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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當晚池小滿躺在床上,她絞盡腦汁,她斟酌再三,她深思熟慮,“顏面要來能當飯吃嗎?”
後來的後來,晨光熹微,她才紅着眼終于想明白,“不能的,這種東西對我向來是沒用的。”
池小滿抹了把眼淚吃吃地笑了起來,她開始回憶聞溪的模樣,眼角的細紋,眉目間的疲憊,或許是因為常年吃粉筆灰還抽煙的原因,入冬後會咳嗽得很厲害,雖然總的來說還是像松樹一樣俊朗,但卻是棵中年松無疑了。
“他都這麽老了,沒有人會比我更喜歡他。”
這邊池小滿碾轉反側的同時,聞溪也被偷走了睡眠,他站在陽臺抽煙,從夜涼如水到星散雨離,然後太陽出來了,他似乎得到了一點輕微解脫。可能是因為熬夜熬到不支,于是,當池小滿次日匪氣十足砸了他的書桌後,他甚至以為是在做夢的。
辦公室裏外圍滿了老師學生,政教處的姜主任首當其沖上前和稀泥,“哎喲哎喲!這是怎麽了怎麽了?小池老師怎麽這麽不小心吶!啧啧,瞧瞧,瞧瞧這弄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位老師吵架吶......”
“胖子,去把學生們關起來,順道把聞老師下午的課找人代了,今天我要幫聞老師懸崖勒馬。”
“啥?勒,勒馬?”姜主任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胖子叫的是他,說實話他現在完全沒空計較自己哪裏胖,他一點都不介意二十四歲跟他閨女一般大的池小滿對他出言不遜,他只希望池小滿在助人為樂的時候能捎帶上他,他超八卦的,八卦可以當飯吃的,“好說好說,兩位要不去我辦公室談?”
池小滿上午補了一覺,此時很有精神,拽着聞溪腳步生風,聞溪起先還冷着臉生氣,後來反抗着反抗着沒多久就變成一路碎碎叨叨主動去拉扯池小滿了,“慢些走慢些走,你腿不能走太快,我跟你出去就是了......”
池小滿說得沒錯,聞溪是老了,老得身後趴滿窗子窺視的學生們都于心不忍。
“你要拉我去哪兒?”
“你家。”
“不好吧,不太方便的,你都這麽大了......”
“好,方便,我以前住你家的時候也不小。”
池小滿扣在聞溪手腕上的力度一路有增無減,聞溪看見自己家的時候甚至暗自慶幸了一下得虧住得離學校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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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滿,前頭有個茶座,咱們要不去那兒談?“
聞溪生得很高,此時卻因為莫名其妙的心虛微微弓了背,池小滿本來不矮,此時因為鬥志昂揚而拔地而起險些高過了樓洞門,池小滿上次這麽有鬥志還是她決定好好念書考大學的時候。
“老老實實上去開門成嗎?”
“哦。”
片刻後,池小滿瞪大了眼睛,眼前玄關沙發,茶幾吊扇,餐桌木椅,洗得發白的沙發布,陽臺正中那幾塊磨得锃亮的瓷磚,都是曾經的模樣,可是池小滿上次背着書包從這裏離開卻是十年前的事了。這方天地好像被時間遺忘了般,一成不變,不拖不欠,池小滿在那瞬間似乎呼吸到大口的寂寞,寂寞如空氣從這座小小的房子裏撲面而來,嗆鼻得很。
“你這些年掙的錢都花哪兒去了?”
聞溪摸了摸鼻子去泡茶,“你要說什麽趕緊說吧,我下午四節課不可能随便讓人都代了的。”
池小滿驚訝地發現手中的杯子出奇眼熟,十五歲那年除夕夜,她好像就是用這個杯子喝的可樂。
“我想說你談談我倆的感情問題。”
“不用了,這個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泡好茶,聞溪方才的慌亂似乎全部消失在了那杯熱茶的時間裏,坐下後已是十分清冷的模樣,“我和你從開始到最後都不存在任何感情方面的關系,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勸告你了,往後還請你擺正态度不要......”
“怎麽?下次見想讓我祝你嬌妻佳婿配良緣?”
池小滿揚眉打斷他,“我幾時有那麽聽話了?”
“池小滿,我不是在懇求你。”
“哦?”
她的眼睛裏黑白分明,細看過去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頑劣,“你能怎樣?喊我回這個學校給我安排工作的不是你麽?”
“開除我?不好吧,我又不是你學生是吧?”
聞溪氣急,茶杯放回桌子時甚至故意弄出來不小的聲響,還待說什麽卻被池小滿欺身上前截了個囫囵,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池小滿這次‘勒馬’準備得如此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你一句我年輕,我不懂事搪塞我這麽多年我都忍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早就不是你的學生了,明白嗎?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二十四歲的我,我成熟,我冷靜,我對自己負責你明白嗎?”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多少歲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世界上沒有強買強賣的交易,不喜歡就是不......”
“收起你那一套老老實實閉嘴吧,聞老師。”池小滿逼得更近了,她的眼尾唇角因為冷笑微微揚起,竟是顯得那張臉出奇的濃麗。
“聞溪我跟你講,一開始就是你錯了,你報我爺爺的恩有千種萬種方法,你偏偏選了對我好,你對我好得天上地下說是為了讓我上大學,給我買鞋買書買訓練服,上學罩着我放假還讓我在你家補習,你頂着那麽大風險教我,不要錢不要名,挺好,我也考上大學了,真是報恩到這兒也頂了天了吧?可是呢,你有心滿意足自己滾蛋嗎?你沒有。”
“我......這麽說是我不對,讓你誤會了,對不起......”
池小滿嗤笑,弓着的背笑得更彎了。
“你是變态嗎你不喜歡我?我上大學了,我喜歡吃紅薯,我家地裏紅薯是多,但快遞費賊貴,我爹鐵定舍不得的,偏偏每半個月就有紅薯送過來,還有各式各樣的瓜果一樣不落,跟你說聞溪,我都不用回家問,這事一看作風就知道是你了,除了你沒人吃飽撐老喜歡逼我吃水果蔬菜,連我爹媽都不會,就你,就是你,你個老變态!”
聞溪被那一聲老變态噴了一臉口水,他卻不敢去擦,池小滿靠得太近,近到他能聞見她身上的香皂味道,能看到她每一眨眼的如火如洪,激得聞溪雙手死死扣着沙發邊沿,他想要不假裝暈過去一下?
池小滿猛灌了口茶水,顧不得舌尖熱燙,繼續狡黠又兇狠地瞪着聞溪,聞溪覺得自己死豬肉無疑了。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高三那年我說我喜歡你,你那麽酷那麽牛批,又咋會栽進水池子裏?那麽淺池子聽說還差點把你淹死?丢不丢人?嗯?你不喜歡我?”
“還有,你不是不喜歡我麽,兩年前我住院動手術你天天往醫院跑也是閑得慌?還有那次你被我罵跑了後半個多月,我能拄着拐杖走幾步了,就說我醒了知道的,你最少有四個晚上整夜整夜守在我那層的陽臺,難不成醫院月亮比較圓?還是風水寶地抽煙抽得比較帶勁?你管我念書管我生病還管我工作,你信佛嗎?你普度衆生?趕緊別說為了我爺爺,我爺死了這麽多年求你別再招他,當心他揭了棺材板爬出來扇你大耳巴子!”
聞溪被池小滿一字一句徹底撕開了遮羞布,他覺得冷,身體被挖空的血肉正在一點點重新生成,傷疤開始恨癢,“你在胡說什麽?”
“我胡說?你問問你自己,我哪句話是胡說?”
池小滿指着他的胸口,她看見他眼裏的倉皇,也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
“你不喜歡我?你跟個無恥的小流氓一樣撩撥我,每次撩完就跑,十年裏來來回回,跟我開玩笑?你他媽就不怕遭報應?”
“現在好了,沒意思了是吧?要跟荷花結婚?我告訴你聞溪,沒門兒!”
“你怕是做夢,為人師表出來玩弄學生不要還的?”
“不喜歡我......”
說到這裏,池小滿終于力氣不支坍塌了笑容,“你不喜歡我你喜歡荷花?你對得起良心麽?她跟我一樣在你眼裏都不是人嗎?!”
聞溪許久不再答話,他的臉上是大片的迷茫,似乎陷進了泥濘的沼澤,掙紮着,潰敗着,恍然大悟着視死如歸着。
“有屁就放,別娘娘腔腔要放不放的!”池小滿雙眼通紅,嗓子快喊啞了,她的力氣也快用完了,她的心上像是傾斜着一道危牆,就差一點,差一點就要轟隆倒下來。
“你說話啊!”
“說啊!想什麽呢!”
聞溪笑了,他閉上眼睛快要笑岔氣,良久才哆哆嗦嗦擡起一根指頭輕輕戳了戳池小滿的肩膀。
“我在想啊,我怎麽會喜歡上小時候那麽醜長大又這麽讨厭的你呢。”
“什麽?”
“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喜歡你。”
那一刻,池小滿開始了力竭後的眩暈症狀,她這些年做錯了那麽多事,這回竟被她撞對了,她單槍匹馬單刀直入居然賭贏了。她整個心肝脾肺腎燙得厲害,燙得直想哭。
“你承認了?”
聞溪仰面,霁月清風,疏闊男兒,“承認了。”
“那,那你還跟荷,荷花結婚不?”
“能結嗎?”
“你敢!”
“那就是了。你都說了會遭報應的。”
聞溪一下一下揩着池小滿下巴上滴答滴答的眼淚,越擦越覺得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發疼發澀,“我能怎麽辦呢?”
池小滿哭得痛快,聲音被鼻涕堵得甕聲甕氣,“下午還上課不?”
“不了吧......我快要累死了。”
她看見他眼裏停泊着萬家燈火,原來被時間辜負的不只自己一個,池小滿張開手第一次擁抱聞溪,霎時仿佛春風四起,悠悠一片芳草地。
“不過......我當初對你一見鐘情,你居然嫌我長得不行?”
一個人人生最濃豔的情感,如花一般會開會敗,花期再長也不過那些年,倔強的池小滿偏要将青春籌碼統統砸進去,哪怕露水姻緣,風幹不化,也好過由着他去做一個佛口佛心的路人。這些,聞溪都是明白的。
“池小滿,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啥?”
“結婚真的是付茜茜她哥瞎說的,我只是應了場相親。”
“什麽?你還有臉去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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