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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九月底的周一,各類特長生可以登記報名了。

這一年從高一就認定光憑文化分鐵定考不上大學的人還只有池小滿一個,其餘要麽是從小吹拉彈唱已經有了功底并且要朝這個方面發展的,要麽是權宜之計以防萬一先找個偏門試試水的,甚至還有些覺得好玩的學習本身就很好了的變态,大家一致期盼雙面發展,一飛沖天。

池小滿抹了抹汗,頂着烈日站在田徑場拍照,不比教學樓那邊熱鬧,偌大的場地稀稀拉拉就站了不到二十個人,還有大半是已經訓練過一年兩年的高年級大男孩。

試跑的時候教練很欣賞這個瘦了吧唧的小竹竿子,翻了翻手中一頁都沒寫滿的資料後說欣賞就遠遠不足以表達喜悅了,“嗳,你瞧!那是個女同學诶!”

一旁是明年就要高考的男孩,剛接了已畢業隊長留下的空缺,男孩環顧了整個田徑場兩圈後無助地撓了撓頭,“哪個呀?”

“就是那個啊!跑着的矮一點的那個!”

“我去!不是吧!”新隊長湊過來盯着白紙黑字小寸照,驚訝得合不攏嘴,“她比我還黑!”

這邊池小滿奮力跑着,三四個大跨步後甩開了一同試跑的同學,再往前就是終點了,天太熱了,中午的太陽毒辣得不行,池小滿費了大力氣,早飯沒吃飽,上午第二節課肚子就餓得打鼓了,快點跑完吧,她好想吃飯。

因為今天專業生報名騰了上午最後一節課,食堂也提前了半小時開餐,聞溪吃過飯小心翼翼地沿着一路樹蔭踱步,即便這樣緩慢還是出了汗,路過田徑場時,炙陽下奔跑跳躍的孩子們一個個曬得哀嚎慘叫,聞溪遠遠看了兩眼頓覺背上又冒了一層汗,正想着加快速度長痛不如短痛趕回辦公室吹空調,剛走了兩步卻又想起了什麽般,調轉頭來順着孩子們日積月累踏出來的捷徑下到田徑場,走出樹影太陽直射在臉的時候,他深吸了口氣抑制住想要擡手遮陽過于娘炮的舉動。

于是,池小滿在跨越終點的一瞬間竭力大拐了個彎才沒把聞溪撞飛。

她有些生氣,彎着腰撐着膝蓋大口呼吸,汗水在頭發上打着縷兒又順着鼻尖滴答掉下來,聞溪被擦身刮過的熱風吓了一跳,看着不遠處的哈呼喘氣的腦仁有些小小驚悚。池小滿還沒來得及撒氣,教練就跑了過來。

“喲,班主任老師怎麽來了?這多熱的天啊。”

“來看看我們班學生,訓練老師忙完了嗎?”

聞溪來學校任教不到一年時間,去年還是只是單科教師,由于這一屆生源增多不少,校領導見聞溪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優秀便趕鴨子上架分了個班給他,體育教練只管學生專業訓練,開會吃飯的時間都是與任教老師錯開的,所以他不認識聞溪,但他經常看見他,知道他雖然年輕得過分但卻是這所重點中學高一某個班的班主任,這樣一個人不是才華滿溢就是後臺很硬。

聞溪就更加不可能認識訓練老師了,他只知道挺拔壯碩牙白皮黑還能指揮一衆孩子在大中午跑圈的人不會是別的什麽腦子有洞的老師幹的事兒。

于是兩個相互不認識的男人一口一個“班主任老師”和“訓練老師”就這麽聊了起來。

一旁跟着的新晉田徑隊長還在悄悄打量池小滿,後者心不在焉受了教練兩句誇後就頭也不回朝食堂跑了去,留下新隊長暗自腹诽,“還不如來個男的呢......”

第二天中午,田徑隊集合。

教練說她跑得雖然快,但那都是瞎跑,池小滿不解,“跑不就是為了快?”

教練循循善誘孜孜不倦,池小滿牛角尖鑽得神鬼退讓,要不是昨天聞溪特意過來拜托了他幾句他早就讓這個缺根筋的有多遠滾多遠了。好不容易塞住了池小滿那張破嘴,教練解散隊伍後将一個鞋盒遞給了她。

“你們班主任說你家離得遠,買這些東西比較麻煩,喏,給你的。”

“啥?”

“鞋。”

“啥鞋?”

“你自己不會看?”

“哦,我說昨天怎麽突然讓我量腳呢。”

鞋盒裏一雙跑步鞋,散發着嶄新的氣味,“要給他錢不?”

“像是送你的。”教練摸着寸頭沉吟一下,“好好訓練就行了你。”

池小滿強裝鎮定,內心早已驚詫不已哇哇亂叫,見鬼了見鬼了,昨天看見其餘同學都穿着這種鞋子,将将羨慕得口水橫流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回去求他爹破費一波,結果今天自己就白得了一雙,啥玩意兒這麽靈呀?池小滿樂得直颠,“我今天才曉得班主任還得管這些事兒,得虧班裏就我家遠,不然送鞋都得送死他!”

池小滿跑出老遠,教練才嗅明白那股狼心狗肺的味道。

當天下午到晚自習結束,所有的課間休息時間聞溪都正襟危坐在辦公室,生怕池小滿過來答謝時跑了空,結果證明是他想多了。

池小滿确實很喜歡那雙鞋,下午數學課時還偷摸打開課桌摸了兩次,可是在池小滿的眼裏那雙鞋好像跟他沒關系,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

最後一節晚自習下課鈴響,池小滿揣着鞋盒一呲溜兒就不見了,聞溪摸了摸鼻子,嗤笑了自己一聲,施恩圖報就算了,居然還羞恥地準備了好些漂亮話術來應對池小滿的答謝,果然還是閱歷太少,像個呆瓜呀。

呆瓜收拾好東西心事重重鎖上門一回頭就撞見一個黑影站在身後,走廊那頭的燈從後腦勺那兒照過來,面前的人整個臉都是黑的,只有一雙眼睛映着瑩瑩的亮光。

聞溪吓得夠嗆差點沒揮拳砸過去,微微彎了下腰才勉強看清來人,“池小滿?”

教學樓人已經走光,說起話來聲音空蕩蕩的,池小滿躊躇再三終于開了口,“聞老師,那鞋,小了點兒......”

走廊下頭有兩處花壇,種着郁郁蔥蔥的花草,白天焉了吧唧晚上活力四射,養活的夏蟲直吵得人頭疼欲裂,聞溪不由自主扶額。

“不是特意讓你量過腳了嗎?”

“我不知道你要給我買鞋......”

池小滿厚顏無恥的人生終于因為愧疚第一次低下了腦袋瓜子,“我亂講的。”

“......”

當晚聞溪夾着鞋盒邁出校門的時候,熱情的門衛還特意問了一句,“聞老師今天這麽晚?自習下了大半個小時了吧”

聞溪愣了愣,有些生氣地兩只手比劃“我的學生,十五歲,腳居然這麽大!”

門衛大叔叼在嘴邊的半根煙抖了幾下,嗓子眼裏冒出幹巴巴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是嗎是嗎,哈哈......”

夜深,聞溪躺着床上滾了許久還是覺得憋火,起身大口喝了半杯涼水,又氣鼓鼓地将玻璃杯推了老遠。居然還等着人答謝呢,什麽豬腦子嘛?池小滿果然跟她爺爺說的一般,白眼狼一頭。

氣死了,聞溪想到還要跑一趟商場就氣得胃疼,他今天都沒有吃午飯跑出去買的诶,灌了兩瓶藿香正氣水好嗎......

開學一個月,坐在近旁的女同學隔着池小滿一個大活人以及左右兩條走道已經念叨了成千上萬遍“聞老師真是怎麽看都好好看啊!聞老師講課真的好溫柔啊!”,叽叽喳喳比白河村的小寡婦們還要聒噪煩人,池小滿拄着下巴盯着黑板的方向走神。

聞溪站在講桌前,白短袖黑長褲,講課的時候總感覺是在笑,他很少責罵學生,一直是溫吞的,好說話的,然而那薄薄的鏡片後頭卻總是看不真切的模樣,他确實是溫柔的,又是接近不了的。他似乎習慣跟任何一個人保持着距離,偶有賣乖讨巧的學生上前,他也只是笑,不誇不怪說兩句就走,不上課的時候他喜好窩在辦公室看書,班上再吵再鬧也驚動不了他,食堂吃飯的時候遇見他亦是獨來獨往的,明明是那麽濯濯如春日柳的人,偏偏跳脫了般,不喜不惡的,像是在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比如飼養什麽動物......

當聞溪手中的鋼筆輕輕敲在池小滿的腦袋上時,池小滿正絞盡腦汁奮力思索到底是什麽動物。

“一節課走神八十回。是打算放棄可憐的數學了?”

聞溪微微弓背俯身在她的課桌前方,戲谑的話,翹着的嘴角,池小滿聞見他身上松樹的香氣。班上有同學哄然起笑,她羞恥地咽了咽口水。

“聽不懂。”

“午休別睡覺了,來我辦公室,給你開小竈。”聞溪隔得很近,清晰地看見池小滿瞬間放大的瞳孔,锃亮锃亮的呢。

“今天還有沒聽懂需要開小竈的都一起來。”他踩着清閑的步子回到講臺,環顧教室裏所有的人,“不收錢的哦,挑個人食堂打飯就可以了。”

孩子們笑得更開心了。

池小滿聽到那幾個一天到晚驚嘆聞老師美貌的女同學吸氣的聲音,腦子轉了幾轉莫名看了一眼課桌底下的髒布鞋,上頭兩只鴨子傻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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