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貳拾肆

貳拾肆

夜半渴醒,馮少媚睜眼見床邊筆挺挺立着條黑黝人影,一動不動。

她支起身子:“回來了?怎麽沒點燈。”

摸黑找出火折子把蠟燭點着,火苗有些小,馮少媚正要挑燈芯,手裏的剪子被人拿走。薛阿乙把她壓在床榻上,被迫仰起頭。

男人瞎了的左眼緊閉,右眼雪亮如刀。

摸一摸女人飽滿的嘴唇,薛阿乙的動作比往常急切,馮少媚像條砧板上被翻覆的魚。早夏悶熱難當,汗滾如雨,燕好後兩個人都如同從水裏撈上來的。

梳洗時馮少媚才發現薛阿乙手臂上的新傷,先前動作大,止住血的傷口又裂開了。

她托起男人的小臂看了看:“鈎傷?”

薛阿乙“嗯”了聲:“懷家老四。”

“孫正鶴?”馮少媚翻出上回用剩下的金瘡藥,給他清理傷口,“他那一手梅花雙鈎練歪了方向,力道過大失了靈巧,硬碰硬是觸黴頭,要使巧勁兒。”

拾掇完已經三更天,合眼就入了睡。

次日薛阿乙到江都王府,門口照例有小厮搬了木梯擦拭匾額。府中格外安靜,下人走路都壓着聲,個個兒噤若寒蟬。

領路的書童悄聲解釋:“昨兒大小姐離家出走,今早才回來,王爺剛發過火。”

書房已經有人到了。

江都王下首坐着個和他年齡相仿、骨瘦伶仃的中年人,頭戴素冠,幹癟的骨架撐起喪衣。薛阿乙在另一個人身上也見過這般形容——公鴨嗓死後再出現的他的父親。

石浪也在,薛阿乙同他并肩而立。

“往日裝得兄友弟恭,我敬他是大哥,誰料是個佛口蛇心的。好處全讓大房得了,還要害我兒子,若不是這回出了纰漏,還被蒙在鼓裏。”中年人抹一把臉,“白發人送黑發人啊,我的好大哥怎麽狠得下這個心!”

“天妒英才,孤亦惋惜。”江都王示意小厮呈上熱帕子,“謝二爺節哀。”

謝家二爺,是為薛阿乙所殺、嫁禍給謝丞相的謝五郎謝鴻的父親。

五指緊拽帕子,謝二爺道:“他不仁,莫怪我不義。”

“這是大哥為相多年貪贓的憑據,”他遞上一沓疊成豆腐塊大小的紙,“請王爺為小兒報仇。”

謝丞相是親太子一派,又是姻親,挑他下馬等同折去太子一臂。江都王露出笑:“謝二爺還有何所求?”

謝二爺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大哥最喜歡的兒子是三郎,我要他也嘗一嘗喪子的滋味。”

謝三郎年方二十,是謝丞相膝下嫡子,當爹的護得緊,随從都有功夫在身,不乏個中強手。謝三郎身邊不離人,暗殺不易,蘇傲求穩妥,選了二十名無涯宗弟子埋伏在其必經之路上。

謝三郎是監生,挑的是他從國子監回謝府的一條小徑,埋伏在兩旁空置的廢宅內。

人快到了,石浪活絡活絡腿腳,解下背後柳葉劍。

薛阿乙愣了下:“你要動手?”

這條路算不上僻靜,莫說蘇傲,就是那二十名弟子也皆非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惟恐被認出來,毀去無涯宗二十年清名。

“無人認得我。”石浪哂笑,“阿乙,你可聽說過我師父二十年前的一樁舊事?有位漠北來的少年刀客挑戰師父,師父以一招之差險勝,受了重傷。昏迷之際多名江湖人抖出師父從前做下的醜事,師父的獨女因此不堪受辱、墜塔而亡,這才隐居北山教起徒弟。”

石浪信手挽了個劍花,“呼呼”作響:“那少年刀客姓石。”

指一指自個兒:“我也姓石。”

“師父膈應,一年見不上幾面,全是我這兒偷個師、那兒追着師兄請教,把功夫裏的門道琢磨出來的。”石浪抱着劍斜倚在牆上,“好容易出師,人沒了,還是死在女人榻上,真叫倒了三輩子的血黴。”

巷口傳來車轱辘碾過青石板的聲音。

薛阿乙朝窗外看去:“來了。”

青帷華蓋的馬車駛進小巷,駕車的漢子雙目炯炯,太陽穴凸起,是個練家子。馬車四角各有一名駕馬扈從,皆身佩兵刃。

石浪站直身子,看着馬車駛近:“據說謝二爺過去很疼這個侄兒,就差當做親兒。”

蘇傲從樓上走下來:“動手罷。”

無涯宗弟子直撲而上,兵刃相交、勒馬嘶鳴、呼喝怒嘯之聲不絕于耳。得來的消息有誤,許是謝丞相憂心愛子有難,五名随從皆換成了雇來的江湖人。

弟子死傷大半,駕車的漢子是個硬茬,石浪絆住他,薛阿乙借機翻進馬車殺了謝三郎。

從馬車裏出來,迎面撞倒什麽,低頭一看,是個膝蓋高的男童,張大眼睛看着薛阿乙。男童爬起來要逃,被蘇傲從背後捏住衣襟拎起來,捂住他的嘴。

男童“嗚嗚”叫喚,涕淚滿面,蹬腿的動作漸漸弱了,沒一會兒腦袋就垂下來。

無涯宗弟子死傷過半,另三四人受重傷、此生不能再習武。

血淌進青石板間的縫隙,耳畔盡是哀嚎,石浪找到蘇傲:“這是在拿弟子的命往裏填。”

蘇傲吩咐人到王府報信:“我有分寸。”

石浪問:“師兄,複興宗門和弟子的性命,于你而言孰輕孰重?”

“老二,”蘇傲道,“大局為重。”

薛阿乙回到新宅,馮少媚不在,他精疲力竭,卧在榻上小憩。閉上眼就做夢,一忽兒是謝鴻大張的眼睛,一忽兒是男童驚恐的臉,白花花的肉和潮水般湧出的鮮血。

一忽兒是薛昆玉坐在烏篷船上,看着他道:“阿乙,爹不求你成龍成鳳,只盼你能守住本心,活得敞亮。”

有女人的聲音喊:“薛阿乙!”

薛阿乙睜開眼,腦袋嗡嗡響,混沌一片。

松開搖他肩膀的手,馮少媚問:“被夢魇着了?”

“恩。”

薛阿乙下榻,趿着木屐走到水缸旁,端起擱在搪瓷缸上的木瓢舀了瓢水,仰頭灌進嘴裏。水沿着嘴角滑落,滴滴答答掉在衣襟上,濕了一片。

喝得太急,嗆住,他劇烈咳嗽。

從桌上拿起沾血的刀子浸在搪瓷缸裏,水面晃了晃,凝固的血化開滲入清水,露出光潔的刀面。薛阿乙把手臂撐在搪瓷缸的邊沿,薄薄的刀片在血水面上飄蕩,映出他的面孔——

扭曲而麻木。

薛阿乙回身扯開女人的衣襟。

殺人,敦倫,殺人,敦倫,他像只傀儡。

崔宅設宴,婆母讓翠翠招待賓客。

婢女捧來簇新的裙衫,翠翠不習慣讓人伺候,自己到屏風後更衣。華服繁複,她試了幾回還是穿錯,手忙腳亂、焦頭爛額,婆母派人來催,只得讓婢女伺候更衣。

赤着身子被人擺弄,翠翠覺得自己像只竹籠裏被賣鳥人梳得皮毛漂亮的鳥。

到了筵席上,滿耳盡是洛陽官話,講得快了,翠翠便聽不懂。

席間有女眷問:“崔夫人是南邊來的?”

翠翠抿了抿唇:“是。”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對方端詳她一番,笑道,“崔夫人瞧着就不一樣。”

筵席終了,賓客散盡。

婆母留下翠翠:“是我顧慮不周,你年紀小應付不來,往後還是讓你嫂嫂去辦。待二郎用心些,盡早圓房,二郎成親晚,該有個孩子傍身了。”

回新房的路上被過長的裙擺絆了一跤,膝蓋鈍痛,掌心被石子刮出幾道血痕。

抹去眼角滲出的淚,翠翠慢慢爬起來。

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翠翠擡起頭,是葛生。她張口欲言,角門那兒傳來小厮問好的聲音:“二爺,您回來了。”

葛生縮回手,翠翠彎腰拍去裙裾沾上的泥沙,上前迎人。

沒注意到她的狼狽之态,崔青河回到院子就進了書房,近來江都王動作頻頻,政事繁忙,燈亮到三更天才熄。擡頭才發現內室還亮着,進了卧房,翠翠正端坐在榻上等他。

崔青河脫下外衫:“什麽事?”

翠翠伺候他更衣:“明兒回門,夫君可要跟妾身一道去?”

原先預備婚後三日回門,婆母不允,潮州人習俗,新婚九日才歸寧。

崔青河道:“看王爺那兒有沒有要事。”

他去淨房梳洗過出來,翠翠仍坐在床榻邊,愣愣盯着白牆上搖曳的燭火,紋絲不動。

崔青河蹙眉:“薛氏?”

倏地驚醒,翠翠起身讓他先上榻,吹滅了蠟燭,屋內霎時陷入黑暗。等眼睛适應了,她才慢慢爬上床,今兒崔青河仍躺在離她半臂遠的地方。

翠翠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

崔青河掙開:“不早了,歇息罷。”

次日過了用午膳的時候,崔青河還沒回來,未時過半身邊伺候的小厮來傳話,王府那兒有要事亟需操辦,走不開。

翠翠到新宅時已近日暮,成親前薛阿乙給過鑰匙,沒叩門,直接進去了。

東廂房無人,還當薛阿乙在外未歸。西廂房的窗開着,翠翠朝裏看,薛阿乙和馮少媚相對而坐,馮少媚在給他包紮傷口。

屋內很靜,只有布料摩挲的細碎聲響。

薛阿乙赤着上半身,舊傷并新添的傷林林總總七八道。馮少媚拿帕子浸過水,擦淨他身上的血污,上好藥,用細布一圈圈包紮。

任她動作,薛阿乙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手背青筋凸起,軀體蒙上層晶亮的汗。

餘晖落進窗,晚霞把兩人的臉照得緋紅。

包紮完,薛阿乙渾身緊繃的肌肉一松,人往前傾,頭埋進馮少媚的頸窩。

馮少媚問:“累了?”

薛阿乙“嗯”了聲,直起身去了榻上。

人太倦,沒一會兒就睡熟,呼吸平穩。馮少媚在旁邊看了會兒,拿起沾血的帕子起身,這才瞧見立在窗外的翠翠。

馮少媚進廚房揭開扣魚的竹簍子,裏頭活蹦亂跳着兩條小臂長的黃花魚,比翠翠成親前險些吃上的稍大:“還當你很快就回門,之前那兩條隔了三日死了,這兩條是今兒新鮮買的。”

魚端上桌,翠翠夾起筷入肚,腥味兒比以往淡了點。

這座宅子分明比崔宅大,只有薛阿乙和馮少媚二人在,崔宅的主子并奴仆統共十數人,她卻覺得崔宅比這兒要空。

翠翠問:“馮姐姐,夫妻之道可有什麽講究?”

馮少媚一愣。

翠翠抿唇:“你和阿哥很好。”

“我同他不過是作個伴,”馮少媚失笑,“算不得真正夫妻。”

吃過魚已經酉時末,婆母要翠翠宵禁前回去,她就得走。馮少媚去叫薛阿乙,被翠翠攔住:“讓阿哥歇息罷。”

回到崔宅,天已黑透,頭頂不見月牙,夜色深得像烏鴉的眼珠子。已經下鑰,翠翠敲上好一會兒門,才有下人出來放她進去。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