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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半夜的時候，小希醒過來一次，他很乖地朝辛若辰笑了笑，然後又睡過去了。當時把辛若辰吓得驚慌失措，以為他病情惡化。

醫生幫忙檢查過後，告訴她，孩子只是身體太疲憊，需要休息，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盡管這樣，辛若辰還是不舍得離開半步。現在，只要孩子不在自己的視線，她就會心慌。

“太太，您和先生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家中的阿姨輕聲勸她。

她幫孩子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走出病房的時候，小心翼翼帶上房門。不過，她并沒有聽阿姨的跟杜峰回去，而是對阿姨說，“你先回去吧，明早準備一些清淡的食物帶過來，等小希醒了，他該肚子餓了。”

阿姨征詢地望了杜峰一眼，杜峰點點頭，“回去吧，我在這裏陪她。”

“你也回去吧。”辛若辰聲音很低，但是卻有着不容置喙的堅持。走廊上昏暗燈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平靜而柔和，讓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起伏。她平靜得讓人不忍打擾，的确，她需要一點個人的時間，和她的孩子獨處。

“我……明天再來。”杜峰的手擡起，在即将觸碰到她的肩膀的剎那，又猶豫着将手收了回去。最後，他沒有反對她的意思，默默地轉身離去。

剛剛過去的幾個小時，對于她而言，是過去的三十幾年裏，最難捱的時間。她從未想過，死亡，距離她這樣近。近得似乎死神就在她的身邊轉了一圈，她甚至能夠嗅到那詭異的氣息。

慶幸，最終，她的小天使戰勝了魔鬼。

小希是她今生最大的期待，而今天，差一點，她就要失去他了，他是她的全部。如果失去他，她便失去了整個世界，她無法想象……

她很珍惜現在，可以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寶貝，乖乖入睡。

她不貪心，她只想要這樣觸手可及的幸福，其他的，她不想探究，也不想理會。她撫着小家夥毛茸茸的短發，“寶貝，快快好起來啊。”

辛若辰從外面回來，就看見宋逸坐在病床邊。小家夥已經醒了，他躺在床上，握着宋逸一根手指玩，聲音柔弱地問，“叔叔，你怎麽知道我叫小希？”他閃着一雙靈動的眼睛，帶着好奇，望向站在宋逸身後的若辰，“媽媽告訴你的對嗎？”

宋逸看了辛若辰一眼，想了想，眉眼飛上深深的笑意，告訴小希，“你知道嗎？我的血，和你的血，是一樣的，所以，我們心有靈犀啊。”

“宋逸！”辛若辰急忙出聲喝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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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希慢悠悠地看看明顯激動的媽媽，又看看這個第一次見面，陌生而又親切的叔叔，然後轉動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奶聲奶氣，卻又很認真地問他，“什麽是心有靈犀？”

宋逸微微怔住，然後又失笑，寵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杜峰這個時候走進來，手裏提着午餐。小家夥一看到他，就熱情地叫，“爸爸，爸爸……”

他對杜峰的熱情和親昵的稱呼，落在宋逸的耳朵裏，臉色的笑容一寸寸褪去。

杜峰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辛若辰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覺到了疲憊。從前，無論他工作多忙多累，他從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現在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

他不輕易表露的情緒。

辛若辰給小家夥喂食，小家夥緊緊抿住嘴，一邊搖頭，一邊看着她。無論他怎麽哄，他就是不願張嘴吃一口，辛若辰擺出生氣的樣子，“聽話！”

小家夥盯着她，輕聲細語地說，“我不用媽媽喂。”

“爸爸喂你好不好？”

“叔叔喂你好不好？”

“我要爸爸喂。”

小希期待地看着杜峰，重複了一遍，“我要爸爸喂。”

吃過東西以後，孩子漸漸入睡。三個人離開了病房。

辛若辰陪杜峰立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看窗外景色，陽光有些刺目，眯了人眼。窗外的空地上，有一排不知名的高大喬木，盛夏來臨，枝葉繁多茂密，在地上投影出一片綠蔭來。

“你知道，我……畢竟不能當着小希的面，趕他走。”辛若辰說。

“我知道。”杜峰聲線低沉。

不知道是因為外面的太陽光太過刺眼，還是因他心事重重，他的眉頭一刻也未松開。

“杜峰。”辛若辰開口叫他，“無論如何，我們不會離開你。”

如果沒有杜峰，不會有這個孩子，這是無需辯駁的事實。杜峰對于她和孩子而言，是永遠的家人。她希望這個家人快樂，而不是活在患得患失的泥潭裏，越陷越深。當然，辛若辰明白，如果不是她一直未能給他安全感，杜峰，這個總是在她和孩子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的人，怎麽可能舍得做出傷害她，傷害孩子的事？

昨晚，他從醫院走出去，在離開醫院的那一個小時裏面，他內心經歷了怎樣的掙紮和猶豫，才做了那樣的決定？

愛，可以讓人變得溫暖，也足夠令人瘋狂。

她希望，杜峰可以回到從前溫暖的模樣……是那個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跑到醫院，對她說，“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會是幸福的。”是那個可以在她最狼狽的時候，立在寒冬裏對她說“你現在依然是他們的驕傲”的紳士，還是那個……否則，她罪孽該有多深重？

杜峰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變化。他靜靜地在窗邊陪她站了一會兒，然後默默轉身離開。

辛若辰忍不住轉身去看他離開的背影，第一次，她想要上前去抱抱他。“杜峰。”她叫他，鼻頭已經開始發酸。

杜峰停下了腳步，背對着他，沒有回頭。

辛若辰沖上去，從身後環抱他。他覆上她交叉的手背，靜默地享受這片刻的依賴和柔情，他多想，回過身去，将她牢牢鎖在懷中，可是，他卻突然沒有了當初的勇氣。

晚上接近十點的時候，宋逸再次來醫院看小希。小希已經睡了，他沒有進去。辛若辰幫他蓋好被子，檢查了點滴，親了親他的額頭，才出病房。

他僵硬地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上身一件白色襯衫，下身西褲，一件西裝外套胡亂搭在扶手上。

辛若辰坐在他身邊，嗅到淡淡的酒味，看樣子，他剛結束了應酬就趕過來。

“今天下午沒事吧？”他的聲音透露着掩藏不住的沙啞和疲憊。

“他有我們，會越來越好。”她頓了頓，艱澀地開口，“你以後……都不必再來了。”

“小希是我的孩子！”

“杜峰是小希的爸爸，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

“你就這麽信賴他嗎？為了隐瞞我和小希的血緣關系，為了不讓我知道孩子的存在，他甚至……”

“夠了！”辛若辰不耐地打斷他的話，“他是怎麽樣的人，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是他的妻子。”

“你怎麽看他，是你的事，我可不願将我的孩子交到他手裏！”

“小希很依賴他，這你也看到了！”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真相！”

“知道了又怎麽樣呢？知道了，他就會接受你嗎？宋逸，在過去的三年裏，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你！”

宋逸原本稍有愠色的目光，緩緩收斂下來，然後一寸寸趨于黯淡。

辛若辰狠了狠心，“既然從前沒有參與我們的生活，現在也不需要出現。”說完，她轉過臉去，不去看他落寞的目光。

宋逸拾起手邊的外套，步伐不穩地走在長長的走廊上，隐沒在昏暗的燈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