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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池小滿和池小寒推推搡搡擠上車時,聞溪滿懷歉意地環顧‘男女老少,人狗雞鴨,包裹細軟,齊齊整整’的後座,爾後暗自咬了咬牙,看來車也得換。

車子駛出前坪,約莫五點半,夏天原本亮得早,可這些日子卻始終被大雨遮住了天光,于是此時路上并不敞亮,黑雲撤了片刻此刻又卷土重來,上空遮天蔽日,底下人群倉皇。

大批的救災車從盡頭駛來,跳下來的是一隊隊消防武警,爬上去的是一批批村民百姓,人群熙攘四周嘈嘈,無休無止的雨水淋濕他們的身體再浸濕包裹,他們臉上全是一模一樣的驚慌恐懼與不舍,幼童不明災難,因沒睡飽而困頓地窩在懷裏蹬腿哭鬧。

池家屋子正好杵在大路正中的十字路口右側,除開連着村東村西的唯一的那條水泥路,輪子底下是前通漁場後通稻田的黃泥道,順着瞅過去還能遠遠瞅間泥濘水稻田裏高出地勢的水渠,以及不知哪位雅人沒睡醒在上頭建的一座不倫不類的石頭小拱橋。

聞溪不急不躁地停在距離大道兩三丈的距離安靜等待通行,年輕的武警看不清車裏的人,只是遙遙朝這邊敬了個禮。

道路不通,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裏擠擠攘攘悉悉索索的池家人卻莫名安定了下來,至少這次與二十年前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而且,因為聞溪與池小滿一個前頭一個後座無縫銜接打噴嚏的突發狀況,導致池家大夥兒的擔憂急轉了個彎,池小寒抹了抹被池小滿噴了個圓滿的後腦勺唉聲嘆氣道,“啧!啧啧!都怪我姐和我姐夫大洪水裏風花雪月,瞅瞅瞅瞅,這路堵得狗都竄不過去,咱還能趕得上縣裏的午飯麽?”

似乎是為了配合,後頭抱着直抵到車廂頂的包袱層的池爸,咕嚕咕嚕響了一聲。

聞溪更加歉疚了,然而真正拖累腳程的罪魁禍首卻渾然無覺地揪着池小寒的頭發死不松手,“想死是不是?!以為我真騰不出功夫揍你?”

聞溪輕咳了一聲插入戰局,“我下去問問,要是一時半會兒實在走不通,我們就先回屋等,不然擠在車裏大家也受累。”

副駕駛池老太太神色怡然,一杯溫茶,一荷包葵瓜子,“我不受累,我坐着蠻舒服。”

聞溪一邊驚訝老人一夜沒睡居然還如此精神矍铄,一邊微笑着告誡池家姐弟“再打架就都和雞鴨狗一起塞後備箱”,然後便撐着傘下了車。

馬路上焦頭爛額維持秩序的年輕武警餘光瞥見斜道裏走過來一個人,身形筆挺,腳步從容,在一片沸反盈天中尤顯斯文。

“诶?是你啊?”

武警扯着嗓子朝他揮手,正是昨晚大堤上告訴他“防線撐不住明天中午”的年輕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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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溪禮貌地颔首,側身避過一個扛着大棉被背着涼竹席的村民,他不疾不徐,換下了昨晚那身擠得出泥水的襯衣西褲,此時穿着池爸不太合身的衣服,長袖松松垮垮挽到手肘,一截蒼白勁瘦的胳膊,縱橫昨晚扛運留下的大小傷口,稍短的褲子露出踝骨,再往下那雙運動鞋是池小寒的,略小擠腳,但勝在幹燥不潮……

明明是這樣不倫不類滑稽的模樣,卻偏顯得這人愈發有種奇怪的雅致,風流蘊藉,山雨飄搖中如一棵傲然翠松。

年輕武警見着半個熟人,忙拽了戰友頂上自己位置,大步朝聞溪跨了過去,“老鄉老鄉!你家是在這附近嗎?”

聞溪站在三四步外點頭,手指虛虛指了指一旁的兩層樓,“嗯,就是這兒。”

“啊,那敢情好……”武警撓了撓頭不好意思放低了音量,“老鄉,能不能問你借個廁所?”

他憋了快兩個鐘頭了,偏偏滿大街的老鄉們都慌得油鹽不進聽見什麽都當催命,已經絕望到快要尿褲子時終于發現這個一點都不慌的‘老鄉’,他急切地想要保住自己的褲子。

“嗯,可以。”

聞溪笑,和氣得不行,“武警同志請跟我來。”

聞溪不疾不徐的步伐終于加快了些,池媽殷勤地竄下車提着鑰匙一邊開門一邊招呼,“小同志喝口熱水不?咱家有現成的。”

憋尿憋到極致的小同志臉又紅了幾分,“不不不,我只要廁所不要水!”

幾分鐘後,小同志渾身輕松,聞溪借着房屋遮蓋遞了根提前問池爸要的煙給他,後者局促地笑了笑後連連道謝接過。

“武警同志,請問一下,這個路上大概什麽時候能通民用車?”

“不好意思啊老鄉,不是我們不讓道,你也看到了,村民們情緒激動不是很受控制,畢竟這不停雨,洪線一直在漲……”

“這個我知道的。”聞溪了然點頭。

“我們家房子就在這兒也并不是不能等,只是想了解一個大概時間,家裏有八十的老人,上上下下怕不小心給折騰病了,您這也瞧見了是不,車窄人多,又擔心錯了時候,全家上下都擠在車裏,這大雨天窗子也開不得悶得很,原本是怎麽說也不敢打擾武警同志工作的……”

“是這樣啊……”

“這個您放心!”年輕小同志似乎被聞溪的書生氣洗了波腦,當即拍了胸脯,“你們盡管下車回屋子裏歇着,至多兩個小時!啊不,一個半小時!道路開了我提前來喊你就是!”

一旁拎着鑰匙豎着耳朵的池媽聽了個一字不漏,趕忙歡天喜地一個箭步沖進了廚房倒騰,鍋碗瓢盆響成一片。

聞溪這才就着火點了煙,笑開了懷,“那真是太感謝同志了。”

瞧上去至多二十五六的武警已經持續救災十幾個小時,此時歇了一瞬夾着煙的手便有些不受控制發抖,聞溪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你累了這麽久,坐下抽完這根煙,幾分鐘不礙事的。”

年輕武警不好意思地搖頭,“不了不了,我身上都是濕的……”

話音剛落,正巧遇上攙着老太太進屋的池家姐弟,池小寒迅速拐進堂屋提了兩把塑料凳子放在兩人面前。

“那謝,謝謝老鄉,我就歇兩分鐘……”

他似乎是真的太累了,坐下後便抵着拳頭使勁揉太陽穴,聞溪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看向外頭。

“這雨看樣子不會停,昨晚壘的防線撐不過幾個小時的吧。”

“嗯……大概只能到中午一點左右。”年輕武警猛吸了一口煙才強打起幾分精神,“對不住老鄉,這兒左右兩道洪線,運沙車進不來了,排澇車也不夠。”

“那所有人都能走嗎?”

武警驀地擡頭,嘴唇幹裂了好幾道大口子,神色極為疲憊聲音卻出乎意料地锵锵有力,“老鄉放心,一個都不會留下。”

“那就沒有這句對不住,辛苦你們了。”聞溪扯開嘴角笑了笑。

他不知道二十年前,他那雙如雲端走下來的養父母是怎樣被洪潮吞沒的,洩堤的時候是否也如外頭哭哭啼啼的人們一樣倉皇恐懼,瀕死時有沒有後悔,有沒有想起家中孤苦伶仃的小小少年。

他想大約是時運不濟吧。

聞溪目送着那位年輕武警匆忙投入隊伍,良久以後才低下頭喃喃道,“只要人都在就好。”

池小滿從身後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聲音細細小小響在耳廓。

“是啊,這鬼洪水再厲害,也再吞不了半個人了。”

“你啊。”

聞溪寡白的臉突然有了變化,笑意帶着些微活色爬上了眼角,他察覺到蒼茫茫的心底驀地發了幾枝嫩芽,“明明這麽機靈。”

爾後,池家老小圍着熱騰騰的桌子舒舒服服吃了頓早飯,池媽還順道盛了剩下的米粥上樓喂了遍家禽,閑适得不像逃難反倒像是準備走親訪友。

池老太太甚至吃飽喝足後歪在沙發上打了小半鐘頭盹兒。

池小滿還是那副死德性,天塌下來看不見,地陷下去無所謂,嘻嘻哈哈吵吵嚷嚷,檐下一窩燕子,頂着風雨出又迎着風雨歸,雛燕張着嫩黃的喙擁擠叽喳,仿佛爹媽喂多少都填不飽小肚子。

彼時,聞溪開着車緩慢跟在救災車後頭駛出白河村人頭攢動的水泥路,後座池媽深深的一口嘆息。

“我的菜棚子啊,剛搭好沒幾天呢……”

池老太太許久沒作聲,直到車輪爬上地勢高出好幾丈的縣城才緩緩開口,“這回老天爺已經給了咱們很長的時間了,我看着死不了人,算開恩了。”

池爸猛地想起什麽,心蹦到嗓子眼,“娘,冬姑上車了嗎?”

“上了上了,我看着的,就前頭那輛車上。”

“哦,那就好那就好。”

冬姑今年七十五,是池爸小時候天天給他買糖球的人。

淩晨消停的那一時半刻仿佛一場錯覺,池小滿貼着車窗朝天上望去,透過雨幕沖刷的玻璃,天似乎被人拽下來老大一截,陰沉沉冷森森地遮住日光,然後風便來了。她看見小鋪子前的塑料凳子被推了老遠,年老失修的木門開始劇烈晃蕩。

她驀地有些慌張,縮回脖子跟母親說話,“媽,咱家東西都搬樓上去了吧?”

“嗯,能搬的都搬了,就剛拿出來的煮粥的鍋碗瓢盆沒來得及往上送,那個小同志好不容易給咱清出條路走,我沒好意思耽擱……”

“哦。”池小滿的眼睛漫不經心望向池媽那一側,恰巧瞧見那邊誰家屋旁的大樹被風刮斷一根大枝桠,砸下去時整個蓋住了四四方方的水井,雨似乎拍得更用力了些,所到之處滿目瘡痍。

“沒事。”

池小滿輕聲道,“反正樓上的東西也不一定留得下。”

那是一場與二十年前沒有差別的巨大災難。

奔湧的江水包圍而來,爬過一道防線摧毀二道防線,沙袋泥包以卵擊石,只是一瞬間,渾濁的洪水就從高高的堤壩上轟然瀉下來。傾瀉的過程像一首喪歌,凄風苦雨。

一只以吞噬為目的的龐然巨獸,張着沒有獠牙的血盆大口,一路奔騰,一路吞咽,生機消弭。

五分鐘不到就淹沒了腳踝,十分鐘已經及了腰。

最後一個穿着救生衣的消防武警爬上了最後一趟排澇搶險車的車頂,他們已經很累了,昨天上午到現在已經不眠不休了近二十個小時,可他們仍舊齊齊朝着被包圍在正中間紅了眼睛的村民歉意地垂下了頭。

“對不住各位老鄉們,沒能守住你們的家。”

洪水從兩端大堤源源不斷洶湧過來,高底座的救災車已經淹沒了車輪,碾過之處洪潮劃開兩道波,如影随行,如噩夢做最後的糾纏。

中間那最後幾個村民都是白河村出了名的勞壯力,五大三粗肩寬背厚,嗚咽聲也比常人更大些,合着山哭水嘯,震耳發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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