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繼承制
繼承制
直到視野裏只剩下綠植和高樹,再也沒有了紅曜身影,花間诩才從鏡頭裏擡起頭來:“嗯。”
雲琥沒話找話道:“紅曜被傷成這個樣子,肯定活不了了。”
“我知道。”花間诩在第二顆子彈射入紅曜心髒的時候就知道紅曜應該是活不了了,他之所以不斷射擊,“只是在單純的鞭屍而已。”
沙丁丁在後面聽得瑟瑟發抖,這樣的殿下真的好可怕!
雲琥不知道該說什麽,花間诩先開了口:“失去首領,聚落得亂好一陣吧,還有處理屍體的事情,之後可有的忙了。”
雲琥點了點頭,看着花間诩獨自轉身,跳下了山坡。
他在原地待了一會兒,也跟着跳了下去。
紅曜大勢已去,一夜之間所有聚落都聽聞了這件事,對此後的獸族格局紛紛猜測,不過這件事跟他們聚落都沒有關系了。
首領剛死,他們也為首領報了仇,暫時還會維持幾天和平的表象,就算是有異樣心思的人,也會在安葬這段時間安分下來。
親信們讨論着如何安葬雲生珀的問題,獸人們死亡很多時候都是直接丢掉外面,或者被關系好的自己人收殓。
因為雲生珀是首領,生前做了不少對聚落有益的事情,也算是死于獸族戰争,這些親信商量一下,準備給雲生珀好好辦個後事。
花間诩用那杆槍充當自己的手杖,坐在篝火旁,聽着這些親信讨論是選個風水寶地把雲生珀埋起來,還是選個好天氣去鷹群,把雲生珀天葬回歸自然。
【還是火葬吧。】一個聲音從他們背後冒出來,讨論的親信們回過頭,看到走過來的花間诩。
花間诩作為雲生珀的配偶,他的意見自然也是重要的。
坦桑問他:【這有什麽說法嗎?】
花間诩走上前來,盯着眼前披了層白紗的擔架,上面躺着雲生珀的屍體,短短一會,他又消減了許多:【他體內的惡魔毒素滲透下來,一直在侵蝕他的皮膚,首領大人一向很注重形象,不太想讓他以這副面目全非的樣子離開人間。】
花間诩的提議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同,于是在黎明的前夜,所有獸人都聚集了過來,為他們的首領舉行了一場火葬。
火焰映入了所有人的瞳孔,大家一致沉默着,雲琥作為親信裏面雲生珀最重要的人,自然負責起了各種雜事。
他好像一瞬間成長起來了,以往除了打架,這些勞心勞神的事情他都不樂意幹,現在居然沒有怨言地主動包攬了各種雜事,做起來也可圈可點。
忙完事情後,雲琥有空停下來,看到了花間诩坐在火堆旁,看着裏面逐漸消融的軀體。
他的目光專注又無聲,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讓看到的人心裏也止不住地沉重起來。
獸人的軀體堅韌,就算是火葬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完全燒盡,他們添了幾次柴火,屍體也還在已非常緩慢的速度消解,仿佛在留戀着什麽。
即使天人兩隔,他們兩個好像依舊有個看不見屏障,将所有人都排除在外面。
哥哥死了。
這一瞬間,雲琥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這個早已發生的事實。
他作為弟弟自然也是震怒,所有聚落裏的獸人都在憤怒。
但除了憤怒,花間诩顯然還有另一種更明顯的情緒,他在迷茫。
雲琥,甚至雲生珀也是,他們很少見到花間诩這個樣子,因為花間诩灑脫放縱,就算面臨同類的刁難和不理解,他也是惱怒和找樂子居多,他好像天生就不會出現這種指向性不明确的情緒。
但此刻,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雲琥居然又重新在花間诩身上看到了和獸族的格格不入。
獸人很少能壽終正寝,死于戰争其實不是什麽令人悲傷的事情,他們骨子裏就是好戰的,在戰鬥中死去可以說是他們獸人的歸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們的眼淚會為藝術而流,為尊嚴、不甘、憤怒而流,卻不會為死亡而流。
雲琥在人族待過一段時間,也清楚人族就是這樣的物種。明明比其他種族更具有人格的劣根性,卻有着比所有種族都細膩的情感,是個矛盾又複雜的種族。
獸人會因為首領的死消極一陣,但很快他們就會振作起來,開始自己的生活。
他覺得花間诩這樣的人,應該也是如此,但看到花間诩用槍射擊了那麽多次紅曜,和此刻的安靜之後,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花間诩比他們想象的更在乎雲生珀,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理解此刻的花間诩,可這份理解之中夾雜了點莫名的情緒。
如果雲生珀沒死,花間诩有可能會因為和哥哥相處久了,知道哥哥隐藏起來的惡劣之後不再喜歡他,或者因為七年之癢,感情升溫之後轉為平淡。
但偏偏哥哥死在了這種節點,還是以這樣的面貌死的。
他們根本不清楚雲生珀在花間诩的地位如何,就像一根埋在肉裏的刺,平時不會注意,時不時就出來刺你一下,惹得人心煩意亂。
人族是很長情的生物,花間诩會不會因此記一輩子。
在一些很短的瞬間,雲琥甚至惡劣地在想,雲生珀是不是故意以這種方式,加重他在花間诩心中的地位。
屍體在火中留下了灰燼,所有人都在此間留下了隐秘的思緒。
那些獸人都離開了,最後只剩下花間诩和雲琥兩個人。
雲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又不是人類,也沒有那些細膩的情感,只是一個想法浮現在他的心頭後就消不去了,讓他有些焦慮,如果不問出來,可能會困擾他一輩子。
雲琥:“其實,就算收到了歐泊的求助信,哥哥也可以派我去的,這種事我替哥哥做過很多,我不怕惡魔毒素,如果當時去的是我,哥哥可能就不會死了。”
花間诩:“紅曜手裏有魂鈴,他的目标就是你們兄弟,誰去都一樣,都是死路一條。”
雲琥看着他,柴火燒着的噼啪聲在安靜中顯得如此清晰,有跳躍的火光濺到他們面前,又飛速地暗淡下去:“可是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是首領,也沒有心愛的伴侶,不管我有沒有活着,對大多數人都不會有影響。”
你會不會也這麽想,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這句話雲琥沒有問出口,但花間诩聽懂了,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雲琥一樣,望過來的眼中有雲琥看不懂的含義。
花間诩張了張嘴,但只是搖了搖頭,重新看着焰火:“這種會讓所有人都不開心的問題,有回答的意義嗎?”
雲琥臉上閃過異樣的光彩,但想起來在此刻有些不合時宜,便又黯淡下來:“你頭發又變長了,怎麽不剪了。”
花間诩:“是首領大人想讓我留的,他說這樣應該會很好看。”
雲琥嘴巴抿起,為自己的失言懊惱:“……哦。”
待火焰燃盡,他看見花間诩用一根細枝做的小掃帚将哥哥的骨灰聚集在一起。
他記起來了,人類好像是有這種火葬之後搜集骨灰的習慣,他們通常把骨灰放進一個黑色的盒子裏,然後埋入地下。
他以為花間诩也打算這麽做,沒想到對方往骨灰裏面加了水,骨灰變得粘稠起來,沒一會兒,花間诩捏出了一個小人,小人有鳥類的翅膀,下肢也是四趾獸爪,是他哥哥。
雲琥沉默下來。
花間诩捏完以後,又增添了一些細節,讓小人更形象了。
将小人收進自己衣服,花間诩擡起頭看到雲琥:“你還在啊。”
雲琥神色複雜:“你剛剛在幹什麽?”
“你說這個嗎?”花間诩拿出了那個小人,“因為首領大人的東西都不完整了,所以想留在身邊做個紀念。”
是啊,這麽明顯的答案他早就猜到了,為什麽非得問出來。
花間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站起來:“折騰了這麽晚,再不睡就要早上了,我走了。”
人影和溫暖的火光一起散去,只留下熄滅的黑火堆和停在原地的雲琥。
雲琥站在月下的山頂,望着半夜還沒有陷入沉睡的聚落。
聚落失去的首領,又是獵賽結束的時候,其他的聚落很快就會聽說這件事,他們親信在戰争裏面死傷也不少,這是其他聚落坐收漁翁之利的好時候,而且他總覺得能和惡魔談合作的紅曜不會那麽容易地死去。
【還真像我們之前經歷過的場景啊。】
雲琥回過頭,看見拄着拐杖的羊角長老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羊角長老蒼老的聲音在月色下顯得悠揚:【那個時候你還在人族,但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吧,你哥在內憂外患的時候挺身而出,打敗了昏庸的前任首領,将搖搖欲墜的聚落挽救回來,和現在的情況很像。不過有一點不同,那個時候的內憂更嚴重一點,現在是外患更嚴重一點。】
雲琥:【你想說什麽?】
羊角長老:【首領死了,聚落裏短時間不會亂,但總要有人站出來帶領我們走出這次危機。】
雲琥:【哦,應該會有很多人樂意這麽做。】
羊角長老:【聚落裏的孩子們我都看在眼裏,他們也許能解決其他聚落的觊觎,但裏面有惡魔參與,他們還不到能和兩方勢力作戰的程度。】
【所以呢。】雲琥沒有一點對長老該有的尊重,表情嘲諷,【因為雙生子終有一個會大放異彩,在哥哥比我厲害的時候你們把目光全放在他身上,對我不聞不問,現在哥哥死了,就退而求其次看到我了?】
羊角長老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緒複雜得讓人看不清。
雲琥:【你應該知道,我才破殼四年,哦,現在應該算是五年了,不管是資質還是閱歷,都擔不上一個首領,況且我也不稀罕那個位置。】
羊角長老:【你哥是在十五歲成為首領的,他當時經驗也不足,不也順利帶我們走過來了?】
【我們可不一樣,他宅心仁厚,認真負責,而我可不會為其他人考慮。】
雲琥轉過頭去,不再理會羊角長老。
羊角長老長久地注視着雲琥的背影,最終嘆了口氣,拄着拐杖離開了,在他快要消失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的身影被樹枝遮擋,偏過身的時候半張臉在陰影裏,半張臉在光亮的月色之下:【按照獸族的規矩,前任首領生前的所有資産,都收歸新任首領所有,不管是住所、收藏,還是配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雲生珀那孩子那麽溫柔的,那個美貌的人類如果落入其他獸人手裏,恐怕不會好過。】
說完,羊角長老一瘸一拐地走了,留下獨自沉默的雲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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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