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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時塵安輕輕“啊”了聲,怔住了,她從未想過要留在宮中,就好像她從未想過有人願意留在宮中一樣。
她沒料得會得到這樣的回答,略顯局促地看着皇帝,她看到皇帝垂落羽睫,好似蓋下一層陰翳,她聽到他低着嗓子道:“這深宮是我的家。”
時塵安這才意識到太監與宮女終究是不同的,宮女離了宮,還能做回人,可去了勢的太監離了宮,就成了招人笑的流浪狗,如此還不如留在宮裏,宮裏好歹有許多一樣去了勢的人,顯得他不像個可憐的怪物。
時塵安垂了眼皮,她道:“陸大人不一定會向陛下讨這個恩典,陛下也不一定會同意陸大人。”
她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正面回複皇帝。
皇帝有留在後宮的理由,正如她有離開後宮的夢想,時塵安清楚地認識到,她的夢想不願為任何人退步,哪怕那個人是給予了她溫暖的皇帝。
*
劉福全察覺到皇帝的心情并不算好。
這是很少見的事,以往哪怕被大臣們逼得再煩,只稍在豹房待上一個時辰,皇帝總能恢複心平氣和。
如此這般悶着神色離開的,還是頭遭,只是不知究竟是事情煩到連時塵安都安慰不了皇帝,還是惹惱皇帝的根本就是時塵安,劉福全想得頭大,只覺這二者同樣恐怖,讓他感覺難以招架。
他正把這一日發生的事重新提起來,從頭到尾捋一遍,便聽皇帝叫他:“劉福全。”
劉福全不敢怠慢,抱着拂塵,颠颠地跑到皇帝身邊。
皇帝道:“朕打算認個義妹,你準備一下。”
劉福全的嘴巴能塞進一個雞蛋,他謹慎問道:“是以陛下的身份,還是小川的身份?”
“直接以朕的身份去認,時塵安不會同意。”皇帝壓下目光來,有些不耐煩,顯然是覺得劉福全說了個廢話,“LJ先讓小川認,小川認完,朕再認。做了小川的義妹,她總不能不認朕。”
這話聽上去,倒仿佛皇帝上趕着要當一個小宮女的義兄似的,劉福全聽得納罕,又暗暗贊嘆時塵安的福分。
在這個深宮沉浮幾十載的老太監眼裏,做男人的妹妹,總比做男人的女人要幸福。
劉福全忙應了下來,他正要退下準備,又被皇帝叫住。
皇帝道:“可有陸行舟的消息?”
劉福全道:“陸大人恐怕才至兖州,忙着赈災,便是要寫折子,也要等忙完一段時日了。”
皇帝長眉微斂,他細細一算,陸行舟這批米銀赈下去,還不算數,總要熬到明年芒種後,買來新的種子,發給百姓,看他們種下去,種子抽芽,長高,結出麥穗來,如此,至少又要半年。
他總不至于蹉跎了這半年,連個小姑娘的心都籠絡不住。
皇帝道:“你下去。”
*
時塵安一宿沒睡好。
她因為應不下要在宮裏陪着皇帝的諾言,因此昨夜并未同意要做皇帝的義妹。
皇帝那樣好,精心給她過生,卻遭了她的拒絕,時塵安記得那時皇帝失望的目光,這讓她愧疚地翻來覆去,一宿沒睡。
次日,她頂着烏青的眼問溪月:“二十五歲後,你們都預備出宮?”
溪月與同伴互看兩眼,都笑了,道:“當然。”
溪月道:“早些年還在長信宮時,因我梳頭的手巧,很得太後的喜愛,那時或許還有野心,可太後一離宮,從前的寵幸如餘晖收盡,我又成了沒權沒勢的宮女,既如此,何必還留在宮裏?”
其餘兩個人亦是相似的理由。
溪月望着時塵安:“怎麽,你不想走嗎?”
時塵安還沒回答,溪月自顧自道:“你得陛下器重,有遠大前程,離宮倒是可惜。”
時塵安搖搖頭,她将皇帝送的頭面收在匣子中,妥帖地放置起來,雲鬓之間仍只簪一枚最普通不過的素銀簪子。
她道:“我是要離宮的,深宮裏的日子實在不适合我,只是有人希望我在宮裏陪他,他待我很好,比親爹親娘都要好,我若是拒了他,倒顯得我沒心肝似的,況且我也見不得他失望的樣子,因此有些猶豫。”
溪月眯起眼,看着時塵安。
另個宮女笑道:“深宮裏難得能結下真情,确實要好好珍惜。”
都是見慣人心黑暗的人,因此她們也懂遇到真情的難能可貴,也就沒人怪時塵安感情用事,反而感嘆起來真心難尋。
時塵安聽了更加猶豫不決了。
溪月道:“既如此,叫她跟你一樣離宮,不好嗎?”
時塵安為難道:“他不願離宮。”
宮女笑道:“願意留在宮裏的,大多活得不賴,你盡管投奔她去,後半生保管你衣食無憂。”
時塵安不說話了。
就連小川自己都說他在宮裏有些勢力,想來日子過得不錯,皇帝又肯教他識字,從前沒有實現的抱負沒準陰差陽錯在宮裏就實現了,她若叫他走,實在自私。
可她又實在不願留下……
時塵安想找個機會與小川說一說內心的想法,若他知道了,還肯與她來往,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願,也是他們緣分走到了頭,時塵安會感到難過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時塵安糾結了一日,終于下了決心,卻不想她鼓起了勇氣,皇帝卻把結拜的牌位,線香與紅帖紙筆都備好了。
時塵安以為皇帝意會錯了,忙道:“日後若有了機會離宮,我是要走的。”
皇帝捏香的手略緊,方才若無其事的将線香分給時塵安:“難道你離了宮,我們天南地北在各處,就不是結拜的兄妹嗎?”
皇帝摸了摸她的發:“你能離宮,我替你高興。”
這話自然是假的,但生在皇家的人慣會演戲,十分的虛情,也能被他說出幾分的真意來。
時塵安接過香,因為皇帝的大度,心裏更為愧疚。
她擡頭看他,清澈的眼眸中寬容地倒映出皇帝虛僞的神色來,皇帝頓了頓,撇開了視線。
“将你的姓名,籍貫,生辰八字寫在紅紙上,我們換了帖子後,是要把它燒給天地看的。”他指導時塵安,兩人生疏地進行儀式。
只是時塵安的那份名帖上寫滿了字,皇帝拿出去的卻是空的——他當然不能以假的名字和身份與時塵安結拜,即便只是逢場作戲,但他只要想到這世上或許正有這樣一個能合上他亂寫的籍貫、生辰的“小川”,皇帝便不高興。
因此他寧可拿着一張空的名帖與時塵安交換燒了,左右,這都是為了先騙過時塵安,等日後她對皇帝的印象好些,他再言明身份,屆時自當還時塵安一場風風光光的冊封儀式。
永嘉,他可是連封號都已經想好了。
如此,做了公主,有了無上的尊位和舒适的後半生,時塵安也沒有必要再離宮了。
時塵安認認真真燒完名帖,對着天地牌位磕了頭,要起身時,皇帝彎腰扶了她一把,那雙骨骼感很重的手如她所想那般,結實且有力,穩穩地将她扶起來。
她站在皇帝一旁,離肩膀還有些距離,她需要像仰望大樹一樣仰望着他。
皇帝低頭看她,唇角略微彎起:“在看什麽?”
時塵安道:“我在想,這樣好的小川,也成了我的兄長,做了遮蔽我的大樹,村頭的算命先生沒有說錯,我确實是有福氣的。”
皇帝唇角的笑淡了點:“我不好,傻姑娘,往後你就知道了,你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他們散在亥時,皇帝照例将時塵安送回了屋舍。
時塵安叫他在外頭等了等,回身抱出重新烘烤過,還散着柴香的氅衣,遞到皇帝手裏。
皇帝道:“不冷了?”
時塵安抽出厚厚的夾襖給他看:“宮裏發了冬衣,不冷了。”
夜晚風冷,她淨着手被風一吹,手指凍得發顫,皇帝立刻将她的手塞回袖子裏去:“冬日要生凍瘡的人,還這麽不知保養,這手也忒冷了。”
他目光銳利掃來,是在懷疑時塵安沒有天天喝黃芪泡紅棗,或者把血燕偷偷倒了,時塵安忙對天發誓她日日食補,一餐不落。
“那為何你的手還這般冷。”皇帝沒有立刻将手從時塵安的袖子裏抽出來,反而用自己的手裹着時塵安的手。
燭光照不到的袖間,他粗硬的骨骼貼着時塵安嫩滑的肌膚,她的手柔軟得仿佛沒有骨頭,皇帝下意識擡眼看了看時塵安,時塵安正抿唇,暗自苦惱該如何解釋這般怪相,并未對皇帝的動作有任何的警覺。
皇帝的喉結微動,他将手抽了出去,重新握住氅衣,好似如此與時塵安隔開距離,方能顯出幾分光明磊落似的。
“快回屋去,外頭冷。”
他板着臉,即使從未做過合格的兄長,但現下也很有哥哥的模樣了。
時塵安應了聲:“哥哥早些安置。”
她輕快地跑回屋裏,檐下風燈裏橙黃色的燭光将她的笑容打散,仿佛瑩潤的月色,被勻散進了黑色的密林裏。
皇帝略微晃神,風吹動他的衣擺,良久才叫他回神。
因這晃神,他并未注意到離他不遠處的屋舍裏,有一處暗窗的窗紗被舔開,有燭光一閃而過,繼而驚慌失措地被人熄滅,幽靜的黑暗下,是慌張的亂了節奏的呼吸。
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只露出一雙眼,害怕又驚詫地望着那個小洞,似乎哪怕看得再真切,眼睛的主人仍舊難以置信方才自己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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