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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食廳驟然寂靜。

唯有時塵安面不改色地夾起一塊白斬雞,蘸進新調的醬汁裏,切的細碎的蒜與小米椒在油裏先爆過一遍,方才與香菜一起拌入醬油之中,滑嫩的雞肉裹上一層汁液,鹹香無比。

味道确實好極了,時塵安吃了三塊方才停筷,然後她旁若無人地離開食廳,她聽到身後切切的私語:“果然有些寵愛不是一般人掙得來。”

語氣中倒是充滿了對時塵安的感慨敬佩。

但時塵安此言确實并非為了讨好皇帝,她說得就是心裏話。

她是兖州人,是人禍的受害者之一,她恨那些貪官恨到巴不得生啖其肉,自然覺得皇帝這件事做得好極了。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慶幸皇帝是如此慷慨地施暴于這些貪官,如果可以,她多希望那些貪官的眷屬親人能被流放到兖州去,當回災民,也嘗嘗看親人活活餓死在眼前究竟是什麽滋味。

聽說皇帝正準備這樣做,那當真是好極了。

時塵安心裏高興,夜學時就表現了起來,她總還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孩子。

皇帝察覺出來了,他近來疲倦得很,兩指捏着挺直的山根,看到時塵安昂揚的精氣神,一日下來的倦怠也不由被掃開了些,他道:“什麽事值得這樣高興。”

時塵安卻不好一五一十告訴皇帝,她含糊其辭:“今天廚房做的白斬雞很好吃,我吃了好多。”

她說這話時桌案上還放着一盞血燕,用琉璃盞裝着,膠質的燕窩用冰糖熬開,像一朵蓬勃綻放的花。

皇帝敲敲桌子:“肚子再撐,也要吃燕窩,吃完,幫我做正事。”

他今天拿了好幾份冊子,說要時塵安幫忙謄抄,順便也是完成這一個月下來對她學習結果的檢查,時塵安拿起勺子,小臉皺巴巴地吃着名貴無比的燕窩。

自那晚後,皇帝頗為關心她的身體。

他還把她拉起來,比了下身高,雖說兩人之間差了八歲,時塵安也不過堪堪十五的年紀,還小,但她竟然只能到皇帝的胸前,這惹得皇帝直皺眉頭。

他重新翻了豹房的食譜,宮人每日份例有限,不過一葷二素,遠遠不夠一個孩子成長需要的營養。

皇帝皺眉,讓禦膳房拟了一份食譜,扔給了小廚房,從此後時塵安的每頓飯有魚有肉有菜,早起還有新鮮的□□喝,保管頓頓營養均衡,同時每日一品的血燕也跟上。

時塵安從前家貧,最多只能吃個半飽,不知不覺胃口就被迫養小了。如今夥食得到了改善,她的小肚子幾乎每頓都吃得圓溜溜,撐得難受,那多一份的血燕更是成了負擔。

時塵安小聲和皇帝商量:“小川,這燕窩我就不吃了罷。”

她氣血不足,按份例領的茶葉也沒了,改成了黃芪與紅棗,得天天泡着喝,她覺得喝這茶就夠了,燕窩實在不好吃。

皇帝不允許:“什麽時候長到和我齊肩高了,什麽時候再來和我談條件。”

時塵安嘆氣,自知抗議無效,認命地吃完整盞血燕,而後迫不及待地丢下勺子:“小川,你要我抄什麽?”

只要不再吃燕窩,時塵安便能立刻恢複活潑生動的模樣,皇帝默不作聲将琉璃盞移開,向時塵安招手:“過來。”

時塵安聽話地起身,走到皇帝身邊,皇帝雙手挾住她的腰身,毫不費力地将她抱了起來,放在手上颠了颠,疑惑不解:“怎麽還那麽輕。你每天都有乖乖地把所有飯菜吃完嗎?”

“吃完了,都吃完了,窮人家的孩子可不會浪費食物。”時塵安沒心沒肺地握起皇帝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按去,“你摸摸,我的小肚子到現在都還撐着呢!”

面對時塵安純潔無比的眼神,皇帝總有種養女兒的感覺。

隔着衣服,他摸到了圓圓的小肚子,這才稍顯滿意:“幫我來謄抄這份冊子。”

皇帝讓時塵安謄抄的是王府的抄家名錄。

王進寒在內閣坐了二十年,斂盡天下錢財,光是抄出來的家私都能厚厚集成冊子,更遑論金銀。

皇帝預備将這份冊子和陸行舟陳上的災情實錄,編纂成書,在民間發行,讓那些文人睜大他們的狗眼看看,他們護着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狗東西。

皇帝不在乎他們罵自己,但他們要為幾個該死的貪官,去咒他的靳氏江山,皇帝也不介意挖個坑把這些儒生盡數活埋了。

——皇帝當然做得出來這樣的事,只是當下他需要更多的血液補充進朝堂,将因為王進寒之死而開始動蕩的朝政穩住,他才選擇了發行抄家錄這樣溫和的對策。

瞧,他都能為了江山收斂脾氣了。

皇帝的舌尖抵着牙龈,笑了下,分不清是不是自嘲。

那邊時塵安已經抄完了一頁,她從動筆開始便陷入了沉默之中,等她将寫滿古董字畫的紙頁翻過,她終于忍不住問道:“這些抄出來的東西最後都充進了國庫嗎?”

皇帝道:“國庫沒有銀子,陛下叫人把它們都賣了,拿去赈災了。”

“哦。”時塵安慢吞吞地道,“陛下原來是個好皇帝。”

皇帝笑了,為時塵安這充滿孩子氣的發言,他心平氣和地翻過一頁書——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罵他的文字——他笑問:“怎麽,陛下從前就不像是個好皇帝嗎?”

時塵安道:“不像,書上說,堯舜那樣的仁義之君才是好皇帝,陛下不是很像。”

她說得很委婉,大約因為現在覺得皇帝好容易做件人事,因此不舍得罵他。

皇帝并不在意,總有人說伴君如伴虎,于是當他坐上了帝王之位,他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孤家寡人,沒有一個人敢跟他說真話,就算有,也是将話說得彎繞曲折,既要表達自己的想法,又要想辦法不觸怒他。

皇帝沒登基之前是帶兵打仗的武将,他不喜如此,但沒有人相信他的不喜歡,他的感受再次被人心照不宣的忽略。

所以他才會有意地縱容時塵安的真誠,他不希望偌大的深宮裏當真連一個能與他說幾句話的人都找不出來。

皇帝道:“你覺得漢武帝是好皇帝嗎?”

時塵安想到他的功績,點了點頭。

皇帝道:“巫蠱之禍,漢武帝殺了一萬多人,包括他的皇後和太子,而這不是他第一次大開殺戒。大敗匈奴、鑿通西域的豐功偉績之下,是大漢的窮兵黩武,年年重稅。”

時塵安不說話了,她那幹淨卻單薄的道德标準沒辦法衡量出善惡來。

皇帝道:“傻孩子,這世界上的好壞哪有那麽好分辨,就連陛下也不知道什麽樣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時塵安道:“但至少他這件事做對了。”

皇帝笑:“活剝人皮也做對了?”

時塵安道:“好像有些殘忍,但我想兖州的百姓會拍手稱贊的。”

皇帝不說話了,他眉骨高,睫毛長,襯得眼眸格外深邃,靜靜地看着時塵安,仿佛靜汪汪的黑海。

皇帝道:“陛下不求仁義之名,他只求與漢武帝般,留下一兩件澤披後世的豐功偉業。”

深夜阒靜的豹房,皇帝将從未與外人道的野心向時塵安說來,時塵安仰着臉,認認真真地聽完,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

一直到很多年後,時塵安都不曾忘記。

*

抄家錄開始售賣的那日,正是小雪,時塵安的十五歲生辰。

早起,她便吃到了長壽面。

長壽面由一根長面條煮成,雖只有一根,卻滿成一碗,澆上濃濃的雞汁,鋪上嫩綠挺闊的小青菜,卧上一個金燦燦的荷包蛋,讓時塵安吃得身暖心熱。

用完了早膳,廚娘還給了她一兜紅雞蛋,讓她拿去分給其他宮人,散散喜氣。

時塵安還是頭回過生辰,被隆重得不知所措,宮人分到了紅雞蛋,圍了過來,聽說時塵安即将滿十五歲,更是叽叽喳喳地說起來。

“十五歲要及笄吧?”

她們談起聽說過的那些豪門貴女的及笄禮扮得多隆重,不僅有酒宴,還有名貴的釵環,由德高望重的貴婦為她們挽發……

時塵安在旁聽了回,也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長了許多不得了的見識。

她沒有鑲金嵌玉的簪子,請不來侯府夫人替她挽發,那些宮人更送不出拳頭大小的南海珍珠為她慶生,但那又如何?今天仍舊是時塵安獨一無二的十五歲生辰。

她在今天已經吃到了從前眼饞不已的長壽面,嘗到了紅雞蛋,晚上還有小川給她慶生,比起從前,她已經幸福得不得了了,時塵安心滿意足,不會去肖想那些本就不屬于她的東西給自己徒增煩惱。

時塵安興致勃勃道:“若要簪發,我倒是有幾枚素銀簪子。”

溪月忙道:“你趕緊取來,十五及笄,可是要簪發的,等簪了發,以後就是大人了。”

溪月手巧,她從前伺候過太後梳頭,只是現在做了豹房的宮女,每日只需給自己梳頭,正恨一身手藝無處發揮,她摩拳擦掌,要為時塵安挽一個漂亮的發髻。

還是時塵安輕輕提醒道:“我們是宮女,莫要僭越了。”

天大地大壽星最大,這話在宮裏不适用,溪月稍有些洩氣,饒是如此,她仍舊認真地給時塵安完美地挽了個宮髻,小心地把簪子插進烏雲般的黑發PanPan裏。

溪月道:“時塵安,恭喜你,離二十五歲又近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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