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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這些天，天氣愈加陰冷潮濕。車外，呼呼寒風中夾帶着細碎雨絲，飄打在車窗上，像誰人手持尖刀，在玻璃上劃刻出累累傷痕。

宋逸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地注視着前面路況，可他的思緒呢？卻飄蕩在千裏之外。坐在副駕駛的葉思琪，低頭翻看婚紗照片，時不時開口問他意見，他只是淡淡的“嗯”一聲，或者，“你喜歡就好。”

車子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紅燈過去。宋逸微微偏過頭去，見兩旁的綠蔭樹枝桠在風中拍打，甚至連樹幹都左右搖擺起來。即使坐在車裏，都可以隐約聽到風吹的聲音。

風中的雨絲變成了濃密的雨滴，落在擋風玻璃上，越聚越多，最終凝聚成一條濃密的水痕，從上往下滑落，一條條痕跡淩亂交叉在擋風玻璃上，一點點模糊了視線。

他呆望着眼前水痕交錯的畫面，一時之間忘了注意紅綠燈。

直到後方車輛連按了幾聲吶叭，葉思琪提醒他，他才緩過神來，啓動雨刮，掃掉眼前的雨水，繼續前行。

一路無言。

葉思琪試穿了好幾套婚紗，都搖頭表示不滿意。現在身上這套，已經是第五套，她站在鏡子前打量了自己一番，袅袅轉過身來問宋逸的意見。

宋逸擡了擡眼皮，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心猿意馬地說道，“很漂亮。”又低下頭去翻看雜志。

葉思琪提起拖地裙擺，往後順了順，扭動纖細的腰肢，走到宋逸的面前，低頭撫着腰間薄薄的輕紗，“可我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麽，我不太喜歡。”

宋逸動了動黑白分明的眼珠，輕挑眉尾，“不如，再等等？”

葉思琪拉起他的手臂，撒嬌似的左右輕晃，凝視着他的眼眸，一雙眼睛波光閃閃，“哥哥在法國幫我訂的，是我最喜歡的設計師的作品，我也非常期待，不過，誰讓我等不及要嫁給你呢？”

宋逸扯動嘴角，最終卻還是緘口不言。

“不好意思。”女店員笑眯眯地走上前來，“宋先生，要試一試您的西服嗎？”

“當然要啦！”葉思琪已經代替了他的回答，一邊拉宋逸起身，一邊催促道，“快穿上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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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逸被直接推進了換衣間。他無力地背靠在門上，盯着懸挂在試衣間挂鈎上的黑色燕尾服發呆。五天後，他就真的要穿上它，攜手葉思琪，走過紅毯，站在牧師面前，宣讀不離不棄的終身誓言嗎？

錯綜複雜的思緒，在他的大腦裏打了千百道結，每一道都仿佛是死結，解不開，理不順。他悠悠閉上眼，感覺疲憊極了。

恍惚間，一道響脆的敲門聲，和葉思琪清晰的聲線從門後飄來。宋逸倏地掙開眼，從電影片段似的夢中驚醒。

“宋逸，換好了嗎？”仍是葉思琪的聲音。

“馬上就好！”宋逸眨了眨厚重的眼皮，打起精神來，取下西服，迅速地給自己換上。

宋逸身着黑色燕尾服，從換衣間出來。他平常也穿西服，修長的腿，黃金比例身材，加上那張俊朗不凡的臉，高貴的西服穿在身上，舉手投足間，盡顯都市精英的華貴氣質。

現在這樣的他，跟平時想比，其實也沒有多大區別，不過葉思琪卻眉眼彎彎，彎成一道橋，止不住誇贊他，“我們宋逸最帥了！”

宋逸扯了扯嘴角，客氣的回應了一聲謝謝！

葉思琪提起裙擺，小心翼翼朝他走過來。宋逸禮貌地主動向前，走近她。

兩個人走到一起，葉思琪擡手，輕撫他的肩頭，順着極具質感的手工剪裁線條，纖細的手指來到他的脖頸處，親密地幫他理理襯衫領子，忽然意識到少了些什麽，“诶，對了，領結呢？”

此時，宋逸不得不承認，自己應付這樣的事情，應付得并不漂亮。西服是匆忙穿上的，領結也忘了佩戴。

女店員雙手捧上領結，宋逸準備給自己打上，動作卻比葉思琪晚了一步。

葉思琪一面幫他系上領結，一面悠悠道，“我們的婚禮，請若辰姐當伴娘，好不好？”

“……”宋逸眼底蒙上一層陰陰郁郁地灰色，小心翼翼地問，“思琪，你還好嗎？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葉思琪攤手，“我很好啊！”頓了頓，她又說，“我從小就沒什麽朋友，況且她們現在都在國外，而若辰姐，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想來想去，若辰姐最合适了。”頓了頓，葉思琪擡眼問他，“你覺得呢？”

宋逸打量着她的臉，建議道，“還是讓小戴來吧？”

葉思琪理所當然地往他胸前捶了一拳，“小戴是你表妹，伴娘當然應該請娘家人來當。”說完，不容置喙地命人把她的手機拿過來，撥通了辛若辰電話。

辛若辰下了樓，雖然身上套了件羽絨服，徹骨寒風還是從她的領口灌進她的身體，冷得她把手縮進外套口袋，整個人縮手縮腳縮成一團肉球。她走到街邊去攔出租，那一陣陣迎面而來的風，像刀片似的，吹在人的臉上，割得人生疼。

在路邊等了近五分鐘，她終于等到出租。她迅速鑽了進去，将葉思琪發給她的地址報給出租車司機。

她現在腦袋很亂，靠在後座上，眯着眼。就在她接到葉思琪電話的前一分鐘，她驗證了自己這些天的猜想——她懷孕了。

當時，她手裏拿着兩條紅杠的驗孕棒，心情不知道是該喜悅，還是應該難過。葉思琪突如其來的電話，打破了她的思緒。

按照常理，葉思琪有了宋逸的陪伴，病應該往好的方向發展才對，可是她現在的狀态，怎麽越來越糊塗了？她竟然會想到邀請自己的情敵去擔任她的新婚伴娘，簡直匪夷所思。

辛若辰靠在後座，閉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裏孕育着她的孩子，可孩子的爸爸，即将是別人的新郎，她将看着他迎娶別的女人，想到這裏，不由得暗暗嘆氣，命運真是愛捉弄人呵。

抵達婚紗店的時候，穿着甜美的女店員引導辛若辰上了二樓貴賓區，葉思琪和宋逸穿着新娘新郎禮服坐在沙發上，男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哦不，他們本來就是一對璧人，就像當初第一次見宋逸站在葉思琪身邊那樣，他們還是如此般配。

看着，想着，辛若辰便忘了走上前去，女店員在旁邊提醒她，“辛小姐？”

辛若辰緩過神來，看了女店員一眼，女店員繼續提醒她，“葉小姐在等你呢。”

大概是葉思琪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已經提着婚紗裙擺，從位置上站起來，臉上笑靥如花，施施然地朝辛若辰招招手。

辛若辰眉眼上挑，嘴角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走到她的身邊，“思琪，真漂亮！”她沒有去看宋逸的臉，感覺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過他了，現在更是沒有勇氣去看他，她擔心自己會忍不住流淚。

葉思琪微微颔首，“謝謝！”頓了頓，她親密地拉住辛若辰的手， “我給你選了兩套特別好看的伴娘禮服，你穿上一定也很好看！”

葉思琪話音剛落，店員就帶着兩套白色蕾絲禮服上來，殷勤禮貌地對辛若辰說，“辛小姐，我們帶您把禮服換上吧？”

禮服是否漂亮，是否合自己的心意，辛若辰沒有認真看，也全然沒有心思去在意，只是像完成任務似的，如葉思琪所願，把禮服換上了。

最近身心乏累，辛若辰瘦了不少，這将伴娘禮服穿在身上，稍顯寬大。就腰身的部分，這禮服至少比辛若辰的腰圍寬了兩指。葉思琪走上前，扯了扯她腰間寬松的地方，“若辰姐身材好，腰這裏可以收一收。”

女店員已經拿着尺子和別針過來，将腰部的衣料扯到最貼身的程度，量了腰圍，又用別針将多出來的部分，從腰後面別起來，說是讓她們看一下效果。

只是女店員放別針的時候，扯得太過用力，以至于辛若辰下意識地制止她，“不，不用勒那麽緊。”說着，她下意識地撫摸肚子。

從開始到現在，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低頭翻看雜志的宋逸，終于放下手裏的雜志，擡眼打量着她，将她的小動作全部收進眼底。他眼睛微眯，關注的目光落在她的腰上。

在宋逸灼熱的注視下，辛若辰徐徐把手拿開，兩只手自然而然的交叉覆蓋，微微擡手，像空姐那樣，放置身前，既擋住了宋逸的視線，又能避免懷疑，畢竟，這是大多數女性常用的站姿。

“要不要再試一下另一套？”葉思琪問。

辛若辰搖頭，“不用了，這套挺好的，寬松一些，比較舒服。”

葉思琪沒有再堅持，倒是她自己對身上這套婚紗仍舊不滿意，說是再換一套，讓辛若辰給她一些意見，“你在這裏坐着等一下，我馬上換一套。”

店員跟着葉思琪一齊進了換衣間，結果，休息區裏，就只剩下辛若辰和宋逸了。辛若辰站在原地，局促地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裏嗎？”宋逸開口問道，聲音是淡淡的。

辛若辰轉過身，看着他，走近他，感覺心跳在加快。

“很漂亮。”宋逸看着她，聲音帶着克制。

辛若辰端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低着頭，沒有說話。

宋逸繼續說，“如果換成婚紗，我想一定會更漂亮。”

“宋逸！”辛若辰低聲制止他，擔憂地往換衣間的方向瞥了一眼，幸好葉思琪沒有出來。這樣的話，如果被她聽到，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麽事來。

“現在是特殊時期，等她病情好轉，我們才能考慮其他的。”辛若辰說。

“我明白。”宋逸輕不可聞地嘆氣，“我只是……想你了。”

辛若辰擡眼，對上他的視線，剎那間，兩束眼波在空中交彙，碰撞出電光火石，仿若時間停頓在這一秒，空氣停止流動，整個空間都凝固在了這一瞬。

她多想，上前去抱抱他，感受他懷抱的溫暖。可是，終究只能是想想，靜止的一切，被葉思琪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打破，“若辰姐，這一套怎麽樣？跟剛剛那一套比呢？”

辛若辰擡了擡頭，眼裏一層水霧眯了眼，她努力地轉動黑白分明的眼珠，試圖把眼淚逼回去，眉眼輕揚，扯了扯嘴角， “兩套穿在你身上，都好看。”

葉思琪立即嘟嘴，嗔怪似的，“你怎麽跟宋逸一樣？什麽都說好好好，就不能給我一點意見嗎？”

辛若辰想了想，“這套比剛才那套更美。”

“是嗎？那我就穿這套！宋逸你覺得好不好？”

宋逸淡淡道了聲“好。”

葉思琪上來挽着他的手，俏皮地将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婚紗選好了，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民政局登記啊？”

辛若辰和宋逸臉上的笑意，一寸寸冷卻下來，彼此對望一眼，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明天吧？好不好？”葉思琪繼續在他肩頭撒着嬌，眼裏滿懷期待。

宋逸說，“明天……恐怕不行。”

“為什麽呢？”葉思琪問。

宋逸想了想，“我們……沒有預約。”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去拜托大哥，他會幫我們處理好的。”葉思琪像是已經決定了，“那就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辛若辰拒絕和葉思琪搭乘同一輛車，借口有事，自己去公交站等公交。站在公交站牌，她擡眸望見天邊的雲，如同吸飽墨水的棉絮一般。大雨将至的前兆。

伴随着巨大的轟隆聲，天空飄下幾滴冰冷的雨，辛若辰擡眼張望，正準備尋找合适的避雨場所，她等待的公交到了，她便很快地上了車。距離下班高峰期還有一個小時，車上的位置挺空的，她選了一張車尾靠窗的位置坐下。

車窗外，車來人往，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和速度，走着自己腳下的路，觀察不出歡喜，也解讀不出悲傷。是不是每個人都懂得，自己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她，宋逸和葉思琪，三個人的關系，她從不想一切變成現在這樣，可是她有別的選擇嗎？如果那天晚上，葉思琪從高處跳落，她沒有辦法承受随之而來的罪惡感，她和宋逸的愛情，也承受不了。如果她香消玉殒，縱然她和宋逸在一起，可是，他們将帶着悔恨過一輩子，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肆無忌憚地沖刷着車窗玻璃，兇狠又猛烈，多希望這雨，可以沖刷掉心中所有的陰霾。令她也可以像外面的行人一樣，以無知無覺，無悲無歡的模樣，面對這生活。

一路上，無論是公交車，還是雜貨車，抑或是高架橋的欄杆上，目光所及，她總能看到醫院無痛人流的gg。

就連她自己住的公寓的那條巷子，兩旁住房的牆壁上，都貼了好幾張人流gg。這條路她走了幾年，平常進進出出，她幾乎都沒有注意到，可是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它們就這樣，一張張全部落進了她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