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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屋內許久沒有人說話,只有池老太太淚珠滾落的震顫。

池爸虎着臉穿上雨衣套鞋急匆匆出了門,後腳聞溪站在檐下接過池媽遞過來的一把黑傘。

聞溪還記得池小滿很久很久以前試圖誘騙自己來當白河村村長時,眉飛色舞的話,“我們白河村不窮的,村長家可有錢了,家裏三層洋樓帶小院兒有臺嶄新的面包車還有輛電三輪,我們村裏頭誰要辦點事兒都得去求村長,我奶奶說了村長家碗櫃裏都是一沓一沓的紅鈔票呢,我奶奶還說了村長家頓頓都吃肉,咱們漁場魚肥的時候只要村長想吃了自己個兒随便撈就是......”

此時村長家的三層洋樓已經十分陳舊,門口面包車破了半拉窗子,小院裏七零八落堆着各種農作工具,幾只雞埋着頭邊吃邊拉。

黃村長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啜着煙,整張臉都被吐出的濃煙蒙住。

“黃叔,我們家小聞點頭了。”

池爸大步跨過倒在地上的犁耙,涉水的套鞋甩出一長條泥印子,“不過先說好,小聞只教一年,這一年縣裏再不放老師下來,我們家也不幹了!”

黃村長起身,旱煙杆子在鞋底狠狠地敲了幾下才答話,“成!教一年也好!”

“诶!要不是去年年底不聲不響走了仨,大點兒的娃子三四十個全靠一個人來回折騰教!我這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出法子也不至于厚着臉皮子上你家要人......我知道你家女婿郎是城裏的高級老師,上咱村子站講臺那是埋汰了人家......”

他看向院門口打着傘并排站立的聞溪與池小滿,像是終于舒了口氣,“可是我能咋?這學校一磚一瓦都是你爹掏空了腰包蓋起來的,我都覺着可惜你們自家人能不心疼麽?”

“行了別說了黃叔,就這麽着!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小聞說了,數理化他都能教,就帶明年要高考的娃子,帶完再不來老師的話,小聞就算自己樂意待我也是不讓的!”

“行行行,就這麽着就這麽着!雨停了我就上縣裏反映去。”

說罷池爸的套鞋就嘎叽嘎叽大步跨出院子門,身後是黃村長嚷着喝點茶水的留客聲,聞溪低頭朝池小滿笑了,“走,帶我去看看學校。”

“現在?”

“嗯,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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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不過咱們得回家換兩雙套鞋,這會兒田裏的泥能把腳埋了。”

“田裏?學校在田裏?”

“是啊,我爺那段時間可能一直沒醒酒吧。”

池家前坪,池小滿使勁踮着腳勉強越過一片片青蔥綠苗,隐約能看見遠處那一排灰撲撲的青瓦頂。

池老太太跟着邊轉圈邊碎碎叨叨,“這個鬼天氣連着下了小半年的雨了,菜都泡壞了半園子......咋非要這會兒去看吶?路多不好走啊,今早寒崽子走平路還跌了一嘴泥......”

而早上跌了一嘴的泥的池小寒十分誠懇嚴肅地抱住了聞溪的手臂,“姐夫,我可能是咱村中學最聰明的學生了,真的,你會失望的,不,你會瘋的。”

江灣底下的白河村是個大村,各個大隊屋舍呈四方形圍繞整片田地,春種秋收時大家早上都會從四面八方湧進來,黃昏再三五成群退回去,猶如翻滾起伏的江潮,又如勞作歸巢的工蟻。

當年池老先生建學校的時候考慮到在這個極具規律性的村子裏,不管學校建在哪條道上都會又至少兩個大隊的孩子需要騎自行車沿着馬路或者早起更多步行上學,池老先生不顧勸阻一意孤行買下了田地正中央的兩畝地,然後學校就建在了那裏,這項謎之操作直接導致每個孩子但逢下雨天都會變成一個個泥娃,這些年大小商店各大雜貨鋪的套鞋雨衣與蚊香花露水永遠供不應求,除卻雨雪無情,教室裏還時常會有牛蛙、蛤/蟆、草蛇等等頻頻來訪,池老先生先前特意圈畫出來一圃小花園種滿了瓜果蔬菜,給孩子們當個零嘴倒也還不錯。

總得來說,不拘細節的話,确實是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兒。

聞溪穿着池爸的黑色套鞋,池小滿自己有一雙大紅的,側邊還畫着兩只打傘的小黃雞。

“所以每個孩子都從四面八方去正中間那所中學上學嗎?你也是?”

“嗯。我運氣不錯,只上了初中三年。”池小滿額前飄了幾滴雨,正專心致志注意着腳下的隆起的土堆或引水的小溝渠。

“大多在這兒念書,念完隔壁種田,或者出去打工。能考上大學的太少了。”

“為什麽?是師資問題?”

“差不多吧,大家都說這破學校能教人寫字算賬就很不錯了,家裏但凡有點錢和精力的都把孩子送到縣城念書去了。待在這裏的差不多都是沒希望了的吧,比如半年前的池小寒,他就被全家放棄了。”

“鄰村中學遠嗎?”聞溪狀似漫不經心問。

“其實鄰村沒有中學。”池小滿答得更随意,“那個學校在江對面,得坐船。”

“我爹以前就在那邊念的,那會兒輪渡不發達,全靠走路,一個來回要一天,現在的話大約也要三四個鐘頭吧。”

“那這個學校确實不能拆。”

“有什麽不能拆的,破爛成這樣,又沒有老師願意過來教書......”

“我感覺還蠻漂亮的。很有意境。”聞溪頓足朝那頭看了眼,“就看能不能解決問題了。”

“我說你可真是個書呆子啊!”

雨滴砸在傘布上噼裏啪啦,田裏綠瑩瑩的禾苗東搖西晃,池小滿撇了撇嘴擡手去戳聞溪的肩胛骨,誰知田埂小道原本就狹窄,連接着腳下濕滑,于是套鞋底下一個趔趄,頓時吓白了臉。

要不是聞溪正巧回了下頭并且眼疾手快攬住了她的腰,池小滿估計已經在田裏摔出了個人形大泥坑。

池小滿的傘歪到了地上,淋濕的卻是聞溪的背。

“小心點啊你。”他俯身撐着傘努力将她遮得嚴嚴實實,埋怨時呼出的氣灑在池小滿的額頭,“走路就走路不要動手動腳的。”

池小滿咯咯笑了兩聲後,老老實實遞了只手給他捏着走。

拖泥帶水走了十來分鐘已經依稀聽得到那端孩子的聲音,雨還在下,大千世界,最美好的事物仿佛都停在這裏,朗朗書聲,山色空蒙,雨打青禾,聞溪望着遠處,濯濯如春日柳。

“這座學校剛建起來的時候我見過照片,當時我跟你爺爺說這排青磚紅瓦雖然不怎麽好看,卻充滿希冀,就像朝陽。現在真見着了,居然覺得好看到讓人心酸。”

池小滿的心像是被他的聲音撥了下弦,麻癢感從耳朵竄到心尖尖上,“聞溪啊,我們全家都很感激你。”

“但是人不能被感激捆住一輩子。”

池小滿很少這樣認真說話,這份難得的認真讓她顯得格外清麗。

“這所學校拆或者不拆,于我們活着的人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就像這裏念書的孩子仍舊可以去河對岸繼續念書,我的爺爺仍舊躺在山上不聞不問,我奶奶也許會傷心難過一陣子,但也就僅僅一陣子,而你,還是那個你,我也還是這個我,過往這些東西,對我們都不重要,因為我們是要活下去的人啊。”

聞溪不戴眼鏡的時候有一雙十分年輕又萬分深邃的眼睛,似海似淵,似是澄澈又似是深不見底。他看着她,眉目隐有波瀾,“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

“我最喜歡你聰明絕頂偏喜好裝傻。”

“什什什麽?聰明絕頂?你難道不是被我的美豔絕倫迷倒的嗎?”

“你也太傷人了吧?”

池小滿一只手被牽得牢,忙歪着頭把傘柄夾在脖子裏,順利騰出另一只手捧心,聞溪抿着笑學着她歪頭,蜻蜓點水般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我也很感激你。”

“感激我什麽?”

感激你出現,感激你拉我出囚籠,感激你願意喜歡我。

“感激你其實是個呆瓜。”

聞溪歪着頭,眯得雙眼狹長,笑得風流倜傥。

村中學裏鋪的是青石板,此時教室內外呈現嚴重兩極分化,室外因為雨水持續沖刷,光潔亮麗如新蓋,室內因為孩子們聚集來往,這兒一窪泥漿,那兒一灘髒水,走廊下雨衣雨傘排着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池小寒一個禮拜前還日複一日坐在教室裏念書。講桌上忙得焦頭爛額的老師見到來人,思忖着不像哪個學生的家長便扔下一屋子吵吵哄哄走了出來,“請問找誰?”

池小滿漫不經心地伸着手去接檐下的雨滴,水珠子在手心一顆一顆迸濺碎開,“不找誰,來熟悉環境。”

聞溪斯斯文文與人握手,交談間是村裏少見的讀書氣。

池家堂屋大門,池老太太坐在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晃蕩着,一旁池媽剛擇好了一籃子蔬菜,正準備交代丈夫把雞窩裏的雞蛋揀出來做菜,誰知起身起了一半就被池小寒雷電之快抽走板凳,罵聲還沒組織好只見他踮着腳踩着板凳,手搭在眉弓上啧啧啧個不停,一臉虔誠敬佩。

“啧!我又瞅見我姐夫親我姐了,啧啧!”

池媽不罵了,愣怔怔地感嘆了一句,“你說你這些年死不讀書,養出來眼睛就是為了瞅這的?”

“媽你不懂,我這是......”

池小寒原本還想争辯什麽猛然被遠處小點似的人打亂了思路,“卧槽!我姐夫把我姐扛背上了!我的媽耶!我姐比豬還沉的啊!”

池老太太一邊往腿肚子貼虎皮膏藥一遍悶頭笑,笑得頭頂白發颠兒颠兒,笑得那頭雞窩裏找雞蛋的池爸率先忍不住了,“娘,偷樂啥呢?當心岔氣了......”

此時常年對兒子施暴的老太太出乎意料地懶得生氣,她看向被大雨連接的天與地,許久沒有說話。

約莫又過了半個多鐘頭,雨勢見小的時候,池小滿邊收傘邊将小黃雞套鞋東一只西一只甩得老遠,“你來幹什麽?”

村長的孫子黃皓捧着一筐梨站在池家堂屋,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爺讓我來感謝感謝你家。”

“就這?”池小滿伸長脖子在筐裏夠了夠,“感謝這幾個梨?”

“诶?你別瞧不起這梨啊!”

黃皓急得耳根發熱,筐往地上一放就挑了個大個的遞給池小滿,“你嘗嘗,又大又甜!今年雨水太多,好幾家種果樹淹壞了根都給虧了,就我家園子好不容易才結了這麽些,這還多虧我爺早晚引水,當娃子養出來的梨呢!就這梨,上縣裏得賣七八塊一斤還買不着的好不好!”

池小滿翻着白眼明顯不信,也不接梨轉身哼唧哼唧進了屋。

身後黃皓倒也顯得習以為常,撓了撓頭就朝檐下接電話的聞溪邁了過去,“你好,我叫黃皓,是小滿的青梅竹馬。”

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濃眉大眼,肩寬背闊,笑得憨厚卻又分明有些狡黠。

手裏電話還沒挂斷,聞溪彎起嘴角,遞出骨節分明的手,“你好,我叫聞溪,是小滿的未婚夫。”

屋內各個忙活,檐下黃皓愣了一秒,随即笑容綻得更大了。

“久仰久仰,您是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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