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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來忽起風雨,冰棱棱地打在窗扉上。

快小雪了。

時塵安怕硯臺被凍裂,勤快地将硯臺清洗幹淨,回來時看到皇帝長身玉立,隔着窗扉聽着簌簌的風雨聲。

他忽然問道:“你生辰是什麽時候?”

時塵安道:“小雪。”

她出生時,剛遇上小雪,空中飛着白粒子,仿佛粒粒塵埃,村裏的窮秀才随口就給她起了‘塵安’這名字,雖則輕賤,卻也飽含祝願。

皇帝道:“十五歲的生辰想要怎麽過?”

時塵安後知後覺:“小川,你要給我過生辰嗎?”

皇帝颔首:“過了十五歲,就長大成人了,這生辰自然要好好過。”

時塵安苦思冥想,卻仍舊想不出章法,她的村子窮,從來只給老人過大壽,哪裏輪得到小輩慶生,不過她進城時倒是看到過包子鋪上壘起的包子塔,聽說那是給人祝壽的。

“我想吃豆沙包,圓滾滾白生生的包子上,點一粒紅點那種。”時塵安被記憶裏香甜的氣味勾起了饞蟲,“我好想嘗嘗那粒紅點是什麽滋味。”

皇帝道:“這不難,還有嗎?”

時塵安道:“還要吃長壽面,卧個金燦燦的荷包蛋。”

皇帝道:“也不難,還有嗎?”

還有?還要什麽呢?時塵安是徹徹底底地想不出來了,她望着皇帝道:“有壽包,有長壽面,已經很豐盛了。”

皇帝便笑了:“都滿足你。”

因為夜間落雨,皇帝身材颀長,便是他打起紙傘,蓋在時塵安的頭上,将時塵安送回屋子。

冷呼呼的夜風灌得時塵安瑟瑟發抖,一股股透心涼從脊背倒回心裏,她從小營養不良,體格也不強壯,這風一吹,便凍得牙齒打戰,但她一聲沒吭,只把書本抱在胸前,聊勝于無地擋着些風。

皇帝忽然道:“拿着。”

他将竹制的傘柄遞過來,兩人交握時,他碰到時塵安冰冷的手指,皇帝微微蹙眉,而後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

時塵安退後了一步:“你走回未央宮還要好些路,把氅衣給了我,你該着涼了。”

還帶着皇帝身上的熱氣的大氅不由分說披在了時塵安身上,沉沉地壓在時塵安的肩頭,壓得她握傘柄的手都稍松了些,她擡頭,皇帝給她系上系帶,他壓着鋒利的眉眼,氣質冷峻。

“我那有些血燕,明日叫人送來,給你炖了吃了,補補身子。”皇帝道,“小雪都還沒到,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時塵安不明白只是手冷而已,哪裏就要吃血燕了,她道:“冬天到了,人總是冷的。”

她頗習以為常:“再冷些,還要生凍瘡呢。”

時塵安是早就習慣了,在家時,禦寒的冬衣總是有限,她還好些,不用總是出門去對抗寒風,只是雙手需要浸在冷得徹骨的冰水裏洗衣洗菜洗碗,每回都會把手凍成紅蘿蔔,凍瘡自然是難免。

皇帝道:“你摸摸我的手。”

他自然地把手伸了出來,時塵安不疑有他,也好奇地伸手去觸碰——這世上當真有人的手在寒冬裏還能溫熱嗎?——她碰了,皇帝的手果然是熱的,明明他的手缺少肉脂感,蒼白修長,但時塵安此時卻從他的體溫中感受到了奔騰的生命力。

不像她的手冰冷,仿佛凍死人。

時塵安吃驚地看着皇帝。

她沒有注意到皇帝垂了眼眸,正專注地看着這只曾讓他驚鴻一瞥的手,經過一個月的将養,皴裂的肌膚終于重新愈合,麗嘉恢複了這個年紀該有的白皙,只可惜,過往勞作的痕跡仍舊頑固地殘留在時塵安的手上,而今經過時塵安刻苦練字,手指上有多了枚繭子。

平心而論,這并非一雙美麗的手,但每一次皇帝看到,都難以克制心中的澎湃,他想用自己的大掌将這雙飽經滄桑的手包裹起來,替她砥砺風雨,讓她從此不必再受霜雪侵擾。

但時塵安沒有察覺到皇帝的心潮湧動,她吃驚地像是發現了什麽稀罕物似的,笑起來道:“哇,小川,你的手真的好暖和。”

她心無旁骛地捏了捏皇帝的手,似是不舍得暖烘烘的小手爐似的。

皇帝的眼眸微動,他抽回了手,道:“明天送來的補品是給你補氣血的,你要好好吃,補補你的小身板,我每天都會檢查你有沒有乖乖吃。”

他從時塵安手裏接過傘柄,替她把手藏回氅衣裏,再三确認遮得嚴嚴實實的,吹不到一點冷風後,他才重新撐起傘,送時塵安回了卧室。

*

皇帝出了豹房,就看見劉福全躬身候着他,劉福全身後是停了許久的轎辇。

永巷寂靜,太監無聲落轎,皇帝擡腳坐進轎辇裏,随手把油紙傘遞給了劉福全,劉福全自然看到皇帝的氅衣不見了,但他并未多說什麽。

轎辇擡起,穩穩地向文淵閣地方向走去,那裏還候着幾個大臣,為着該如何處置王進寒之事,今晚怕是又有一場硬仗要打。

劉福全擡起眼,看着單手支着額頭,閉目養神的皇帝,近來皇帝公務忙碌,每日不過睡上三個時辰,就連午後小憩都是奢侈,劉福全以為他會暫停來豹房,卻不想,皇帝不僅沒有停止,還比以前更為期待來豹房了。

尤其是和大臣們吵完架後,皇帝總是嫌棄文淵閣空氣渾濁,悶得難受,寧可晚上多熬夜看會兒奏折,也要早些來豹房坐着,散散氣。

劉福全自然明白原因,一邊是頑固守舊,蠅營狗茍的大臣,一邊是皇帝心目中需要他守護的江山社稷的代表,皇帝自然願意親近時塵安。

因此,劉福全竭力成全皇帝的任性,并絞勁腦汁做好了掩護的準備。

今晚,皇帝在踏進文淵閣前,給了他兩個任務,一個是給時塵安送去補氣血的補品,這不難,另一個是給時塵安準備生辰宴,這也不難。

劉福全從容吩咐完小鄭,小鄭道:“幹爹,你說這時塵安往後有可能做我們的主子娘娘嗎?”

或許過去小鄭還不服氣劉福全對時塵安的另眼相看,但如今皇帝都願意百忙之中給時塵安上課,過生辰,難道還不能證明皇帝對時塵安的上心嗎?

畢竟對于掌權者來說,金銀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最值錢的是時間。

因此,小鄭覺得後宮位分對于時塵安而言,就是探囊之物。

畢竟,常在也是個位份不是?時塵安家世再不好,有皇帝的寵愛在,一個常在還是做得了的。

小鄭自覺判斷無誤,信心滿滿地看着劉福全。

劉福全卻道:“不會。”

小鄭:“啊?”語氣裏是濃濃得不可思議。

劉福全道:“你需知陛下只是在時塵安身上尋個慰藉,天下女人那麽多,時塵安唯一能勝過她們的就是不沾銅臭氣的幹淨,若她真做了常在,就是泯然衆人矣,陛下哪裏會記得她。”

小鄭還是聽不明白。

劉福全道:“你沒做過男人,你不知道,男人就是如此,意氣奮發時,喜歡的女子總是潑辣難掌控的,而等他垂垂老矣,野心不在時,又偏愛溫柔淑良的女子。女人,不過是男人人生裏的一種折射而已。”

小鄭呆愣愣地聽完,道:“也不知道時塵安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她過慣了好日子,若有一日陛下棄了她,她還能承受得住嗎?”

劉福全道:“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你記着,我們的主子只有陛下1銥誮。”

又過了一個時辰,文淵閣的門終于開了,大臣們魚貫而出,臉色難堪得可怕,更有甚者,腳步虛浮,跨門檻時差點摔倒,還是劉福全手疾眼快扶了一把。

往日威風凜凜的三品大臣如今卻膽怯得不知所措,連聲道謝都說得含糊不清,劉福全回頭望去,隔着幕簾,皇帝如淵薮聳立的身影清晰可見。

劉福全微微嘆氣。

今夜無端起風雨,這長安城終于要在皇帝手裏徹底變天了。

是夜,皇帝下令活剝王進寒、戶部尚書、兖州刺史的皮,并以稻草填充之,将新做的稻草人懸挂至長安城門之上,警告天下文武百官。

天下文人嘩然,一時之間筆伐口誅不斷,直言皇帝暴虐殘忍,嗜殺成性,所謂失道者寡助也,日後定然步夏桀帝辛後塵,亡國肇始。

皇帝充耳不聞,執意要将剝皮之刑寫進刑律,遭到群臣激烈反對,冒雪的天氣,紛紛跪倒在勤政殿前無聲地向皇帝施壓。

君臣之間又一場拉鋸之戰徐徐展開。

這事鬧得太大,前朝的風還是不可避免地吹進了後宮,沒見過世面的宮人一個個被吓得呆若木雞,說都說不出話來。

正巧她們午膳吃到一道白斬雞,女孩子不愛吃油脂多的雞皮,這不算什麽,擱在平時用筷子将雞皮夾開便好,可今日的食廳格外得安靜,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雙筷子上,黃澄澄的雞皮被撕開,露出白生生的肉……

有人受不住,捂着嘴巴跑出去吐了。

溪月拿筷子的手都是虛的,她夾筷青椒都夾空,還在安慰別人:“殺頭都看過的人,還怕這做什麽。”

她不說這還好,一說這話,大家的胃裏都有些不舒服,有人小聲道:“我們又不是時塵安,怕難道不是常事嗎?”

隔壁座位的人忙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那人忙禁言,害怕地瞅了眼時塵安。

時塵安正在夾酸辣土豆絲,她聞言一頓,道:“殺的是貪官,貪官是壞人,本就該死,你們又不是貪官,怕什麽,吃飯。”

“話是這樣說,可生剝人皮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草菅人命的事是陛下做不出來的?”盡管後宮有命令不得妄議皇帝,可是在恐懼面前,沒有人把這條禁令當回事——不是不怕,而是再不說出來,她們要瘋了。

“時塵安,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時塵安看着齊刷刷望過來的目光,她知道她現在的回答肯定又會引起她們的議論,但她仍然堅持道:“這回,我不怕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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