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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後來，天入了冬，池小滿剛将厚厚一摞深藍色長衣長褲依次發到每個隊員手上，突然有人揮舞着手繞過三棵樹走下十五級臺階朝她過來，池小滿近兩年因為時常抱着手機玩而導致有些些近視，這當然只是個借口，除卻付茜茜早年複雜到能把人腦子看暈的各種辮子，以及十年前她揮着兩條白花花的胳膊沖過來打架的身姿，池小滿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理由需要銘記這個人。所以當付茜茜一拳一拳砸着她的手臂責怪她健忘的時候，池小滿是有些煩的。
“我跟你說，你快別砸我了，再砸我我回你一拳你怕是受不住。”
付茜茜咯咯咯笑着，“池小滿你可以啊，這麽多年不見人變好看了還學會幽默了哈！”
“......”
“知道我幹啥來的不？”
“不知道。”
池小滿看看表，吹出一聲尖銳的口哨，剛剛還懶懶散散的孩子瞬間整齊紮堆，中間有個嚼着泡泡糖沒來得及吐的男孩甚至皺着眉生生咽了下去。
然而池小滿針對的付茜茜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她快樂而惡劣地又捶了池小滿一下，“哈哈今天聞老師生日啊，你居然不知道，好氣吶，我哥哥跟聞老師是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兒，我本來還以為在這個高中可以橫着走呢，沒想到碰上你，你裙帶關系好像比我還厲害得多，可你居然連聞老師的生日都不曉得，我哥可是年年只要有空就帶我來了......”
“聞溪生日？”
“好哇你個池小滿，自己回學校帶學生就連老師都不喊了！你實在太沒禮貌了啦！”
後來池小滿并沒有捶付茜茜，她被付茜茜半拖半拽拉進聞溪辦公室的時候，內心甚至是感謝付茜茜的，畢竟上次跟聞溪說話還是上上上個禮拜在食堂打了個照面，他交代她一句多吃蔬菜就走了。
他太忙了，比以前每天給自己開小竈時還要忙，池小滿自認再厚顏無恥也實在忍不下心去叨擾這個辛勤的園丁，她甚至想把綜合樓的領導挨個拎出來問問是不是在搞事情吶？
池小滿也是那天才終于明白，他在準備一個巨大轉變，他策劃這個已經很久了，而這個變化将會讓池小滿與聞溪的軌道徹徹底底錯開，永不再會。
路上，池小滿兀自思忖了幾秒問道，“付茜茜你是超生的啊？給國家付錢了沒？”
“啊？”付茜茜瞪大眼，刷得一絲不茍的睫毛忽閃着，“你是說計劃生育罰款呀？肯定交了的啊，不然怎麽上戶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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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好。”
池小滿的弟弟池小寒出生的時候家裏足足罰了她家兩年多的收成錢，想到那段天天只能拿紅薯絲當零嘴，包個餃子都是胡蘿蔔餡兒的日子，池小滿迄今為止還是很想掐死弟弟。
辦公室裏，翹着腿坐在聞溪對面的男人長得和付茜茜有很多相似之處，男版牡丹花無疑，相比旁人的西裝革履，聞溪顯得随性許多，他手裏握着鋼筆一邊說話一邊寫着什麽，池小滿站在門口能看見他眉弓漂亮的弧度。
談笑風生的兩個人讓她覺得賞心悅目，好看的人就該跟好看的人交朋友。可是這個長得還不錯的人說的話卻怎麽都讓人聽不懂，池小滿很着急，着急到想跳起來拔他的牙，你他媽究竟在放什麽狗屁？
“到時候記得打扮好看點兒，人也不容易，既然松口了就好些處着，三十好幾了還端着幹嘛呢？多好的姑娘是不？年底結婚最好，保不齊我明年初就要調走了，趕緊些好歹讓我上吃頓飯......”
“瞎說什麽呢你？”
“哈哈，聞溪啊你是真的該結婚了，咱倆同年我家孩子小學都快畢業了，也虧得你沒爹媽不然頭都給你唠叨廢掉。你再看茜茜，人還是你學生才二十四這都被叨着準備相親了......”
“是嗎，我倆都老成這模樣了嗎？”
“可不是麽，時間溜得真是快啊......”
聞溪笑着扶額，突然看見池小滿站在門口，面上是茫然然的，他驚訝地朝她招手，“訓練隊怎麽這會兒閑了？來，我給你泡杯茶，天涼了別老灌冷水。”
彼時早已坐在哥哥身邊的付茜茜也在朝她勾手，“來啊，傻站着幹嘛呢？”
池小滿坐在數年前常坐着補習的凳子上，捧着熱燙的茶，茶葉起起伏伏喝進肚子像中了毒，辣得胸腹快要爛掉，她等啊等，等了好久那對惹人煩的兄妹才拍拍屁股告辭，付茜茜離開時還推了推發怔的她說道，“有空一起玩啊池小滿。”
聞溪起身找來一塊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漬，直到玻璃面板锃亮發光才作罷。
“怎麽了一直不說話，誰惹你了？”
“你要和誰結婚？”
“你別聽他亂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
“和誰？”
“......”
“問你和誰呢。”
“哦。一個學校的老師，說起來你也認識，以前教過你英語的何老師。”
“那個臭不要臉給自己取名字叫荷花的？”
“何老師本來就叫何桦。”
那一刻池小滿清晰地看見聞溪皺了下眉頭，“你現在也算是老師了，不要動不動罵人。”
“我罵她你不高興？”
“是的，不高興，你罵誰我都不會高興，再說與你毫無瓜葛的何老師你罵她做什麽？”
“怎麽就毫無瓜葛了？你都要跟她結婚了！”
“我都說了人家那是開玩笑說的結婚......”聞溪頓了頓，斯文氣的眼鏡邊緣突然漏了一絲凜光。“即便是真要結婚又怎樣呢？這就跟你有瓜葛了？”
池小滿往後數次回想起來時發現自己當時是瘋癫的，喪失理智的，醜陋無比的，不然也不至于錯失良機。
“當然有，你只能跟我結婚。”
“不，我只跟我想結婚的人結婚。”
聞溪覺得自己在費口舌說着很奇怪的話，他開始忙碌手頭的事，鋼筆套進回筆帽，白紙試卷接連刷刷響着。“你都這麽大了，說話也要過過腦子，老是這麽胡說八道會給旁人造成很大的困擾。”
“我怎麽就胡說八道了？怎麽就給你造成困擾了？”
“你現在就是在胡說八道浪費我的時間！你出去，我還有事要忙，你出去。”
“我不，我還沒說完。”
“......”
“池小滿，你這樣胡攪蠻纏，真的很招人煩。”
“為什麽？”池小滿努力昂着頭，拉扯得後脖頸有些發酸。
“你不喜歡我？”
“你高三胡鬧那年我就明确告訴你了，你這個孩子怎麽回事兒？是長不大還是聽不懂人話？”厚厚一沓紙張在書桌上摔出悶響，原本擺放在桌上的禮物盒子摔到地上滾了兩滾。
聞溪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眉他的眼都是極其不耐煩的模樣，似乎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你大好年華，又是我的學生，拜托你腦子清醒一點行嗎！”
“我現在就很清醒。”
池小滿穿着一套潔白的運動服，襯得皮膚很有光澤，出乎意料地還有些恬靜的模樣，可是下一秒恬靜的池小滿就一腳蹬在了他的椅背上，突如其來的力量甚至讓聞溪以為自己會仰翻下去，他驚恐地捉住扶手後霎時間發現一件更讓他驚恐的事情。
這讓聞溪好不容易拉扯出來冷漠與距離都哐當一聲自爆了。
“你在幹什麽！腿傷好了是吧！”
“快把腿放下來！”
“你聽見沒有！把腿放下來！我都說了不是結婚啦！你把腿給我放下來！”
“池小滿你給我輕輕放！”
前面說過，聞溪不管活到什麽歲數在池小滿面前都會宛如弱智，當他察覺自己說出弱智一樣的話為時已晚，池小滿聽話地，乖順地收回腿，她面上還殘存着沒褪幹淨的惱怒。
“憑什麽一直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腿不好？”
“別瞎說。”
“那是為什麽？”
“......”
“我今天三十四歲了，而你才二十四歲。”
“所以呢，這就是你不喜歡我的理由嗎？”
“不是，不喜歡和喜歡一樣，都不需要理由的。”
“我不信。”
“池小滿啊......”
聞溪搖了搖頭，面露倦色，他清晰地緩慢地問，“全世界那麽多人，你為什麽偏偏要纏着我？”
“十年了池小滿，你打算什麽時候放過我？”
是啊，這個世界萬古與長征，人間星火燦爛，她怎麽就偏偏喜歡聞溪呢？
門外出現一個探頭探腦的孩子，似是察覺內裏空間逼仄，眼睛骨碌轉了一圈便又抱着書溜走了。
良久，聞溪看了看表，骨節分明的手擡起，“你回去吧。”
“我以前放過過你一次，你忘了嗎？”
池小滿順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向門外，再回過頭時，垂低了眼，滿目喧嚣煙火驀地掩蓋了下去，片刻後聲線有些抖。
“我放過你了的，是你自己要來，我上了大學，我談了戀愛，我好得很，是你自己要來的，我明明都離開你那麽久了啊......”
聞溪愣了幾秒，偏過頭不再看她，自顧端起杯子喝水，“你腿受傷了，我恰巧能幫上一點忙。”
那一口冷茶劃過舌根，喉嚨，沉進肚子，泛着苦帶着涼，這讓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我一直想将能幫你的都幫了，即便換成你弟弟我也會這樣的，絕不可能少一分一毫，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在還你爺爺的恩情，這就是我唯一的意圖。”
“如果是這樣讓你誤會了我跟你道歉，我一直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是嗎？”
池小滿蹲下撿起腳邊花哨的禮盒，不知是誰送的，落在手裏卻分明讓她長了好些孤勇，她像托付什麽一般鄭重地遞給他。
“那再幫我一次，喜歡我吧，聞溪，我跟你結婚。”
她站在那裏，細瘦單薄，小心翼翼捧着紙盒，臉上是一層薄薄的差一秒就要碎開的笑，他看見她顫抖的唇線，也看見她眼裏閃爍不停的光，猶如深夢中恒久存在幽幽鬼火，蠢笨不堪，執迷不悟，帶着卑微的乞憐，恒久閃爍着。
聞溪沒有伸手，他轉過身，任憑捧着的雙手搖搖欲墜。
多年前，十八歲的池小滿也是這樣站在聞溪面前，她慌張到無處遁形，張着嘴想要說什麽，然而卻除了大口呼吸再發不出聲響。
忽然，像是被一只手“啪”地按下開關，世界就這樣黑了下去。
“池小滿，給自己留點顏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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