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離開大山

離開大山

“當然可以，不過我也才有點流量，可能沒多少錢能分你。”

程幸懷倒也沒騙人。

他自己是有錢，可他這個賬號卻是一毛都沒掙到，只有倒貼的份。

“可是，為什麽選我？”

孔離山挺疑惑的，在他們那個山裏，也沒什麽人說他長得好，只有隔壁嬸子常誇他“山子真俊嘞”。

“因為，你有臉。”程幸懷說。

“你沒臉嗎？”

孔離山就是真心發出疑問，沒有陰陽怪氣的意思。

但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真的有種叫嚣的意思。

“你理解錯了，我是說你長得好看，生了個好模樣。”

程幸懷又指着一條評論，後遞送到他手裏說：“你這種長相現在很吃香，你沒看這位網友喊你‘老公’嗎。”

孔離山把手機遞還給他，說：“不太了解，我平時不怎麽看短視頻。”

“那你平時幹什麽？”

“打工。”孔離山木着個臉。

“哪家店打工？”程幸懷又問。

Advertisement

孔離山想了一會兒，說：“都是短期工，太多了。”

他敲着桌子，說：“發傳單、洗盤子、保安……”

他又說：“哦，前兩天我還去洗了兩天廁所。”

“……”

程幸懷沒見過這種情況，幹的都是兼職，還都是不一樣的崗位。

“那你幹兼職都住在哪裏？”程幸懷問。

“商場後面那個小區有地下室出租，我就住那兒，一個月三百五。”

孔離山又接着說：“本來看上一個兩百塊錢的，但是沒窗戶，咬咬牙還是選了三百五的。”

“不然總覺得壓抑，在屋裏喘不來氣。”

孔離山的話匣子好像被打開了，他就跟憋壞了似的，逮着個能聊天的人就一直說。

“你怎麽不找個包吃包住的全職？”程幸懷都懷疑這人就是純純想吃苦，無他。

孔離山嘆口氣：“我學歷不高，好地方不要我，條件不好的地方工資又太低。幹兼職其實能掙一些，有時候運氣好了還能碰到高工資！”

孔離山說到高工資時眼裏都冒星星，那大概是金錢的誘惑折射出的倒影。

“學歷不高？”大概也就是個高中吧，程幸懷想。

“初二畢業。”孔離山咧着個嘴笑，又說：“準确說是小學六年級畢業。初二的學歷還是我們村一個有文化的老爺爺随便教了點，他說教的是初二的知識，所以我現在都說我初二畢業。”

程幸懷愣了愣，還是想糾正他。

他說：“初中畢業是初三，以後你就說你是高中畢業就行。高中是三年，你就說你高三畢業，沒人那麽認真去查，你就放心大膽去說。”

程幸懷沒騙他，孔離山找個兼職，幹個兩三天的事，撐死了幹一兩個月，壓根不會這麽認真地去核實個人信息。

孔離山笑得更開心了，“真的？你人還怪好啊，謝謝了。”

程幸懷擺擺手，“客氣。”

程幸懷沒住過地下室，可以說他連那種小地下室都沒進去過。

他也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麽樣，山裏又是什麽樣，初中都沒畢業的孔離山又是怎麽走出那個地方的。

“地下室住着挺不舒服吧。”程幸懷問。

“就是有點潮，隔壁晚上充電瓶車有點吵，別的都挺好的。”孔離山說完笑笑。

“你住哪兒？”孔離山反問道。

程幸懷說：“我也住後面。”

後面那個最貴的小區。

“我知道，後面那個小區也挺貴的，一個月五百！那房東把價格一報出來我就走了。”孔離山說到“五百”的時候明顯音調都上去了。

可惜了，程幸懷也不住這裏。他那個最貴的小區恐怕是孔離山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去的地方。

“是，我借住在朋友家。”程幸懷出于保護貧窮少年脆弱的心，胡亂扯起謊來。

“唉，你幹這個肯定也賺不到錢，如果你想做兼職可以找我，我加了好多兼職群，蹲消息速度是群裏最快的！”孔離山說完就掏出手機，這是一部不知道是什麽型號的雜牌機，反正程幸懷沒見過這個牌子。

孔離山看了眼時間，神色慌張了一下，“我先走了，我還有個兼職！”

孔離山蹭一下子站起來就走，留給程幸懷的背影都快沖出重影了。

“也不知道忙成這樣一天能掙幾個錢……”程幸懷扶額喃喃道。

這個視頻的熱度持續了好幾天，程幸懷別的視頻卻絲毫沒有起色。

這天他和以往一樣，在外面壓馬路。具體地說，是在商場門口遛彎。

“這大熱天，還有人幹這個。”

一個醜到極致的黃色□□，正在商場門口搖搖屁股，碰到小孩還張大手做出可愛的姿勢。

當然了，只有黃色□□自己覺得可愛，小孩基本隔老遠就開始癟嘴，走到□□面前就開始嚎啕大哭，“媽媽！□□要吃人！！！”

程幸懷經過□□身邊時望了一眼，真的只望了一眼。

黃色□□張大手卻把他壓在身下了，其罪可誅。

“你好，請起來。”程幸懷黑着臉說，但他依舊禮貌。

“不好意思，我左腳絆右腳了。”□□搖搖晃晃站起來，拍了拍大肚子，衣服弄髒退不了押金可就完了。

這聲音熟悉啊。

程幸懷扒拉着黃色□□的大嘴，把頭塞了進去。

路過的小孩哭的更厲害了，“媽媽！！！這人被□□吃了！！！嗚嗚嗚！”

小孩媽媽捂着自家孩子眼睛，火速逃離現場。

“孔離山！”

程幸懷在□□嘴裏和孔離山湊得極近，孔離山滿頭大汗，呆滞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你為什麽把頭伸進來？”孔離山問。

“我看看是誰啊。”

不愧是程幸懷，腦回路清奇。

有人拍下了一幕，發到了“今日app”上，那天好多人都刷到一個視頻。

【蛙蛙？讓我看看！】

底下一片哈哈哈哈，只有幾個人提出疑惑。

【這是功氏集團的商場吧，這倆人是誰？】

【題外話，扒小青蛙那位看身材比例不會差！】

【小青蛙？他對小青蛙做了什麽！！！】

程幸懷不知道這件事，他沉浸在自己的數據中，無心其他。

倒是聽鱷魚提起過這個事，他只說有個□□被當場扒馬甲。

程幸懷敷衍兩句就過去了，最近外面□□這麽多，怎麽可能恰好就是孔離山那個黃□□。

“懷遇”的賬號這幾天只發出一條視頻，這條視頻在孔離山前面顯得特別顯眼，因為壓根沒人看，播放量稀爛。

程幸懷看着數據疑惑，他真是想鑽屏幕裏看看那些人都在刷什麽類型的視頻。

【遇，等一個後續。】

這條評論來自發布視頻的第三天，這些人怎麽還惦念着那個寸頭！

程幸懷把電腦拍得啪啪作響，想了一大串怼回去的話，最後回複：親親，就快了，少安毋躁哦。

丹姐在四人小群裏調侃他：這滿滿的客服風，真是不像你。

懷遇：網絡上面留一線。

樹青：真有後續嗎？

懷遇：你也來刺激我嗎，青。

鱷魚：遇，堅強。

鱷魚：@樹青+1

丹姐：+1

懷遇：88

程幸懷把手機揣進口袋裏，想出去溜達溜達。

車被送去保養了，別的車的顏色不符合他今天的心情，于是他決定徒步。

說什麽徒步，本來程幸懷離商場也沒多遠，他爬着去都挺快能到。

他每次在商場都是從外層溜達到裏層，最後找個地方吃個飯喝喝東西。

他老爸經常唠叨，成功第一步，就是觀察。

他确實在觀察，不過不是他爸想要的那種，他爸想讓他觀察消費水平，觀察貨品需求，觀察這件事情的利益有多大。

程幸懷卻在觀察這只貓好可愛，那個人挺好看，這人長得好像孔離山。

什麽！

陰魂不散的孔離山！！！

這人端個盤子，站在店門口像個複讀機。

“你好，歡迎試吃。”孔離山面無表情，這東西看着好像不太好吃。

“給我嘗一個。”

“你是那個，那個，程——”

“前程的程，幸福的幸，懷抱的懷。”程幸懷用牙簽戳起一塊蜜餞，“我叫程幸懷。”

“你名字真好聽，我的名字沒那麽多字可以組詞，就是離開大山的意思。”

孔離山給他戳了塊山楂糕遞過去，“嘗嘗這個吧，我覺得還不錯。”

确實，程幸懷一下子沒想出來“離山”兩個字拆開能有什麽好的詞。

他只好問道：“你每種都嘗過？”

“老板讓嘗的，他說只有自己覺得好吃才能用心推薦。”

孔離山偏着頭又小聲說：“我就覺得山楂糕好吃，別的太甜了。”

“你不愛吃甜的？”

“不喜歡。”

“我一開始就想問你了，你怎麽一副不高興的表情。就算有人想買，看到你這個表情也不想來了。”程幸懷學他木着個臉。

“我以為吆喝就行了，那我現在開始就笑。”孔離山下一秒就變臉，簡直無縫銜接。

“我買一點吧，就山楂糕。”

确實挺好吃的，程幸懷買點回去孝順他爸，給他把嘴堵住，每天少說點話。

程幸懷邁步進了店裏，伸手拿了兩袋。

孔離山連忙走進來扯着他衣服，用氣音說：“少買點，挺貴的。老板說晚上能送我點，我晚上再給你點。”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謊言去掩蓋，程幸懷放下一袋山楂糕朝孔離山道謝：“行，謝了。”

“幹兼職的！幹嗎呢，快去門口發試吃啊！”一個男人在門口吼道。

這男人往裏看了一眼，對着程幸懷的方向擡起手，“诶，你怎麽——”

“經理，你們這還招兼職嗎？”程幸懷笑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