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前世:無情

前世:無情

衛修活得越發矛盾。

他一方面竭力忽略自身的情感,一方面又沉湎于兩人的溫存。

他上哪都想帶着徐允春,可徐允春雖然粘他,卻也生性愛玩。

不似他生性孤僻,徐允春和誰都聊得上來,偶爾也會同軍中袍澤出外玩耍。

衛修總說“你愛去哪去哪”,可心底卻也總泛着酸。

尤其是看見徐允春與女孩講話時,他總得壓抑着上前将人帶走的沖動。

“少爺。”午後,徐允春爬到衛修背上,“張嘴。”

“幹嘛?”衛修疑惑,但仍張開嘴。

徐允春塞了一顆糖到衛修嘴裏,是顆桂花味的糖球。

衛修輕笑,徐允春道:“是伍長他妹做的,如何?”

聽到是女孩送的,衛修臉色一變,将徐允春從背上弄下去。

徐允春卻不知死活,将手上的一袋糖球朝衛修遞:“是少爺喜歡的味道,給少爺。”

“不喜歡,你自己吃。”

“你明明喜歡。”

“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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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允春覺得衛修反應奇怪,伸手拉衛修的袖子。衛修揮手不讓碰,奈何這一揮,徐允春手上的糖球灑了一地。

衛修心裏一沉,暗道糟了。

他等着徐允春“哇’的一聲哭了”,然而這回徐允春安安靜靜,只是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人。

徐允春生氣了。

見徐允春動怒,衛修本是愧疚,這下也無名火起。

不過是幾顆糖,發什麽脾氣?只因為是那女孩送的?

衛修也轉身就走。

兩人都走了,只留幾顆糖球孤零零在地上,沾了灰。

衛修花了半個時辰生氣。

氣完了,他自知理虧。

徐允春和女孩親近又如何?他憑什麽不悅?

那夜,衛修做了滿桌徐允春愛吃的菜,繃着臉喊徐允春吃飯。

徐允春坐在床邊,不理他。

“吃飯!”

徐允春把臉扭過去,不看他。

“随你。”

衛修走了。

一會,衛修捧着一個大食盒來了,臭着臉往徐允春面前一放,走了。

又一會,衛修再次回來。他見那食盒連碰都沒被碰過,氣呼呼地開始喂徐允春。

徐允春起初不吃,頭扭個沒完。最後發現都是自己愛吃的菜,便安靜接受喂食。

飯後,徐允春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他掏出一把折扇擺弄起來,同時自言自語:“真是一把好扇子。”

“浸過桂花油,扇起來有桂花香。”

“扇骨以精鋼制成,耐用,輕巧,同時可作兵器。”

“大骨上還藏有暗格,”徐允春一按,露出機關,“格中可以放藥,放暗器,放糖,放小春特意請人做,結果被壞少爺灑了一地的那種桂花糖……”

衛修聽得臉色發紅,徐允春卻一臉平靜。

“小春……”

徐允春一轉手上的扇子,朝衛修的方向遞。但當衛修要接時,他卻又收了回來。

“這是給好少爺的,不是給壞少爺的。”徐允春将扇子收進懷裏,背對衛修。

那晚衛修哄了又哄,徐允春才把扇子給了好少爺。

徐允春道:“生辰禮物。”

衛修無語:“我生辰都過去半年有了……”

徐允春:“那時候沒做完,我又能怎麽辦?”

衛修:“徐少爺說的是。”

衛修把玩着那把扇子,扇子散發出陣陣桂花香,聞來心曠神怡。

那折扇是徐允春親手做的,做得極為精美,打開來扇頭處還隐隐浮現着“衛修”兩字,可一收起扇子,那字卻又不見蹤影。

徐允春贈給衛修的禮物,總會以金文刻上這麽兩字,古樸而莊重。

衛修看着那兩字,想象徐允春一筆一畫刻下時的模樣,強烈的情感幾乎要洶湧而出。

小春,他的小春。

一年過去,老皇帝駕崩,太子登基。

當年的丞相之子則成了丞相,是當今皇帝的心腹。

“丞相不是好人。”徐允春道,“我讨厭他。”

皇帝雖有仁德,卻更無主見。

他深知自己能力不足,骨子裏總有一分不安,恐懼那些手握重兵的王爺、将軍要謀反。

如此的皇帝易受饞言,偏偏丞相又心機深沉。

“遲早生變。”衛修道,“西北外族平定後,我便辭官吧。”

“好耶!”徐允春歡呼,“到時候少爺就能陪我到處玩了!”

衛修笑了。

少爺與小春攜手天涯,這是他無比向往的未來。

他們的未來正該如此。

這一年西北外族進犯不斷,衛修奉旨前往石州讨伐。

按照往常,徐允春會随侍在側。

誰知出征前三日,徐允春竟是病了。

病來如山倒,徐允春只能卧病在床。

“小春,起來喝藥。”

“藥放外頭,別過來……”徐允春啞着嗓子道,“少爺不能染病。”

平時徐允春最懂撒嬌,一點風寒就纏着衛修,只吃衛修熬的粥,就連藥都得衛修一勺一勺喂,否則說什麽也不喝。

可如今他怕将病傳染給即将出征的衛修,竟是連衛修都不敢見。

衛修憂心忡忡,卻也知徐允春是以大局為重。

出征前夕,衛修放心不下,自軍營返家。

他站在門邊,輕聲喊:“允春。”

門內徐允春嘶啞道:“少爺不許進來。”

“我明白,我不會進去,我只是……”

只是如何,衛修也說不出口。

不過三日未見徐允春,他竟是思念如狂。

忽地,窗被開了小小的隙縫,徐允春從那伸出手來。

衛修明白他的意思,忙伸出手去。

徐允春隔着窗與衛修十指交握,一如過往無數次,衛修擔憂徐允春不安,悄悄伸出手與他相握。

衛修出征了。

徐允春說自己病一好,會随即動身跟上。

然而半個月過去,衛修不見徐允春蹤影,也未收到半封家書。

終于,家書寄到。

衛修已經快瘋了,此時即使看見徐允春的字跡也能讓他放心。然而打開信,卻是新管家的筆跡。

“徐允春一病不起。”

七個字,字字都猶如在衛修心上劃上一刀,疼得他再也無法欺瞞自己。

--他不能沒有徐允春。

--那是他最愛的人。

管家還說,徐允春在病榻上一直挂念着衛修,急着想動身出發,看得衛修幾乎想抛下一切,回到徐允春身邊。

可他知道自己重責在身,若想回去,唯一辦法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場勝仗。

那一夜,紛飛大雪不再落下。

萬籁俱寂中,軍中那老夥夫手持細針,一針針刺入衛修胸口。

墨水一滴滴,最終凝聚成“允春”兩字。

“允春”兩字以金文刺成,彎彎曲曲,與徐允春刻下數次的“衛修”遙相呼應。

衛修将徐允春刺在心上。

徐允春是他藏不住的心上人。

衛修以前所未見的速度打了一場勝仗。

大軍班師回朝,衛修一馬當先,只想立即回家見徐允春。

他想回到徐允春的身邊,将心上的刺青給徐允春看,讓徐允春明白他的心意。

他已蹉跎太多年,不想再等了。

然而就在他進家門的前一刻,皇帝召他進宮。

隔着門,他已聽見徐允春的笑聲。

徐允春笑着和管家說:“少爺到時候看我把屋弄這麽亂,肯定又要罵我,我得趕緊收拾收拾,不然來不及了。”

衛修無奈一笑,接旨入宮。

他得給徐允春一點時間收拾屋子。

“衛将軍這仗打得漂亮,百姓都稱衛将軍為‘戰神’了。”

宮裏,皇帝朝衛修道。

衛修眼眸低垂:“臣不過是依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皇帝笑得和藹:“衛将軍謙虛了,衛将軍确實稱得上戰神之名,朕自嘆不如。”

衛修不語,只想着兩年時間應能徹底平定西北戰事,到時候他就能與徐允春遠走高飛。

再過兩年,一切都與他無關,只有他與小春。

衛修領了賞,順道去了軍營一趟,準備将東西散給底下士兵。

但就是去了這麽一趟,他聽見幾人在談論他與徐允春。

“衛将軍這麽急着回去,還不是急着去見徐允春。”

“徐允春?見他做什麽?”

“你不曉得?他是那什麽……”那人壓低了聲音,“男寵。”

“你別瞎說!”

“哪有瞎說,他從小就被将軍帶在身邊,兩人那親近的,出入起居全在一起……”那人又壓低聲音,“他們總睡在一處。”

“這麽說來,還真如此。”

“這事衆人心照不宣,可你千萬別往外說!實在太龌龊了,我說了都害臊!”

衛修再聽不下,怒火沖天,只想進去把那兩人斬了。

可當他拔劍時,他想起自己胸口的刺青。

那一針針刺出的兩個字,正是他別有居心的明證。

他就算否認了一時,可當他和徐允春吐露心意後,不還是坐實了流言蜚語?

這世間豈能容下兩個男子在一起?

他豈能置徐允春的名聲不顧?

他一時沖昏了頭,竟是忘了世間的總總阻礙。

那日衛修回家,徐允春見到他簡直樂瘋了,馬上就要往他懷裏撲。

他一下避開:“奔波數日,全是塵土,別碰。”

徐允春知道他愛幹淨,催促道:“早準備好讓少爺沐浴了,快去洗洗!”

衛修沉默地沐浴去了。

然而不一會,徐允春便推門進來。

“少爺,我來……”

“出去!不許進來!”衛修慌亂地捂着自己心口。

衛修反應過大,徐允春摸不着頭腦,只能出去。

門內,衛修又慌又惱,滿臉通紅。

要是讓徐允春發現他的刺青,他該如何解釋?

太糊塗了!他怎麽會想在胸口刺青!簡直是鬼迷心竅!

夜裏,徐允春小心翼翼,就怕衛修又要忽然發作:“少爺……能睡覺了吧?”

衛修坐在床邊,神情複雜。

徐允春見他不說話,準備爬上床。衛修卻忽然開口道:“從今以後,我們分開睡吧。”

“啊?”

徐允春愣了,衛修趕在他哭鬧之前,繼續道:“我遲早要娶妻生子,總與你一起睡實在不成體統,傳出去給人笑話。”

衛修太過嚴肅,徐允春察覺這回無論他如何哭鬧,衛修都不會讓步。

因此徐允春沒有哭,只是問:“少爺怕姑娘不要你嗎”

衛修吸了一口氣:“是。你也不想要我被笑話吧?”

徐允春思考片刻:“小春不能讓別人笑話少爺。”

徐允春已經半個身子在床上了,他直起身,卻又不舍地撫了撫床上的皺折:“……不能再晚些分開嗎?”

衛修道:“我已二十二,早晚得娶親……指不定開春就娶。”

“哦。”徐允春悻悻然。

他收拾東西,準備離去。行到門邊,他又回頭問了一句:“少爺……沒有不要小春吧?”

他故作鎮定,可聲音裏卻發着顫。

衛修別過頭:“別胡思亂想了,快去睡吧,我倦了。”

徐允春在門邊站了會,最後悄然離去。

八年前,衛修恨不得那個愛哭的小家夥趕緊自己睡去。

八年後,衛修當年的願望實現了。

自那日起,衛修不再與徐允春同床共枕,更不再和徐允春一同沐浴。

衛修甚至總裹得嚴實,不露半點肌膚。

徐允春一開始總不習慣,可他畢竟一心信任自己的少爺,少爺如何說,他便如何信。

他甚至總愛逗衛修:“少爺是不是有了守宮砂呀?”

衛修板着臉:“沒有。”

“那定是背後刺了‘男德’兩字。”

“是又如何?與你何幹?”

“小春最喜歡少爺,當然有關。”徐允春說着,又往衛修的背上爬。

衛修本也不想讓徐允春再往他懷裏鑽,可每當他推開徐允春,徐允春落寞的神情便讓他狠不下心。

最後他默許了徐允春繼續到處亂爬,只是不讓徐允春纏太久。

徐允春:“少爺刺了,我也要刺。”

衛修正色:“字刺上了可就一輩子除不去了,你不許亂來。”

徐允春:“一輩子又如何?少爺當初領我回家,不也是一輩子的事情?”

前世剩最後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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