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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陳感知是從市一中轉來澎楊的,父母工作調回主城區,他也跟着從可以寄宿的市一中轉了出來。
論師資和升學率,澎楊中學在H市暫時還是遙遙領先。
他們家出過一個狀元,所以接下來的小孩理應試着踩踩狀元的腳印。
人并不能算百分百的離群動物。來澎楊之前,他對陌生環境産生過忐忑,也對自己是否合群感到不安。
第一天遇見傅集思,沒什麽特別,但拍拍椅背的那句“坐啊”,莫名像某種可持續性的種子深根播下。
高二沒有晚自習,放了學後會有很多人留下來自習。
自習并不強制,有人多留一節課的時間,就有人在此基礎上再多留半節課。
下午上完三節課,再多留一節自習。鈴聲響時,陳感知仰了仰脖子,舒緩低頭久後的酸脹。
他轉頭看,傅集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溜走了,一點聲音都沒有,椅子悄悄推進課桌,倒是擺的整齊。
目光掃過她桌面的幾本書,也許是走得匆忙又輕手輕腳,幾本書角卷起折頁,錯落地疊放着。
陳感知忍了五秒。五秒後,還是伸手去幫她弄平書頁折角再把書擺好。
角對着角,一本一本放上去,大本在下,小本在上。
做完這些,他才收拾東西離開教室。
秋天,銀杏葉子邊緣開始泛黃,風輕輕一吹,樹枝晃動,掉下來成片成片。
陳感知推着自行車,走在枝桠下。學生們自主錯峰放學,讓此時的校門口顯得空曠。
附近的24小時營業便利店開開合合,不停有人進出,再走幾步路就到公交車站,背着書包的同學匆匆路過他,向剛停靠的358路招手,示意司機等等。
公交車前門也開開關關,上了一批人,找到位置落座,然後駛出了公交車停靠車位。
陳感知看到傅集思很意外。
她沒上車,背着書包望着公交車緩緩彙入主路的影子,有點出神。
陳感知将自行車停靠路邊,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肩膀。
她像啓動應激反應的兔子,身體顫動一下,好像渾身的毛都被吓得豎了起來。
忙亂轉身時,左腳絆到右腳,生硬地往前撲去。
傅集思閉上眼睛,把手護在身前。
幸好有手裏的東西可以做倒地時的緩沖,才不至于讓她狼狽地臉朝地面。
只是,想法和實際有點偏差。她沒有倒在地上,而是不偏不倚地撲進了一個男生懷裏。
青春期的少年,手臂微張,胸膛寬闊,校服上還有好聞的洗衣液味道,還混着……她手裏這塊黑森林蛋糕的甜味。
陳感知立馬舉高手臂,後放遠離傅集思的身體。他低頭看去,她擡頭對視,見是熟人,立馬變臉從苦笑到谄笑。
傅集思嘴角還挂着黑色面包碎屑,看上去滑稽得很。
她說:“嗨……”
維持着蛋糕與他校服接觸的動作,陳感知接應她的招呼,也“嗨”了一聲,“起來吧。”
“哦!”傅集思借力站穩左腳右腳,再小心翼翼地把那塊黑森林蛋糕從他的校服上扒回盒子裏,一邊扒一邊偷看陳感知的表情,惡人先告狀一般說:“陳感知,你怎麽走路沒聲音的?”
“你怎麽原地轉身都能摔倒?”他反問,“平底足嗎?”
“喂!”她沒壓住分貝大喊。
“好啦,”他笑一笑,拉拉衣服下擺,看向她手裏的蛋糕,“你的蛋糕還能吃嗎?”
“能吧。”傅集思看着他校服胸前的一大片黑色印跡,還帶着夾心白色奶油,指了指說:“那個……不好意思啊。”
陳感知逗她,脫口說:“有關系。”
傅集思愣住:“啊?”
“蛋糕沾到了我的校服,有關系。”
“那怎麽辦嘛!”小女生的撒嬌耍賴,她運用的得心應手,将問題又抛了回去。
陳感知看她反應,好像意外解鎖了傅集思的慌亂一面,翹起嘴角再次将問題抛給她:“你說怎麽辦?”
她蓋好蛋糕盒子,裝進挂在手腕上的袋子裏,扯起沾了黑色的那片布料看了看,無奈說:“能怎麽辦,只能幫你洗幹淨了。”
他還算滿意地點點頭,作勢要脫外套,忙被傅集思按住了手,“等等等等,你現在脫給我我也沒辦法洗!”
“那……”
“明天!”她說,“我明天幫你洗,保證會洗幹淨。你還要回家呢,脫了衣服可別路上凍到了!”
“明天?”陳感知尾音上調,語氣詢問。
傅集思堅定點頭:“對!”
“明天不行。”他撥開傅集思的手,管自己拉下拉鏈。
他手指撥弄拉鏈,凹槽一格一格分開,從小V再到深V,最後到校服外套完全敞開。
傅集思思緒發散,看得難為情,別開眼望向站臺外的秋景,擦了擦自己的鼻子,“陳感知,你別真脫了啊,這天還挺冷的。”
耳邊窸窸窣窣,餘光裏能瞄到他脫了兩只袖子,然後舉起整件衣服自習端詳了幾秒那塊黑森林污漬。傅集思還在游說:“陳感知,聽到沒有,污漬事小,感冒事大。”
“嗯。”
“那你是聽到咯?聽到了就趕緊把衣服穿上,我怕你感冒了賴我,我——”
呼啦一聲,那件剛脫下的校服被蓋在她的頭頂,止住了她的七嘴八舌。
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萦繞鼻尖,溫熱感流動在臉頰邊,這是件新鮮的、剛脫下的校服。
傅集思确認。
她頂着校服将臉轉回去,像對着個苦口婆心但不聽勸的壞小子,“我會給你洗的!”
“要今天洗,”他穿着短袖校服站在站臺,在這種不穩定的天氣裏,不僅顯得清爽,還顯得凍人,他對傅集思說:“明天洗你的蛋糕就要幹了。”
是她理虧,也是她手腳不協調。好吧,算了,妥協一次好了。
傅集思把校服從頭頂扯下來挂在臂彎,當即就要拉自己的校服拉鏈,陳感知咳嗽一聲,立馬後退,問她幹嘛。
“我還能幹嘛,”她一臉無語,“把我的校服給你穿,總不至于讓你明天流着鼻涕來上課吧。”
“我穿不下。”他誠實說。
“将就一下吧。”傅集思說着,拿手掌去比對自己和他的身高,“我的校服是175的。你183還是184來着,将就一下不會太短。”
陳感知看她下擺寬松,好奇問:“你怎麽買這麽大的校服?”
她把手裏的蛋糕舉起揚了揚,“藏東西嘛。”
蛋糕和他的校服交到陳感知手裏,傅集思要脫自己的,卻猛然被陳感知捏住了領口。
他不由分說,抖抖自己帶着黑森林味道的外套,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拉上拉鏈,一路拉到頂,像完完全全捆住了傅集思這個人。
“別脫,我不冷。”
這些話落在傅集思眼裏就是強撐,她勸他:“你別逞強。”
“我沒有。”他拉住兩只袖子,讓她徹底無法自由行動。
對話到這裏,傅集思才徹底作罷,“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冷了,快放開你的袖子。”
他這才松開,把蛋糕遞還給她,繞回最開始想問的問題:“358都開走了,你怎麽不上車?”
她接過蛋糕:“我本來想吃完再回去。”
“怎麽不回家吃?”
傅集思嘿嘿一笑,“我媽會說我的。”
“說你吃蛋糕?”
“說我飯點吃蛋糕呀,回家就吃不下飯了。”
這些常見的家長裏短,都寫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裏。陳感知笑了笑,和她說要走了,轉身去找自己的自行車。
傅集思站在階梯上,穿着兩件校服,手裏拎着已經不成形的黑森林蛋糕,再一次向他确認:“你真的不冷啊?”
“不冷。”他朝自己胸口指了指,語氣嚴肅,“洗幹淨。”
“知道了知道了。”她揮揮手,趕走了陳感知。
*
358路停在巷子口。
天開始暗了,日影與月光分層。車門合上,重新啓動的瞬間,路燈在同一時刻營業。
這個季節,沒有樹影。
傅集思坐在站臺位置上,從袋子裏拿出那塊狼狽的黑森林蛋糕,用小勺子扒拉着吃完了。
垃圾丢在就近的垃圾桶了,然後卸下書包,把外面那件明顯寬大的校服外套脫了下來。
外套挂在手臂裏,一路踩着不明了的月光,朝家走去。
關赫麗最近休假,天天在家,人到中年,不得不拾起些年輕時沒來得及發展的愛好。對她來說,這一愛好就是做飯。
三個菜一個湯,兩個人吃非常足夠了。
傅集思進門,她從沙發上起來,書頁裏夾進書簽,放在茶幾上。
家裏留着一盞燈和一桌飯菜,于別人是家常,于傅集思卻難得。
“今天吃什麽呀?”她問。
關赫麗系上圍裙進廚房熱菜,玩笑說:“吃點助眠和提高記憶力的。”
她把校服和書包一起放在沙發扶手邊,進廚房開始幫忙。
關赫麗工作的原因,傅集思幾乎很少和她坐在一起正經地吃頓飯。
飯桌上,關赫麗講些科室裏好笑的事情,傅集思也分享幾件學校裏的活動,一頓飯吃得相安無事。母女間其樂融融。
吃完了,傅集思抱着衣服和書包上樓,忽然在樓梯上被關赫麗喊住。
目光落在傅集思手裏那件校服外套上,關赫麗說:“怎麽兩件校服?”
“同學的。”她攤開污漬一塊,“被我弄髒了,我帶回來洗。”
稍顯昏暗的樓梯小角落,眼神變得小心、意味不明、複雜又有猜忌。照理說,青春期孩子的家長下一句就應該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但關赫麗沒問。
她看起來很信任傅集思,只是湊近看了一眼,看那片黑色不均的污漬,然後露出理解的笑容,“要幫人家好好洗幹淨。”
“嗯!”傅集思用力點頭。
“集思。”關赫麗又喊住她,問了句遲到了開學關心,“新學期怎麽樣,在學校開心嗎?”
她想了想,友善的同桌和熱情的同學,還在承受範圍之內的課業,以及沒有退步的成績,于是說:“唔……好像沒有不開心。”
關赫麗彎了彎眉眼:“那就好,上去吧。”
階梯上腳步陣陣,傅集思跑回房間放了東西,繼而跑進衛生間打濕那件校服外套上的污漬。
自來水漫開面積,傅集思洗洗搓搓,用力到手掌都紅了一片。
好在洗幹淨不算難事,她抖抖衣服,看那片搓洗的面積,竟然泛出一個別扭的心形。傅集思趕緊展開面料,拉平了尖角和弧度。
心裏想着,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家裏的洗衣液聞習慣了已經嗅覺疲勞。她摸不準洗幹淨的這片布料是什麽味道,為了做到百分之九十五的還原,跑回房間找出不知道什麽時候獲得的香水正裝。
距離拉遠,一噴,還算較為滿意地抖了抖,挂在了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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