50 卯巨·柏煜（4）

能随心所欲在日晷上摳去歷史的, 只有日晷守護者，而上一任守護者做的精細嚴密, 滴水不漏，為了防止歷史改變，居然讓時間流速變慢，彌補空白。達到自己目的，同時又守住了自己的職責。

一切都計劃周密, 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時辰無波無瀾的面容下則是繁雜混亂的思緒, 甘蘇打量着他, 即便他不開口, 她也感覺到了他的不安。

甘蘇問：“那上一任日晷守護者是誰？時辰你知道嗎？”

時辰搖頭，眉宇擰成丘：“我不知道, 他們也不會記得……”

“他們？”

老婆婆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瓜子, 倒是淡定磕了起來, 說給甘蘇聽：“丫頭, 有個規定你可能不知道，每一任日晷守護者去世以後, 十二個時便不會再記得他的名字容貌, 而記得他的人，卻不知道他是日晷守護者。”

甘蘇沒想到時這樣, 知道的人忘記，記得的人卻不知道，“時辰……”

時辰緘默，甘蘇便知曉是真的了。

須臾, 時辰冷淡道：“只有十二時不記得而已，總有人會記得，就像我記得爺爺一樣。”

老婆婆搖頭，又笑了下：“可除了十二時，還有人知道上一任日晷守護者是誰嗎？”

時辰蹙眉，的确，除了十二時，誰也沒見過上一任日晷守護者，包括他。

甘蘇抿唇，她猛地擡首，望向站在柏葉身後的柏煜，輕聲說：“柏先生可能知道……”

老婆婆指了下甘蘇：“丫頭，說到點上了，可現在唯一一個知道的人也不記得了。”

甘蘇無聲洩氣，一切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在旁一直未開口的柏煜，站到了甘蘇身邊，看起來比剛才虛弱，“我必須得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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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看他：“回……”

她話未說完，眼前的柏煜便消失，一股力量沖入她的身體，她人差點沒站穩，心髒狂跳幾下後又恢複正常。

柏葉喊：“爸爸！”

時辰看向有些慌亂的甘蘇：“怎麽了？”

甘蘇指了指自己的心髒，“柏先生又回到了這裏。”

“什麽又回到了這裏？”

甘蘇笑笑，她剛才忘記告訴他了，“其實……柏先生……他一直在我的心裏沉睡。”

時辰有些咬牙切齒說：“你還真是會撿重點告訴我。”

只說了柏煜靈魂分離，記憶缺失的事情，卻沒有告訴他柏煜是怎麽來的，他有些氣，但又不太舍得怪她。

老婆婆磕完手中瓜子，起身蹒跚來到甘蘇面前，聲音蒼老沙啞：“嗯……真的一點也感受不到……”

她見過甘蘇幾次，但都沒發現柏煜的亡魂，那就說明這部分靈魂早與甘蘇的氣息融為一體，這可不是幾日就成的，少則幾十年……

不過也多虧甘蘇這丫頭心淨，柏煜的靈魂被養得那麽純粹。

老婆婆看着甘蘇，問：“丫頭，你小時候出過什麽意外嗎？越嚴重越好，甚至危及生命。”

甘蘇搖頭：“沒有，從小到大都是健健康康的。”

老婆婆輕拍她的手臂，“那沒事了，你就先回去，有事我會去找你，我就先跟柏葉回去想想怎麽把柏煜送過往生路。”

甘蘇乖巧點下頭：“好。”

柏葉被老婆婆牽走，走了幾步，他又跑回甘蘇面前，向她招手，示意她蹲下。

甘蘇半蹲，柏葉繞到她右側，把口袋裏的長壽糖又全塞給進了她口袋：“姐姐，糖全給你，爸爸就拜托你啦。”

“嗯。”

柏葉耷拉下腦袋，看着甘蘇心髒的位置，奶聲奶氣嘟哝：“爸爸……柏葉走了……找到辦法就來看你啊！”

沒有人回應，甘蘇揉了下他腦袋，以示安慰。

老婆婆回頭喚他：“柏葉，走了。”

“喔，來了。”柏葉又沖甘蘇笑笑，小跑跟上去。

時辰低眉看她，眼中帶着審視，甘蘇視線閃躲，“你別這麽看我……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時辰表情松懈，淺笑擡手，對她做了個日規。

“好了，回去了。”

時辰向外走，甘蘇跟緊他，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咧嘴笑問：“這次又是什麽意思？安心？淡定？高興？”

時辰偏過頭睨她一眼，拉住她的手，“閉眼，回去了。”

甘蘇撇下嘴，神神秘秘，不說就不說。

＊

時辰送甘蘇回到房間，也不多呆，人又消失了，走前甘蘇問他怎麽總神色匆匆方，他只說他要看書，至于看什麽書，她就不得而知了。

蘇佳芝聽見甘蘇房裏有動靜，打着毛線從堂間來看，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發呆的甘蘇，“小蘇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

甘蘇擡個腦袋，“就……就剛剛啊。”

“那媽怎麽沒聽見你上樓啊。”

“你織東西太入迷了，肯定沒聽見。”

甘蘇趕緊扯開話題，“媽，我爸呢？”

“去棋牌室打牌了，說要大贏一把，我看你爸得輸個精光回來。”

“那等爸回來你可使勁說他兩句。”

蘇佳芝笑笑：“你們父女一條心，我說他，你等會兒得跳起來跟我急。”

甘蘇坐起來，“爸也就這麽一點點小小的愛好了。”

“你看吧你看吧，我還沒說什麽呢，”蘇佳芝聽着堂間電視的聲音，“好了，媽不跟你扯了，看電視劇去了。”

“去吧去吧。”

甘蘇松口氣，好險……下次一定讓時辰送她到近一些的地方就行，這麽神出鬼沒的，指不定哪天就穿幫了。

甘蘇吧房門關上，輕聲喊：“柏先生，柏先生？”

沒有應答，應該是又沉睡了。

甘蘇琢磨着，以後她洗澡上個廁所不會被看光吧，之前他一直沉睡無所謂，今天他醒了，那她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

晚飯後，甘蘇在自己房裏聽音樂看雜志，天黑了，那是不是亡魂容易清醒？

甘蘇這麽推測，于是又輕喚：“柏先生，柏先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

甘蘇有些尴尬說：“你現在清醒了，我要去洗漱一下，呃……所以……”

——你放心，我看不見的，我周圍只有黑暗。

“那你今天是怎麽找到圖案位置的……不是用眼睛的嗎？”

——興許因為我曾是現世引路人，每個地方落下的往生路口，我都能感受到，是心眼所見，并非肉眼。

“喔……”甘蘇明白點頭。

——你若介意，我現在出來也行。

話畢，甘蘇一下覺得渾身輕松，她回頭，柏煜的靈魂已經在她身後。

甘蘇朝他颔首，“柏先生，你要是堅持不住，就回來吧。”

柏煜看向窗外，“黑夜了。”

甘蘇：“那我去洗漱，不會超過十五分鐘。”

柏煜彬彬有禮：“沒關系，我現在應該可以在外頭呆許久。”

甘蘇笑笑，在衣櫃裏翻着要換洗的衣物，進了浴室。

柏煜聽着裏頭的水聲，環顧了下甘蘇住的地方，他在甘蘇的椅子上坐下，背挺得筆直，安靜等待。

柏煜視線一偏，看見甘蘇放在書桌糖盒裏的長壽糖，輕念：“柏葉……”

興許是見到了重要的人，他總覺得丢失的記憶在躍躍欲試湧出。

過了會兒，柏煜又站了起來，他在甘蘇房裏走動，心底感慨了下現在科技的發達，他依稀記得，他在世的時候，還沒有盛行這種類型的手機，好大一個屏幕。

柏煜走向甘蘇的床頭櫃，最終伫立，低頭觑着她擺在上頭的全家福。

柏煜緊盯照片上的最左側的那個女人，他素來文雅的表情有些變化，眉頭簇起，擡手揉了下腦袋，碰不到照片，他便半跪下，愈發仔細地瞧着。

“咔噠。”

浴室門打開，甘蘇擦着頭發，穿着厚實的睡衣出來。

甘蘇困惑地看着半跪在她床邊觀察着照片的柏煜，“柏先生，怎麽了？”

柏煜回頭，淡淡問：“請問，這位女子是誰？”

甘蘇走近，彎腰說：“我媽媽。”

柏煜恍然，他站起，正色道：“甘小姐，我好像見過你母親。”

“我媽媽？”甘蘇緊張，“你一直寄居在我心裏，可能最近是平日裏看到的她吧……”

柏煜搖頭：“我剛才說過，在你心裏時，我的周遭只有黑暗，我從未見過你母親。”

甘蘇攥緊毛巾：“那你是想說……”

“我去世前，一定見過她，”柏煜看着照片上的年輕女子，“而且是在她年輕的時候，我想現在你母親應該已經年紀不小，模樣也大改了吧。”

甘蘇吞咽口水，喉嚨發幹：“你誰都不記得……為什麽偏偏記得我媽媽……”

甘蘇有不好的預感，她忍不住聯想起來。

“小蘇啊。”蘇佳芝的聲音傳來。

甘蘇看向門口，房門被打開，蘇佳芝拉着臉色看她，邊向她走近邊唠叨，“媽說了多少次，要把頭發擦幹吹幹再出來，生病感冒了怎麽辦？”

蘇佳芝拿起甘蘇手上的毛巾，幫她擦着頭發。

甘蘇則目光定格在一側的柏煜身上，柏煜觑着臉上布滿皺紋、頭發微白的蘇佳芝。

甘蘇急了，推着蘇佳芝往外走，“媽，媽你先出去，我自己來。”

蘇佳芝莫名：“這孩子，怎麽了？”

“媽，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出去看電視吧。”

“媽差點給忘了，媽是進來拿針線的，”蘇佳芝折回，從甘蘇的抽屜裏拿出針線盒，“好了，媽出去了，你記得擦頭發。”

“嗯。”

柏煜站在後方，看着蘇佳芝走出房門，長廊沒開燈，只有堂間投射來的微弱的光。

蘇佳芝一步一步走着，背影孤寂，半明半昧的長走廊，就像一條永無止境的路一般，走過去，這一世，就結束了。

柏煜微微睜大眼：“往生路……”

柏煜擰眉，就要沖出去，甘蘇“砰”一聲把門關注，雙手握住了鳴刀。

甘蘇清冷戒備道：“柏先生，你想幹嗎？”

柏煜依舊是文雅的模樣，斟酌良久，他平靜道：“甘小姐，你的母親已經死過一次。”

甘蘇身體顫抖起來，反駁他：“不可能！”

“我在往生路上見過她，”他轉身指着照片，“照片裏的那個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