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寸頭

寸頭

“拍那個人,就牆角那個。”程幸懷指揮着拿手機的人。

那人雙指放大屏幕,牆角的人出現在取景框中。

寸頭男蹲在牆角,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能看到他眼睛有些發紅,一副“我看不開了”的模樣。

“怎麽樣?”那人把手機遞給程幸懷。

“配上一首凄涼的音樂,聞者落淚的那種。”程幸懷挺滿意。

“這首?”

這是“今日app”裏近期最火的bgm,不論是寵物失蹤還是追憶青春,首選都是這首歌。

現在這首歌裏還有那個寸頭男,孔離山。

“哥,你這流量也不怎麽樣啊,還花這錢請我們來做什麽。”這人嘴裏叨叨,手上還是沒停。工作室裏人挺多,但沒有一個是閑的。

程幸懷說:“我喜歡,我熱愛,我樂意。”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電腦前盯着他們幹活,這一屋子人就算不忙也得裝作很忙的樣子。

這人又問道:“要不,給你買點粉?”

程幸懷無所謂地說:“我喜歡活的。”

“你這13個粉絲都是活粉?”

聽這語氣,這人也不太信。因為這些粉絲從不和程幸懷互動,連贊都沒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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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爹媽和朋友。”程幸懷擡眼說。

那人轉過身對上程幸懷的眼神,他說:“挺好,為愛發電嘛。”

“發出去了?”程幸懷拿起手機,點進自己的賬號。

“剛發出去五分鐘。”

“行,今天先這樣,錢轉你們工作室戶頭了。”程幸懷起身往外走。

“你真不考慮買粉?”那人又問,好不容易接單生意,多問兩句能怎樣。

程幸懷伸手揮了揮,推開門走了出去。

手機振動,名為“程功”的人打來電話。

程幸懷接起,懶洋洋地問道:“什麽事?”

“我關注你賬號就是為了監視你!你又不去公司,在外面幹什麽!”男人氣得說話都燙嘴。

“在外面幹我想幹的事呗。”程幸懷平靜地回答。

“拍視頻到底有什麽好的?你一天能掙到我這麽多再說!”對面的人用力拍了下桌子,可能疼着自己了,他還“呦”了一聲。

“那你怎麽知道我掙不到?”程幸懷停下站在了原地。

“你憑什麽?憑你那一條視頻三個回複還都是廣告?”男人輕笑了一聲。

“爸,誰都不是一開始就成功的。”

程幸懷挂斷電話,擡頭望着天空。

愛好和事業真的好難權衡,到現在為止他真的一毛都沒掙到。他打開“銀行app”看了眼餘額,還好,還是八位數,雖然沒有一分是他自己掙來的。

他深吸口氣繼續往前走,加油,程幸懷!下個視頻必定成功!

拍寸頭男的那個地方是程幸懷他爸的産業,一整片商業街。

他爸還有個公司,是他們家財富的起源地。

程幸懷不愛商業,更不愛管理。他就這點愛好,拍拍視頻,看看人間百态。

這不,他又在街上“觀察人間”了。

程幸懷拐彎時多看了一眼旁邊花壇裏的蝴蝶,灰不溜秋的小東西正撲騰着翅膀。

他剛想湊近看看,結果有人想讓他看看這美麗的天空。

“幹什麽你!”程幸懷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怒視着前面這人,眼中寫滿了“你這小子,你碰到事了”。

眼前這位,是剛出現在他視頻號裏的人。

寸頭男騎着共享單車,拽得要死的臉上露出了緊張,身側的手緊緊捂住了口袋裏的錢。

孔離山緊張地說:“抱歉,沒想到有人在這。”

“我在這看東西,不行嗎!”程幸懷聲音挺大。

“你在這幹什麽,在彎道這裏停留很危險。”孔離山試圖解釋,雖然是他的錯,但程幸懷同樣有錯。實在要賠錢,一人一半。

程幸懷指了指那還在撲騰翅膀的灰色蝴蝶。

“看撲棱蛾子?”孔離山納悶,大城市的人果然都很奇怪。

“蛾子!?”程幸懷都破音了。

孔離山從自行車上下來,把程幸懷攙了起來,他總坐在地上也不是回事。

現在倆人都坐在花壇邊看着那蛾子。

“我家那邊很多這種蛾子。”孔離山說。

程幸懷說:“哦,我以為蝴蝶呢。”

“你沒事吧,有哪裏疼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孔離山把他轉來轉去看了半天,皺着的眉都快打出中國結了。

“我沒事。就是摔到屁股了,別的都好。”程幸懷站起來跳了兩下,說:“你看,完好無損。”

“如果以後出現什麽問題,還是可以聯系我,今天确實抱歉。”

孔離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寫上自己的電話撕下來塞到他手裏。

“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孔離山蹬上自行車,有些急地捏着車把手。

程幸懷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孔離山這樣子确實着急,自行車都快蹬冒煙了。紅燈來得猝不及防,他用腳剎車才剛好停在了白線的邊緣上。

程幸懷打開紙條看,電話下方還寫着他的名字。

“孔離山?”

他順手保存,把紙條丢進了垃圾箱裏。

程幸懷的夜生活不是酒吧,也不是開着豪車炸街,他的夜生活是和幾個小博主一起找素材,又或是坐在一起聊聊天。

他們一共四個人。雖然在一起玩了很久,卻從不過問對方的真實姓名,一直以平臺的名字稱呼彼此。

丹姐是美食博主,樹青是探店博主,鱷魚則是帶貨博主。

程幸懷平臺名是“懷遇”,他的視頻都是各種各樣的人,各種離譜的事,可他沒有一次戳中大衆的心,只有他自己感嘆着:拍得真好。

他們常在一家露臺咖啡廳聚,這裏能看到最美的江灘和最擁擠的車龍。

丹姐抿一口咖啡,望着車水馬龍說:“我最近壓力大。”

鱷魚說:“吃不下了?”

丹姐撲哧一笑,說:“我每天就吃那一頓,有什麽吃不下的。”

程幸懷問:“那怎麽了。”

“吃播越來越多,比我能吃的大有人在。他們吃的我不愛吃,我吃的粉絲不愛看。”丹姐苦笑。

“那就去迎合呗。”樹青說。

“那怎麽能行,這個行業可是我熱愛的,我不想毀了自己的作品。”丹姐端着咖啡杯望着遠方,吐露着內心。

“這就對了,咱們能在一起玩不就是因為熱愛嗎,你看我這13個粉絲的人都還在努力。”程幸懷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氣,嗅着空氣中江水的味道。

鱷魚猛地站起來,抱着手機吐出兩字。

“不不!”

他又說:“懷遇,你火了!”

程幸懷從他手裏奪過手機,上下劃拉着,他第一次收到這麽多評論。

【帥哥為何傷感,來我懷裏!!!】

【真的很帥,別問我怎麽知道的,因為我是那面牆!】

【天吶,定位丢過來!】

【雖然但是……寸頭帥哥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已關注,後續出來踢我。】

【樓上,我屁股大先踢我![大鵝翹/臀.jpg]】

後續?程幸懷沒想過這個視頻還能有什麽後續。他當時也就當這是個“憂郁少年憂郁的一天”,拍完也就結束了。

丹姐也湊起了熱鬧,“這人你怎麽發現的?”

程幸懷說:“那天閑得無聊在商業街看見的,他蹲那角落跟流浪狗似的。”

“你給人說了嗎?”樹青問。

“還沒。不過我有他聯系方式,等明天給他說。”程幸懷答道。

這一個視頻讓程幸懷漲粉不少,還有私聊時不時蹦出來。

程幸懷也高興,因為自己被看到了。

他也不高興,因為被看見的不是他的視頻本質,而是孔離山的臉。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給孔離山打了電話。

“你好。”孔離山聽着聲音挺精神,打了招呼就等着對面人說話。

程幸懷開口了:“我是昨天看蛾子那位。”

“……你哪裏不舒服了嗎?”孔離山又緊緊捂住口袋裏的錢。

程幸懷說:“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你現在方便出來嗎,我請你喝東西。”

孔離山掏出口袋裏的二十五塊錢,問道:“我請你吧,你想喝什麽?”

程幸懷扯扯嘴角,覺得這人有些軸。

他說:“你人出來就行。”

程幸懷約在他家的商業街,那裏有家甜品店,飲品也不錯。

主要那裏人少,适合談話。

“不好意思,來晚了。”孔離山趕到的時候滿頭汗,他一坐下就倒了杯水灌進喉嚨。

“沒事,你先歇會。”

程幸懷觀察着對面的人,孔離山穿着都是偏簡單,配着一雙幹淨的運動鞋。

孔離山的胳膊曬得有些黑,喝水的動作帶起了一點衣袖,手臂的分層色差很明顯。

“你找我是什麽事?”孔離山撐着座椅扶手,扯着衣領往裏扇風。

他內心還有點緊張,可別真是來要錢的。

孔離山看着這人能吃能喝,樣貌也精神,應該沒什麽事吧。

程幸懷見他這樣,便招了招手,說:“服務員,空調溫度調低點,謝謝。”

程幸懷朝他笑着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程幸懷。”

“哦,我叫孔離山。”孔離山說。

“我知道,紙條上有寫。”

服務員端來程幸懷一早點好的餐品,兩杯飲料和兩小塊蛋糕。

他把孔離山那份朝他面前推了推,“嘗嘗。”

程幸懷接着又說:“我之前看到過你一次,在商業街最後面那個角落。”

孔離山喝了一口飲料,有點酸,他舔了舔快被酸倒了的那顆牙齒,問道:“哦……怎麽了?”

“你那天碰到什麽事了嗎?我看你好像有點……你好像很難過,眼睛都紅了。”

程幸懷措辭半天,生怕戳到孔離山哪根脆弱神經。讓他傷心事重提,他又哭怎麽辦。

“是挺難過的。”

孔離山拍了下沙發扶手,說道:“我那天剛下班準備回去,一只飛蚊眼神不好,飛我眼裏了,我眼睛都快眨巴掉了!”

程幸懷:……

“哦,呵呵……是這樣啊。”程幸懷叉了塊蛋糕喂到嘴裏,掩飾自己的尴尬。

沒想到事情是這麽發展的,他還以為能聽到什麽震驚他一整天的故事。

但還是要給他說一聲,不然以後被人指着說侵犯他肖像權就不好了。

程幸懷翻出那條視頻遞到他手邊,說:“是這樣的。”

“我是一名短視頻博主,那天偶然看見你,覺得你很符合我的視頻主題。很抱歉,沒得到你的允許就擅自拍下并發了出去。”

孔離山臉色有些不好,“你——”

程幸懷眼看着這人快發作了,趕忙說:“哦當然,你不同意我就當着你的面删了。”

“你做這個能掙錢嗎?”孔離山沒發作,他反倒看着視頻詢問了起來。

“掙錢?”程幸懷壓根沒指望用這個掙錢。

他也不需要靠短視頻掙錢,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個行業吧。

“後期如果開始帶貨或者直播,大概能掙錢。”程幸懷還是思考了一下,認真回答了他。

“我屁股大踢我。”孔離山突然說。

“什,什麽?”程幸懷差點嗆着。

孔離山指着一條評論,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有後續,要先告訴她。”

程幸懷試探着問:“你考慮得怎麽樣了,視頻可以保留嗎?”

孔離山考慮了一會兒,說:“可以留着。但是,錢要分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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