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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聞溪與何桦确實淵源不淺。

聞溪被養父母帶回這個小城的第一個黃昏就被何桦領人打了,原因是“光輝聖潔的教師村怎麽可以有孤兒這種東西”,于是聞溪被幾個男孩打落了一顆牙齒,那是他剛長出來的新牙,他因為憂心再也長不出大門牙所以忘記在養父母規定的時間回家吃晚飯,雖然父母并沒有責怪他,他仍是歉疚了許久。

從此,聞溪都很不喜歡教師村這群破孩子,即便何桦老早就忘了童年時還有這麽一出爛戲。她從小就在市裏讀書,只有寒暑假才會回到在小縣城任教的父母的身邊,她印象中第一次注意到聞溪是在高中最後一個暑假,聞溪提着行李走在教師村綠樹成蔭的小路上,他微微躬着背與同行的老頭說着什麽,何桦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高舉的遮陽傘差點歪到地上。

聞溪是那種長得很斯文标致的男孩,初看只覺得舒服,細看又會發現他眉目長得十分恰當,精致一分會顯女氣,粗犷一分便不足清舉,何桦從小學寫出第一篇作文就被訂上才女标簽,可是才女詞窮了,滿腦子只有一句“哇,真俊!”

那個老頭她認識,姓池,與母親在同一個學校任教,她聽小區裏無數叔叔阿姨閑聊過這個奇怪的老頭,聽聞當年教師村剛落成在校任職的正規老師可以分一套房,大夥兒都喜氣洋洋忙着搬新家,他卻不肯要房,一把年紀鬧到學校要折現,當時那件事鬧了很久很久并且鬧得非常難看,老頭在學校幾乎是沒人搭理的。

後來又過了兩年,約莫是何桦上初中的時候,這個老頭又突然受歡迎了起來,叔叔阿姨們都恭恭敬敬地叫他池老先生,原來老頭當年撒潑打滾要錢是為了在鄉下蓋小學,若不是後來他的一個學生寫了一篇很長的澄清文貼在學校公告欄,可能都不會有人知道照片上那排青瓦紅磚的簡陋房子就是這個老頭當年豁出臉面折現蓋出來的。

大家時不時提起都會發自肺腑地感概“池老先生可真是做了一輩子好人吶”,當然也不乏背後說他腦子有泡的,畢竟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教書育人三十年除了好名善譽什麽都沒留下,聽聞家裏子孫後輩連農村都沒出過呢......

“媽,旁邊那個是誰呀?”

同行的母親剛與池老師寒暄了兩句,錯開走了幾步後才小聲答道,“你小時候住我們前頭那棟樓的聞叔叔倆夫婦還記得嗎?那個阿姨特別喜歡你,還經常給你買零嘴吃來着。”

“哦,記得一點。”

那端聞溪的身影已經拐出了小區門,何桦回過頭來将遮陽傘嚴嚴實實擋住自己,即便濃密樹影下陽光已經很是斑駁,她恐懼曬黑,所以夏天讓她很煩躁。

“那兩個人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嗎?”

似乎是不滿她話語裏的不恭敬,母親佯怒掐了掐她的胳膊,“剛剛那個學生就是他們兩夫婦領養的孩子,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可惜命不太好,也就池老先生不嫌麻煩幫着照顧了這麽些年。”

“啊?這樣啊。”

“是啊,那年那篇澄清文就是這孩子寫的,當時還求着校長組織所有老師去鄉下參觀了一回......多好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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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很長時間,上大學的何桦在面對自己號稱霹靂爆炸帥的校草男友時總容易想起那張臉,那張看不出一絲一毫貧苦與孤寂的臉,就像是站在朝陽上一般,任馬蹄倉促而不怨不怒。

零八年秋天,何桦考了公務員由家裏牽線進教育局,這份漂亮工作需要她在某學校任教滿三年才可以入職,這樣的小前提根本難不倒何家人,何桦雖然滿腹抱怨仍是收拾好情緒邁進了這所母親還未退休的縣中學。

然後,她再次見到了聞溪。

二十六歲的青年老師,蕭疏軒舉,肅肅如松下風,何桦驚喜地認為老天是有意的。

“聞溪!我是何桦,記得嗎?我家就在你家後面一棟,我老聽我媽媽說跟你父母是最要好的朋友......”

何桦上前打招呼,笑容正好,風吹起她精心打理的長發,空氣中都是曼妙的佳人香氣,“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的呢,記得嗎?”

聞溪扶了扶眼鏡禮貌地笑了,手指無意識蹭過嘴唇,內裏那顆白牙偷偷地不高興。

“不好意思,不記得了。”

那年下學年,何桦就順利教上了聞溪那個班的英語。她經常碰見他也經常去他辦公室讨論孩子們的成績,甚至每天散步時都能偶遇剛下晚自習回家的他,何桦覺得自己已經離聞溪很近很近了,可聞溪還是執意禮貌地叫她“何老師”,暗示明示反反複複仍舊無動于衷,雷打不動一口一個“何老師”,何桦雖然喪氣,但一想到整個中學就她一個面容姣好年華正盛的女老師又如吃了定心丸一般胸有成竹,誰知這一叫就叫到何桦任期年滿了,可以離開了。

何桦一邊不敢放棄大好前程一邊埋怨聞溪的榆木腦袋,這三年她從含苞待放到花枝招展,什麽借口沒試過什麽契機沒用過,偏偏到了聞溪那裏都是一場風過無痕,何桦曾無數個夜晚懊惱到睡不着覺,總想着明天一定要問問清楚這人究竟要傻到什麽時候,可一等天亮,何桦就怎麽都邁不出那一步了,萬一聞溪是裝傻呢?

拖到如今要走,何桦倒是不在乎聞溪真傻假傻了,反正要回市裏上班了也不擔心會不會丢人的問題,于是她在一個夏夜敲開了聞溪的門,精心打扮的她站在門外,一襲長裙,膚白勝雪,櫻唇欲滴,面前那個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珠子的是二十八歲仍舊少年風流的聞溪。

“嗯?這麽晚了,何老師有什麽事嗎?”

何桦從沒見過這樣的聞溪,這讓她腦子裏盤桓多年的身影多了幾分旖旎,霎時呼吸一窒,面頰飛紅,準備好要說的話忘了一半,她覺得自己的精心打扮在他面前顯得有些庸脂俗粉。

“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聞溪側身看了眼客廳的挂鐘,再回頭仍是那抹禮貌疏離的笑。

“太晚了,我就不請何老師進屋了。”

然後,何桦連門都沒邁進去就失戀了。

何桦很傷心,傷心得離開時高跟鞋差點崴了腳,同時她又很氣,氣到回家卸妝時摔了滿桌子瓶瓶罐罐。想到這三年的愛慕付諸流水,她就覺得聞溪是個人渣,這個人渣要是早說清楚,她也不至于天天跟猴兒一樣花枝招展日日夜夜在他面前晃了,浪費了心思不說還白白消耗掉大好年華,簡直跟謀財害命沒差別了......

而彼時人渣本人則站在陽臺很渣很輕松地舒了口氣,終于說明白了,他快要煩死了,不過後來聽說何桦走了之後他又不自主焦灼了幾天,“該不會是我的原因吧?何老師不會這麽烈性吧......”

直到有一次與朋友小聚,閑聊時說起何桦去了市教育局工作,聞溪才發現自己想多了,如此就舒心得毫無負擔了。這位朋友也是教師村裏的孩子,恰巧是唯一一個沒有參與七歲那年群毆的男孩,也就是付茜茜的哥哥,小城還真是千絲萬縷多故事。

對于何桦來說,除開使錯力氣那幾年,她的行走軌跡一直清晰明了,扶搖直上,可是發展成大齡女青年卻是讓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她長得算是相當不錯了,家境殷實,工作穩定,追求者前赴後繼,偏偏談的好幾次戀愛都因為各種因素告吹,她疑惑不已,卻又屢戰屢敗,敗到三十有加,終于疑惑變成了焦心,畢竟再姹紫嫣紅的花兒都會枯萎。

所以焦心的何桦開始相親了。不記得是第幾次,當母親打電話問她願不願意考慮縣城的對象時,何桦是想發脾氣的,萬幸母親語速極快沒有給她機會。

“就算嫁到縣城也沒有關系,到時候想法子讓小聞跟你一起去市裏就好了,資歷夠的話市裏的學校也是聘得上的,我看聞溪比你以前相中的那些都要好,學歷什麽配你都是配得上的,再說了人還無父無母以後多好過日子是不?我說你啊......不要老這麽心比天高瞧不上別人......”

“媽,你剛說誰?聞溪?”

何桦緊緊地握着話筒,深恐聽錯一個字,“聞溪到現在還沒成家嗎?”

“成什麽家?戀愛都沒談過一次,這孩子一心就想着帶學生,好像壓根沒那心思,咱小區好些人給牽線搭橋就從沒說動過他......你要是不反對我趕明兒就去找小聞談談,這孩子孝順,看在他爹媽份兒上指不定能松口一回......”

電話挂了許久,何桦坐在桌前驚怔了許久,她腦海裏仍是多年前那個晚上聞溪說的那句話。

“實在抱歉,何老師,我有很中意的人了呢。”

另一邊,聞溪一大早被退休的老前輩堵在路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小聞啊!你肯定還記得我女兒吧?你倆有緣分一個小區長大又同事過好幾年沒忘吧?”

聞溪站在熹微晨光下,不詳的感覺越來越甚,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

“小聞啊,你爸爸媽媽在世的時候可是最喜歡我們家桦桦了的,這要是舊社會呀,你倆早就定了娃娃親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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