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陳跡,晚安

陳跡,晚安

安亦和陳跡的故事算是玩完了,可蝶的生活從來不會平白結束。

周二爺終于肯見我了。

……

周二爺比我笑得更燦爛。

操他媽的。

所以我為了還姓周的的錢,也為了買我的自由,幾乎賣完了我之前所有的東西。

要不是老劉看我可憐,讓我還免費住在這裏的房間,我定要流浪街頭,躲在橋洞底下睡覺了。

可就算這樣,按照姓周的的意思,我能還給他的錢,連十分之一也不到。

我其實也知道,周二爺不是真的想要我還他随口說出的這個數字,而是想要像養條狗那樣拴住我的下半輩子。

但是我安亦只是學歷低,頭可不會低。

于是我想盡辦法在搞錢。

也是,曾經那麽光鮮亮麗一夜千金的花魁蝶,他們嫉得牙根癢癢。

現在為了一點連他們也都根本瞧不上的小錢,可以如此不堪,如此不要臉,應該心裏痛快死了吧。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夜那小子。

這本該是他順勢上位和對我落井下石最好的機會,他又一向與我不對付,視我為眼中釘。

所以推開他們的門之前,我猶豫了。

即使我能這樣不要臉,能完全把別人的冷嘲熱諷當作耳邊風,可我還是不願以這樣的面容面對夜。

畢竟在曾經針鋒相對的競争對手面前,狼狽到失去了競争資格,比成為他的手下敗将還要難受。

況且以往的勝利者都是我。

為了錢,我還是毅然推開了門。

第一個向我投來目光的,是夜。

不出所料。

但他死死鎖着眉頭,目光從愕然漸漸變成了一種無法言明的失望,也不能說是失望,倒更像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懑。

快別那麽矯情了夜,咱們都是一樣的。

然後他捂唇在一個人耳邊,不知道悄悄說了什麽。于是那個人就給我說,只要我唱完一首歌。

僅僅是一首歌?

我先是盯向夜,大概猜到了他剛剛貼耳所說的話。但他壓根沒有看我,還是殷勤的給那個人倒着酒。

我唱了。

誰會跟錢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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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叔叔的身體好些了嗎?”

我端着飯習慣性坐到了豆子身邊。

豆子卻下意識的往外挪了挪,眼神也是飄飄忽忽不敢看我,機械地點了點頭,就繼續埋頭吃着麻辣燙。

“以後再有這種事要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知道嗎?別一遇到點事就老是自己扛着,我可舍不得我們豆子受委屈。”

豆子擡頭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了片刻還是什麽也沒說,繼續低着頭扒飯,我第一回見他吃飯這麽着急的。

“姓周的這次算是治到我了,我認了。

诶,豆子,你說這輩子我賺的夠那麽多錢嗎?還走得出去嗎?”

豆子沒理我,吃得更快了。

“豆子你...”

這次我話還沒說完,豆子欻得一下站了起來,拿着手裏的空碗,向外走去。

是吃完了啊。

吃完就吃完呗,搞得這麽吓人幹什麽。

“蝶,你以後還是少跟我說話吧。”

豆子沒走幾步,轉過頭像是扭捏了很久,才鼓足勇氣跟我說話。

“嗯?”

我倒是一頭霧水。

“我怕周...周...”

豆子的話生生哽在了喉嚨裏,抿了抿唇,還是轉身離開了。

我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眨了眨眼,原來姓周的如此不給生路,就連豆子那邊也都被他威脅了一通。

好啊,姓周的。

我正氣不打一處來,眼前又有個人影走過。

是夜。

我立馬站起身,一個箭步就沖上去,拉住了夜的胳膊。

“我告訴你,你可別想着可憐我。”

夜瞥了我一眼,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我可憐我自己還來不及,可憐你?別做夢了。”

“那天是因為你,他才買的。夜,你可別盼着我會記得你的好,這種靠別人可憐才賺的到的錢,我寧願不要。”

我擋在他面前,說話幾乎是铿锵有力。

夜竟笑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讓我第一次覺得尴尬。

“不要錢?你才不會呢。”

他像是看穿了我,随後繞過我走去。

“小蝴蝶,記着。買你酒的不是我,你賺的也不是我的錢,可別記在我身上,我最讨厭別人欠我人情了。”

他媽的,這小子還是一樣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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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賺的錢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所以我又去了……

在這看不見夜他們那幫子人,也不用再忍着我原來那些的冷嘲熱諷,倒更自在些。

今天,我又遇見了一個熟人。

是陳跡。

我站在門外,透過門上的小窗戶看着燈光靡靡的裏面。

陳跡坐在沙發中央,身邊坐滿了年輕女孩,我仔細去看,才在女孩堆裏看到了一兩個喝得大醉的男人。

他喝醉了,身邊的女孩一口一個“學長”一杯接一杯地灌着他酒。

原來是同學聚會,我還以為你陳跡什麽時候也變得和一樣了。

那些女孩們雖然還是學生,可一個個熟練地往陳跡身上貼。

他身上還穿着我送他的那套西裝,領口的扣子被不知道誰解開到胸前,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還蹭着口紅印。

我站在門外,像是被水泥梏住了腳,動彈不得。

我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看着這樣的陳跡,總感覺與我心裏的樣子,天差地別。

經理催着我進去。

明知道我和陳跡之間除了那五十萬,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卻還是忐忑的,就算和醉酒的陳跡見面,我還是忐忑的。

我低着頭端果盤進去,像那晚在這裏工作的他,正撞上我時那樣,祈求着不要被他認出來。

“您點的單齊了。”

我低着頭放下果盤,轉身就要出去。

“诶等等!

一個女聲叫住了我,令我不得不回頭。

“小哥長得真好看,很像那什麽什麽明星來着,叫什麽來着?瑤瑤,你看是不是?”那個女孩指着我的臉,叫着另外的女孩看我。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了過來。

“真的!沒想到這裏還能有長得這麽帥的服務生,小哥,陪我們一起喝一杯好不好?”

那個叫瑤瑤的女孩頓時來了興致,不知道是不是借着酒勁,站起身就要來拉我。

的要求,不能拒絕。

我露出一貫明媚的笑,任由她挽着我的手,坐到了沙發上。

我沒看陳跡,一眼都沒有。

即使他就坐在我的不遠處。

我猜得到他會是什麽樣的眼神,不過他竟沒有當即叫出我的名字,看來還是酒醉得不夠深,他的清醒也算是給了我幾分薄面。

我坐在瑤瑤身邊,她的打扮看得出是個家境優渥的小公主。

于是我陪着她唱歌,陪着她玩骰子,我們玩的盡興,她也很照顧,花了很多錢買酒。

我們幾乎貼在一起,笑得快活。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一點也不。

不過笑是我的拿手絕活,什麽人都看不出破綻。

我還是從沒有看過一眼陳跡,但是餘光總是瞥得見陳跡一直都停在我身上的目光。

瑤瑤喝了很多酒,喝得爛醉。

她把僅着着的一件小外衣都脫了,只剩一件吊帶,腿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人也倒在了我懷裏。

沒有人看得見我們在做什麽,可我卻再清楚不過。

我好想離開這裏,可我不敢。

只好幫她穿好衣服,系好外衣的扣子,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地安撫着她。

但瑤瑤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躺在我懷裏安靜地睡過去,而是又像被按下了個什麽開關,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

這次她兩條腿坐在我腿上,一只手撐在我腦後的沙發靠背上,居高臨下俯視着我,她酒氣迷蒙的眼睛裏,我窺得見。

她漸漸低下頭,紅唇湊近了我的唇。

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索性閉上了眼,頭仰枕在沙發靠背上,擡高了下巴。

我們接吻了,在她吻得的時候又突然戛然而止了,我感覺到那具軀體也離開了。

我緩緩睜開了眼,只看見陳跡。

他像是實在忍無可忍,拉開了瑤瑤,一把拽過了我的手,拉着我不由分說地大步向門外走去。

直到走到了男洗手間。

“啪!”

原來陳跡那麽溫柔的人,生起氣來也會像那些人一樣扇我的耳光。

“你是不明白怎麽拒絕嗎?!還是你也樂在其中享受這些?!”

“安亦!我算是明白了,如果那天走進的不是我,就是随便一個人,你也會跟他喝!會跟他聊天!會跟他接吻!會跟他!你根本不在乎他是誰!因為你本身就是浪蕩!就是人盡可x!”

我第一次見陳跡這樣歇斯底裏的樣子,第一次見他感性占了上風的時候。

他這樣溫柔的人,就算他視為心血的研究成果被人竊取了,他也沒有這樣控制不住的憤怒。

是感覺被我欺騙了嗎?

可拿別人當替身的,不是你陳跡嗎?

“這就受不住了?”

我竟然不受控制般揚起了胡亂粘了不少口紅的唇角,半倚在身後的牆上,單只手抄着褲兜,向他挑了挑眉。

“接個吻而已。”

“這是我的事,陳跡。”

我的笑應該和我的語氣一樣輕佻,不然陳跡的眼球怎麽會驟然的充血,薄唇也都在抑制不住的顫抖。

可這不是我真的想說的話,我想對陳跡說的是好久不見,想對他說對不起,想好好地抱抱他,在他耳邊說句我很想他。

“是,是,這是你的事,安亦。就連我也是!!”

陳跡的胸口上下起伏着,雙手緊握成拳在身體兩側,渾身都忍不住微微發抖,他發紅的眼睛分明刻着痛心。

“在你眼裏,我最多只能算是你的一個朋友,我視若瑰寶的這段感情,在你眼裏也只是一個付不起你高昂的!”

陳跡眼裏有淚,原本厲聲呵斥說到後來連聲音都是抖的。

“安亦,究竟什麽人才能走進你心裏,究竟什麽人,才能被你視為戀人呢?安亦,你告訴我。”

是你啊。陳跡。

我不敢看他,他的目光沉重,沉重得像是深海裏的枯木,壓得我透不過氣,壓得我骨骼盡裂。

原來在陳跡心裏,我是他的戀人。

“陳跡。”

我最終還是擡起了頭,狠狠抹掉嘴上的口紅,像曾經一樣輕聲喚他。

“你抱抱我吧,好不好?”

陳跡一愣,一行淚自他眼眶湧出,順着他很好看很好看的臉,淌到了下巴颏上,掉在了地上。

他抱我抱的很用力,我聽見耳邊他抽泣的聲音,脖頸上漸漸也濕潤了。

不管是小憶還是小亦,陳跡,我還是很想以戀人的身份,再認識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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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陳跡,我再也不願意像以前一樣了。甚至時而會覺得自己的以前格外不堪,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願意刮掉那些曾經。

可是我沒有辦法賺錢。

踏進白天的世界,我總是惶恐迷茫的,這裏的一切規則,都和我一直以來認為的完全不同,我不知道該如何生存。

所以我還不上周二爺的錢。

習慣了那樣奢侈的生活,現在和陳跡一起擠在廉價出租屋裏,緊巴巴的日子,幾乎要了我的命。

但還好,沒被生活掐死,也是因為我有陳跡。

我跟陳跡說了周二爺的事,他卻不像我這樣擔心。

他快要畢業了,以他的簡歷拿下國外的職位根本不成問題。

何況周二爺所謂的那十個億,也只是口頭欠款罷了,沒有憑據,他奈何不了我們。

陳跡說他的父母都在很遠很遠的老家,有弟弟妹妹照顧他們,他不用擔心。

他還說等他畢了業,就帶我一起離開這裏,去哪都好,只要能逃離這個地方,走的越遠越好。

他說的真切,甚至我們熬到深夜做了個逃跑計劃,坐什麽飛機,去哪裏,在哪裏定居都寫得清楚。

我幾乎要樂得飛了起來,幻想着和陳跡兩個人的未來,也許運氣好的話,我還能完成喝遍世界各地的夢想。

我托着腮看他帶着的窄邊金絲框眼鏡,看他長長的睫毛,看他笑起來會露出的小虎牙,看他執着筆骨節分明的手指...

從頭到腳的陳跡,都很好看。

忘了我是怎麽睡過去的,只記得夢裏和陳跡十指相扣并肩走過的那條海岸,很真實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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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保溫桶踏進醫院,陳跡在最上面的那一層。

走進大門才沒多久,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低着頭行色匆匆的人,我來不及管別的,還好手裏的東西沒有打翻。

“豆子?”

我這才看清楚那人,低低戴着鴨舌帽,眼下的烏青很重,看起來很多天都沒睡好的樣子。

“小蝶?”

豆子重新戴好帽子,瞪大了眼睛。

“你來這裏做什麽?”

他倒是先問出了我的疑惑。

我給他示意了一下手裏拎着的東西,嘴角忍不住的上揚。

“給陳跡送東西呢。”

說完這話我才想起來豆子的父親就在這家醫院住院。

“你是來照顧叔叔的?這麽着急是幹什麽去?”

“陳跡?!還是那個陳跡嗎?”

豆子聽完我的話更詫異了。

也是,離開的時候我走的匆忙,也沒來得及和豆子說明情況。

“要不然還能有哪個陳跡。”

“那你離開也只是為了他?”

“嗯。”

豆子的嘴都要合不攏了。

“我聽說你是….原來只是為了陳跡?他不就是個窮上學的嗎?”

我笑了笑,算是默認。

“那周二爺那邊怎麽辦?他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放過你?”

豆子眼裏的關心不像假的,着急得就像自己的事。

“沒關系,我會還他錢的。”

我伸手摸了摸豆子的頭,像以前那樣。

“怎麽還?那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大數目。莫非陳跡是個隐藏的大富豪?能一把就清了你們之間的恩怨?”

豆子手舞足蹈地描繪起來,引得周圍的行人都不禁側目。

“那怎麽會,笨。”

我失笑,環顧了一下四周,拉過豆子在他耳邊輕聲。

“偷偷告訴你。”

“陳跡在國外任職的簡歷已經投過去了,等他畢了業我們打算一起離開這。任他周二爺如何在A市只手遮天,到了國外量他也奈何不了我了。”

“你可得幫我保密啊,要是被他知道,我可就走不了了。”

我朝聽傻了的豆子眨眨眼,也許他是被我真敢這麽想的膽子吓到了。

“豆子,你得記住,世界萬物唯有自由最貴,有了自由才能天高海闊任鳥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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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跟陳跡都很默契的沒有提過辛憶。

但我心裏明白,辛憶不甘就這樣放棄了自己努力了七年的愛情長跑,時不時就會出現在陳跡身邊。

她也沒想過我和陳跡之間的關系,只以為我們是單純的室友而已。

陳跡說他會處理好和辛憶的一切,我當然相信他。

提着菜走到我們家樓下的時候,不遠處停着的一輛黑車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輛車旁還站着幾個穿着黑衣服的人。

這是來找我的。

我把菜放回了家裏,還把塑料袋裏裝着的那條新鮮的剛殺好鲈魚腌上了,是陳跡喜歡吃的。

然後我又下了樓,走向那些人。

“二爺。”

還沒看見人,我就賠着笑臉喚道。

“有本事了?”

周二爺也笑着點煙,可說的話卻讓人脊背發涼。

“想跑了。”

他站起身,緩緩走向我。

“你要是跑了,欠我的錢,可怎麽辦?”

他這話我聽不明白,只好硬着頭皮裝出鎮定的樣子,笑。

“什麽跑?二爺,您說什麽那?我能去哪啊?給我多少個本事我也翻不出您這座五指山呀。”

周二爺癟了癟嘴,眉眼裏都是笑意,分明是根本不相信我的話。

“想跑到國外去,天高任鳥飛,任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你,是嗎?”

這話我聽明白了。

嘿,原來是我身邊的人,也被他買了。

不過姓周的應該給了豆子不少錢,這樣一來豆子他爸的病或許也就能治好了。

“二爺,我沒...”

我向前爬了幾步,想要夠到周二爺的褲腳,手還在半空中,就被他一腳踩在了皮鞋下。

“沒事,你們走,我從來沒說過不讓你們走,對不對?”

周二爺滿臉的橫肉笑成了一朵花,可腳下踩着我手的腳卻絲毫沒有要挪開的意思。

“那個叫什麽陳跡的小子,我已經派人去接了,等他來了,跟我聊聊天,要是路費不夠啊,我再讓阿虎給你打些。”

姓周的去找了陳跡?

怎麽會這樣。

如果他真的見到了陳跡,廢他幾只手腳也根本就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可陳跡...

他是因為我才會惹上麻煩,姓周的對我再怎麽惡心也不該他媽的找上陳跡啊!

“爺,陳跡他...他什麽也不知道啊,您找他能聊什麽?您這樣,您想說什麽都跟我說,我回去一字不落的轉述給他,您看這樣行嗎爺?”

周二爺倒是耐着性子聽完了我的話,不過他又像看着傻子一樣自上而下的睥睨着我,輕佻的笑意看得我真想給他一拳。

“怕了?”

他蹲下身,拍拍我的臉。

“不急,等他來。讓你這麽擔心護着的人,我得親眼見見是個什麽模樣,對吧?”

“二爺!您...”

“噓。”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二爺接了個電話,電話過程中還時不時帶着笑意看看我,強烈的直覺告訴我,要出事。

“你回去吧。”

周二爺接完電話,坐回了他的皮質沙發上,點燃根煙。

“那小子來不了了。”

“二爺,陳跡他,怎麽了?”

我着了急,伏在他的腿上,迫切問。

周二爺不緊不慢地吐出口煙,捏住我的下巴左右轉了轉,随後啧了一聲,笑。

“你這張臉啊,果然還是笑起來更好看點。”

“二爺。”

他這副樣子更是讓我着急上火。

“行了行了,那小子跟我的人打了起來,聽說現在在醫院。”

周二爺擺了擺手,頗為不耐。

醫院?陳跡受傷了?

我顧不上別的什麽,支起跪了很久的腿就想要往外摸去。

“慢着。”

我的腳步于是頓在了地上。

“過兩天我送你件禮物。”

姓周的笑得陰森。

可我倒是顧不上仔細去思考他話裏的意思了,向他示了意就大步朝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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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趕到醫院,見到的卻是癱坐在手術室門口牆邊地上的陳跡。

他的白襯衫變成了紅襯衫,胸口的位置殷滿了血。

受傷的不是陳跡,是辛憶。

周二爺的人找上陳跡的時候,辛憶在他旁邊。

兩邊人推搡的時候無意間把辛憶推倒在了地上,那地上還正巧有一地的碎玻璃。

陳跡說,他把辛憶抱上車的時候,辛憶的左半邊臉連骨頭都看得見。

還有一塊拇指大的尖玻璃,直直紮進了辛憶的左眼球,她的血就那樣汩汩地流。

辛憶是為了保護陳跡才受的傷,而推她的那些人是因為我。

陳跡的手緊緊攥成拳,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他的眼神空洞,是被那樣鮮血淋漓的辛憶吓到了。

我陪着他一起坐在手術室外的地上,手機不停地撥着周二爺的號碼。

關機。

關機......

不知道我們等了多久,恍如隔世。

手術室的燈滅了,陳跡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沖向門口。

辛憶的眼睛沒有保住。

左臉也一定會留下一道很深的疤。

我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辛憶,臉上纏着厚厚的紗布。

我突然想起來,她笑起來會變成彎彎的圓眼睛。

她只有二十四歲,左眼失明,左臉的疤從眼下貫穿到嘴角。

是因為我。

“陳先生。”

辛憶的聲音很低。

陳跡緊緊握住她的手,俯耳在她唇邊。

“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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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醫院的報告和辛憶的照片,甩到周二爺桌上時,他還在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怎麽着?”

他甚至眼睛都沒擡。

“辛憶的眼睛已經徹底失明了,但是臉上的疤可以通過整形手術消除,是你的人推了她,你必須承擔她所有的手術費用。”

這是我第一次敢這麽硬氣地跟周二爺說話,但實則我看到他的眼神時,手還是控制不住的顫抖。

“承擔。我當然承擔。”

周二爺冷笑着看我。

“十個億總夠了吧。”

“你什麽意思?”

我頓覺不對。

“那個小丫頭要多少錢,都從你欠我的錢裏扣,如果十個億還不夠,那我就承擔她多餘的錢。”

周二爺挑着眉毛戲谑道。

我這才想明白了,為什麽姓周的在得知他的人弄傷了人時,居然還會是那種雲淡風

輕的笑。

“可...可我之前還過你很多錢了,你先把那些錢拿出來,這可是救命的錢。”

我着了急,如果讓我來負辛憶的責,也是應該的,就我之前還給周二爺的錢應該也足夠辛憶的臉複原了。

“嗯?”

“哪有還了錢還要回去這一說的?小子,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周二爺收起了笑,目光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身後也突然出現了很多人,穿着一樣的黑衣,圍住了出口。

我這才想明白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以我的能力想要替辛憶讨個公道,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二爺。”

我的語氣頓時軟了下來。

“她一個女孩,毀了容,您讓她怎麽活啊。算我求您的,我求您先給我些錢,等到日後您再要我做什麽都成。”

“真的,什麽都成。”

周二爺見我這副模樣,臉上才又有了笑容。

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已然對我全然失了興趣,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堆無用的垃圾。

“我說過要送你件禮物。”

“阿虎。”

緊接着,他扔給我一個系着蝴蝶結的黑色盒子。

我看了看他,遲疑片刻,還是壯着膽子打開了來。

裏面沒有別的,只躺着一張紙。

大大的“化驗報告”四個字很醒目,上面還清楚寫着我的身份證號碼,密密麻麻的字說的太過學術,我看不懂。

可我看得懂“陽性”這兩個字,也看得懂那三個字母。

手裏的化驗報告像是拿着一塊烙鐵,下意識地丢了出去。

我們這行,最忌諱的就是這三個字母。

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可我究竟是什麽時候染上的,因為什麽染上的,我想不明白。

“這...您這...您這拿我打趣呢?”

我用力扯着嘴角,扯出了個一定非常難看的笑。

周二爺也沖着我笑,仿佛根本不意外這個結果。

我突然看懂了他的笑,手腳一陣發麻,險些就要癱倒在地上。

這也是他幹的,是他安排人做的。

可具體是誰,具體是哪一次,我全然沒有頭緒。

姓周的,你當真絕了我的後路。

“想明白了?”

周二爺細細摩挲着手裏的紫砂茶杯,唇邊的笑更加瘆人。

我沉默了很久,似乎忘了該如何張口說話。

一時間洶湧而來的情緒讓我很想說很多話,可都在即将說出口的那刻,生生被掐斷在了喉嚨。

“想明白了。”

良久,我終于費勁全身力氣将鼻尖酸澀的感覺抑制了下去,可我的聲音還是不争氣的抖了起來。

“誰敢跟您鬥呢?”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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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別人在粗略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時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反正我除了在看到那張化驗報告時有了點略微的情緒波動,剩下的就只有平靜了。

不過我可來不及替自己悲哀,有件事情是我必須要做,而且耽誤不得的。

我和陳跡約到了醫院樓下的小籠包店。

他帶着倦色姍姍來遲,是因為這些天寸步不離地照顧辛憶。

我一直沒敢再去看過辛憶,陳跡也只對她說是自己之前欠錢惹了麻煩,才招來那天的禍端。

辛憶的父母也千裏迢迢從家鄉趕到這裏,看到女兒觸目驚心的臉,辛母險些昏倒在病房。

陳跡也沒有隐瞞事情的起因,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他們不知道陳跡早就和辛憶分手了,也不知道出事那天其實是陳跡和辛憶徹底告別的那天。

在他們眼中,在任何人眼中,辛憶都是個無辜被男友牽連的受害者。

可是陳跡沒錯,我才是錯的。

辛憶臉上的傷還沒好,她的父母也還沒看到未來盤踞在他們寶貝女兒臉上那條蜿蜒醜陋的疤。

可我看得到。

我也想得到辛爸辛媽會對陳跡說什麽。

“陳跡,我才想起來,我好像一直都沒有給你講過我的故事。”

我替他理了理額前略長長了些的劉海。

陳跡放下了筷子,認真地看着我。

“我沒見過我爸,記事以來我媽都是神智不清的,說難聽些其實就是瘋子。外公外婆走的也早,我媽精神又有問題,沒法上班賺錢,你猜她是怎麽把我養大的?”

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用我曾經對着鏡子訓練過很多次的完美微笑對着陳跡。

“救濟站嗎?”

陳跡思索了片刻,才道。

我被他的天真逗得唇角更上揚了些,不過還是搖了搖頭。

“那靠什麽?”陳跡追問。

“陪人…”

我的笑容沒有消失,陳跡的臉上卻霎時添了凝重。

“我媽年輕、長得漂亮、未婚先孕、家中沒人、又是個精神病人,就成了村裏男人的欺負對象。”

“但是小時候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家裏總是會來一些叔叔們,而且每次那些叔叔從我家走後,我媽就又能給我做飯吃了。”

我夾起一個小籠包,放進嘴裏,裏面的蟹黃還很燙口。

于是一邊哈着氣,一邊朝陳跡憨笑,“不過小時候我可沒吃過蟹黃。”

“慢點吃。”

陳跡用手幫我扇着風。

“後來我初三那年,那時候住校嘛。我在學校正上課呢,被老師叫了出去,說我媽又發病了,把安眠藥當成精神病藥吃了,被鄰居發現的時候,人都涼了。”

我還是朝着他笑,笑得久了眼裏的淚應該就能不被人發現了。

“我媽是村裏湊錢埋的,你說我也不能總欠着別人的錢呀對不對?所以我初中沒畢業,就和同村的大人出去打工了。他們騙我是去打工,其實轉手就把我賣了。”

“賣給……”

陳跡面色凝重,看着我的眼裏清晰無比的刻着心疼,我不喜歡這樣的目光,特別是來自陳跡的同情。

“後來就到了各個地方,我也想過不要這樣,可我別的什麽都不會。”

“于是我跟我媽一樣,邁自己填肚子。”

我喜歡看陳跡笑,喜歡他的小虎牙,于是支着下巴打趣他。

“陳醫生,你說這在你們那什麽生物學裏,算不算是「遺傳」啊?”

陳跡沒笑。

他總是這樣不給我的玩笑面子。

我于是撇撇嘴,低頭嘬了口小米粥。

“所以陳跡,什麽是「戀人」呢?”

我終于收起了笑容,眼前第一次除了迷茫,什麽也看不見。

“我只記得,看到你的第一眼,心裏就有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如果我沒有和你說話,一定會很後悔很後悔的。”

聽到我的話,陳跡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然後我就跟你說話啦,後來就忍不住盼望着你能來。”

“我真沒想到我們會這麽順利的就成為朋友,可是陳跡,我從來都不想只做你的朋友。但我也不确定,你對我的想法,是否和我對你的一樣。直到...你那次喝醉了。”

這個詞像是摁到了陳跡身上的某個開關,話音還沒落,他就手握虛拳輕咳了一聲,我看見他的耳根也陡然染上了紅色。

“先說好!那天可不是我趁你之危,是你喝醉了一直嚷嚷着「小憶,別離開我」,我看你都要哭了,才好心留下來陪你的。”

我急忙解釋着,不過說着說着心裏就又有些不痛快,手肘支在膝蓋上嘆了口氣。

“只不過沒想到啊,你他娘的叫的「小憶」是回憶的憶,你小子不僅放不下前任,還把我當做了你前任的替身,可惡啊。”

陳跡剛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就又被我搶了先,一聲嘆氣打斷了他。

“但是也沒事,替身就替身吧我也認了,誰讓我喜歡你陳跡呢。”

“所以如果「戀人」是這樣的,那陳跡就是我的戀人,一定的。只不過,我從來都

不敢以陳跡戀人的身份自稱。”

“不是我不愛你,是我不配。”

我垂下眼睛,以笑掩悲。

好安靜啊。

我們不是在熱熱鬧鬧的小籠包店裏嗎?

怎麽我,居然聽見了落葉的聲音。

“安亦。”

良久,我的耳中又被嘈雜的聲音填充。

陳跡喚我的聲線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圓形鵝卵石,泛起漣漪。

“有個人曾經跟我說,酒是喝不醉的。”

“我起初不信,後來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喝了酒還是會醉的,可再怎麽醉來醉去,心都是醒着的。”

陳跡握住了我的手,眼裏幹淨得像盛在玻璃瓶裏的天空。

“我醉過,還醉的一塌糊塗不省人事,甚至一度聽不見自己的心。”

“不過還好,我醒來了,然後完完整整地将心翻了個遍,我看到那裏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章,可橫橫豎豎看來看去,都寫着同樣的兩個字。”

“是什麽?”

“安亦。”

“嗯?”

我下意識回答着,直直對上他的眼睛,我看見他含着笑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溫暖。

“是安亦。”

一滴淚悄默聲地從我的左眼眶裏跳出來,在我心裏劃過和臉上同樣的軌跡,烙印成一枚融進血液的赤紅色火漆封蠟。

我在他的眼睛裏迷了路,再回過神時已經淚流滿面。

只好慌忙低頭,以輕笑掩蓋着狼狽。

“我我...我還以為你叫我呢。”

手背抹着眼淚,邊打趣他,邊笑。

這次陳跡給了我的玩笑面子,也陪着我一起笑。

和第一次認識他那樣,骨節分明的好看的手,遞給我一疊紙巾。

我從兜裏拿出兩串一模一樣的項鏈,木色的繩子中間系着個幾厘米長的水晶容器,其中一個裏面裝着血紅色的液體。

“小時候的信念。”

我忍不住笑。

“看電視裏會法術的有情人是要互送心頭血的,我不知道什麽算心頭血,索性就紮了手指系在項鏈上,挂在心頭,只當是心頭血吧。”

我伸出纏了創可貼的食指,在陳跡面前晃了晃。

“算是歃血為婚嗎?”

陳跡竟沒有笑我幼稚,而是說了個我完全聽不懂的詞,然後鄭重其事地接過了項鏈。

一小管血會随着他的動作晃動,陳跡把它攥在手心,看了很久,我有些緊張。

從口袋裏又摸出一個塑料盒子,放在陳跡面前,裏面用密封袋裝着一枚刀片。

“消過毒的。”

我看着陳跡。

“原來你還是有備而來呀。”

陳跡笑得很開心,嘴上雖在打趣我,可手上已經在打開着盒子了。

醫生的手很寶貴,所以他劃了手腕側面的位置,看到他的鮮血冒出來,我心裏像是梗着什麽東西。

我們為彼此互相系上了項鏈,兩個人手上也貼上了一模一樣的創可貼,一個在食指,一個在手腕。

然後我們在電梯門口告別。

陳跡在我視野裏消失的瞬間,我就扯下

了挂在脖子裏的項鏈,快步朝着醫院大門的方向走去。

攥在手心裏的小小水晶容器,似乎還殘留着陳跡的體溫。

我特地打車去了A市另一端的醫院,離陳跡在的地方很遠很遠,然後親眼看着醫生接過了陳跡的血。

撕掉食指上纏着的創可貼,長時間被包裹着的皮膚有些褶皺,但那上面沒有傷口。

在和陳跡同住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還不曾,可我必須要他的血,必須清楚他究竟有沒有被我連累。

什麽心頭血都是假的,我只是需要陳跡血液檢測的樣本。

送給陳跡的那串項鏈裏裝的也不是我的血,而是小賣部裏的血漿玩具,還好水晶切面令他看不仔細,否則怕是會被發現。

我血管裏的*血,一滴都不能沾到陳跡身上。

陳跡,算我騙你一回。

—————————————————

第二天檢測結果出來了,是陰性。

我看着報告,欣喜若狂。接下來,就只剩一件事了。

陳跡已經幾天沒有回過我們的家了,那條鲈魚做好了就一直躺在冰箱裏,今天再去看的時候,已經變質了。

我要收拾的東西并不多,幾乎曾經值錢的物件都被我賣了個空,只剩下幾件衣服和兩雙鞋。

床上的被單我換了新的,我用過的牙刷扔進了垃圾桶。

回頭看看這間房子,除了我碰過的廚具以外,再沒了我存在過的痕跡,和我剛來時一樣。

我把東西帶去了打工的餐廳後廚,行李箱藏在一間雜物櫃裏,拎着一個塑料袋出門。

我還是要見一面陳跡的。

推開病房門,陳跡在給辛憶喂粥。陳跡坐在她床頭,抱她在懷裏,辛憶長長的黑發擋住了臉上纏着的紗布。

“這些是我托人買的藥膏,據說很難得,祛疤的功效很強,等傷口愈合了一定要按時用哦。”

我将塑料袋裏裝着的藥,一個一個拿出來給辛憶看。

我不知道她聽到我說的話了沒有,她那只完好的右眼始終垂着,長長眼睫投下一叢陰影。

“這個是全A市最好的整容醫生,我付過了十萬定金,以後你後續所有的治療費用我也都會承擔。他也保證會把你的臉恢複如初,辛憶,你放心。”

我塞給她一張名片,或許是我的話起了作用,辛憶看了名片很久,終于擡起頭看了看我,不過她還是什麽也沒說。

陳跡的目光卻帶着疑惑,他知道我現在負債累累,怎麽可能還付得起全市最好整容醫生的治療費。

那十萬是的價格。

不過他也有個條件,就是以後我賺到的所有錢,都要有百分之八十歸他。

只要有能賺錢的地方,什麽都行。

“辛憶,我保證,一定會讓你的臉恢複如初。這個醫生如果治不好我們就找更好的,就算我翻遍全世界,也要找到能讓你變回原來樣子甚至更好的醫生。”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辛憶,你不要灰心,相信我,好嗎?”

辛憶看了我許久。

“為什麽呢?”

終于開口。

我看了眼陳跡,伸手摸上辛憶的發頂。

“因為你是陳師兄最心愛的人。”

我的餘光瞥見了陳跡皺起的眉頭。

“學習的時候陳師兄幫了我很多,特別多,還非常非常照顧我,我一直沒機會報答。現在他最愛的人出了事,我當然要盡全力幫他呀。”

我朝着辛憶笑,用我最熟練的笑,在和辛憶的聊天裏,我險些跌入我自己編造的故事裏,成為那樣的安亦。

“況且我家很有錢的,幫你找幾個醫生而已,連我的零花錢都花不完呢。”

辛憶的目光中終于多了些往日的神色。

我輕輕摸着她的頭發,在我眼裏,她纏着紗布的臉漸漸變回了從前的樣子,小鹿一樣的圓眼睛,白皙細膩的皮膚。

“等你的臉好了,我還要送你一件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紗,等你和陳師兄結婚那天可別忘了邀請我親眼看看漂漂亮亮的你呀。”

說這話的時候,我不敢看陳跡。

我怕在辛憶面前變得狼狽,也怕被她察覺我和陳跡的秘密。

我欠她很多,陳跡也算之一。

“安亦你!”

陳跡終于還是呵出了我的名字,我下意識擡眼直直對上陳跡難以置信的目光。

我心下倏地一緊,生怕他會說出什麽會拆穿我謊言的話。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陳跡還未道出口的話被生生打斷了,我這才松了口氣。

進來的,是辛憶的父母。

“叔叔阿姨,這位是安亦,是我和辛憶的好朋友。”

我跟着陳跡站起身,聽他介紹着我。

不過辛憶父母不知是什麽緣故,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聽到陳跡的話,也只是草草瞥了一眼我。

“叔叔阿姨好,我來看...”

“小陳,你出來一下。”

我的躬才鞠了一半,就聽辛憶的父親在叫陳跡,頭還沒擡起來,面前就只剩兩個轉身而去的背影了。

陳跡就要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伸手扶着我的肩示意我直起身來。

而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覺到那只放在我肩上的手,用力握了握。

“對不起呀,安亦,我爸媽最近為了我有些心力交瘁,他們不是故意要忽視你的,你別多想。”

辛憶拽了拽我的衣角,我轉過身去。

“是因為推你的那些人麽?”

我坐到了她的床邊。

辛憶點點頭,咬着下唇。

“那個地方沒有攝像頭,唯一能找到的人一口咬定我是意外,警察也說證據不足,沒辦法追究。我也沒看清究竟是誰推的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什麽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聽起來有些哽咽。

我猜的到,一定是姓周的用了些手段,把這件事掩了過去,可就算他什麽也不做,這件事最後也只會被當做意外不了了之。

可辛憶呢?

我心口有些絞痛,雙手輕輕撫上辛憶輸着液的手,冰涼的液體進入血管,她的手也是冰涼的。

“有我在,沒事的。”

我只能這樣安慰她,盡我手心的溫度溫暖她冰涼的皮膚。

“安亦。”

我擡眼看她。

“你說要看我和陳先生的婚禮,可我覺得,他可能不願意娶我。”

辛憶的右眼框頓然泛了紅,我看見有淚在她的眼裏打轉。

“怎麽會呢!你還是在擔心你的臉對麽?我跟你保證,一定會恢複如初甚至變得更漂亮的。況且陳跡他不是會因為你毀容就會不喜歡你的人啊,你不要亂想,好嗎?”

我失了分寸,手忙腳亂地安慰她,甚至連自己在說什麽,都不知道。

“不是的。”

一滴淚從她的右眼爬出。

“他好像很早之前就不喜歡我了。”

“不會的!陳跡他他他之前經常和我們炫耀自己有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感情特別好,還指名要我們準備好份子錢給你們随禮呢!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情急之下,我竟胡亂編排了一通。

辛憶搖了搖頭,病床上的她看起來令人分外心疼。

“那天陳先生跟我說,他恨自己沒能力給我一件婚紗,對不起陪他這些年的女孩,他是失意的,他不想要我的整個人生也陪着他失意。”

“安亦,我聽不懂別的,可我聽得懂,我的陳先生,他是放下我了,對嗎?”

辛憶望向我的目光像一只困在陷阱裏的受傷小獸,我想要救她,可該怎麽做。

“一個人沒那麽輕易放下一個人的,更何況陳跡是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更了解,他恨的是自己的能力太弱,他比任何人都想你能好好的。”

“他那麽愛他的小憶,怎麽會說放下就放下呢?”

我輕輕擦去她的淚,突然看見她睜大了的右眼,裏面雜糅着道不明的情愫。

“小憶?”

她喃喃重複。

我見狀也連忙點頭,以為是我剛才的話起了作用。

“小憶是誰?”

她接下來的話卻令我震驚。

“嗯?”

“他從來沒有那麽叫過我,陳先生叫我從來都是阿憶。”

我驟然決眦,腦中仿佛一陣驚雷劈來,緊接着只聽見耳中巨大的“嗡”聲,眼前盡失了顏色,只餘虛無。

小憶...阿憶...

小亦!

原來我,從未是誰的代替嗎?

原來我所認為的陳跡,只是我卑怯的自我否認。

長久以來,我總在反省自己,總覺得自己不配,于是想當然的認為,我只不過是那樣好的陳跡痛苦時的慰藉罷了。

被懷疑的不僅是陳跡的心,還有我不敢面對的自己。

但原來,懷疑本就是錯的。

或者說,自卑的怯懦,根本就是不堪的。

所有關于成為替代者的痛苦,都是我的自我幻想,愛而不自知的并非陳跡,被愛而不自知的也并非不是安亦。

陳跡,原來我竟是你的戀人。

一滴淚兀然劃下,裹挾着悔。

“安亦?”

辛憶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嗯?!”

我驟然回神,擡眼看向她的瞬間,目光穿透她身側的玻璃,看到了住院部樓下小花園裏的陳跡。

“安亦?你怎麽了?”

她還在問詢着我,見我愕然望向窗外,辛憶也順着我目光的方向看去。

陳跡和辛憶的父母,話談的不愉快。

陳跡時而擡手捏着眉心,時而深深嘆氣,而他對面的辛父攤着手心情緒激動,辛母則竟掩面而泣。

辛憶慌了,拉住我的手。

“別擔心,我去看看。”

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謝謝你,安亦。”

辛憶向我道謝的目光真切剔透。

我卻覺得羞愧。

—————————————————

“她和你戀愛了七年,七年。背着我們,背着所有人。可到了現在,你居然在跟我扯什麽你的權利?!陳跡,我告訴你,一個人擁有的不僅僅只有權利,還有責任!”

辛父怒不可遏,食指抵在陳跡肩上。

“憶憶是個女孩子,小陳,一個女孩子毀了容,你讓她以後可怎麽活啊?小陳,憶憶也是為了你才變成這樣,告訴阿姨,你只是一時沖動,你不會離開憶憶,對不對?”

辛母啜泣着。

我看見陳跡抿着唇,擡手想去攙扶兩位老人卻被躲開。

“阿憶所有的治療,我都會負責的。叔叔阿姨,我會給她需要的一切,我發誓。”

陳跡的聲音低,卻堅定。

“可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愛情。七年,她在我這裏收獲的委屈失望遠比幸福多得多,我從前不忍辜負她的青春,結果帶給她的只是更多的難過,我心疼她。”

“現在阿憶因為我臉上受了傷,我有的不止痛心,更是愧疚。”

“可叔叔阿姨,因為愧疚和憐憫而攜手的婚姻,不會讓阿憶得到安慰,只會讓她覺得被可憐。”

“阿憶從不情願被人可憐,這樣的婚姻,也是不公平的。”

陳跡,你在說什麽?

可他的神情根本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換作以前,我一定是不明白的,可就在今天,破解了小憶和小亦的字謎之後,我才明白。

陳跡他,也喜歡我。

他從來沒有輕視過我們的感情,也從來沒有把我當做是任何人的替代。

他比我想象中的,還真摯簡單得多。

“你!你是因為憶憶毀了容,就不要她了?你可別忘了,她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你對得起她麽陳跡!”

辛母控制不住拔高了些聲音,我看見她哭得傷心,突然很擔心她會因為心疼氣惱而昏過去。

“阿姨,不是您想的這樣,我沒有不要阿憶,我也答應過會對她以後所有的治療負責,我只是,沒辦法給她她想要的愛情。”

陳跡也罕見的着急了,上前一步要去扶辛母,可伸出的手又一次被推開。

“叔叔阿姨,小憶要我來看看。”

我知道沒辦法再拖下去了,走上前,站在了三人中間。

“我是安亦,是陳師兄的學弟,也是辛憶的朋友。”

我對着他們介紹自己,不敢回頭看陳跡,我怕我看到他的眼睛,這個拙劣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

“安亦!你來做什麽?”

陳跡拉住了我的手腕,好看的眉毛皺起來了。

“來給叔叔阿姨說你的計劃呀。”

我眯起眼睛朝他笑,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掩蓋我眼中刺目的對陳跡的愛。

“叔叔阿姨,是這樣的,陳師兄那天來找我,跟我說了小憶的事,他說小憶最愛惜的就是自己的臉,他必須要等小憶的臉完全恢複,漂漂亮亮的再舉行婚禮。”

我知道陳跡會是怎樣的神情,我沒回頭看他,辛母卻因為我的話,才恢複了些冷靜,辛父卻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安亦你在胡...”

“您看,這是陳師兄一早就挑好的婚禮策劃案。”

我把手機裏的圖片打開,遞給了二老。

那是我選給自己的婚禮。

和陳跡的婚禮。

“可小陳剛才不是說...”

辛母看了圖片,裏面事無巨細地标明了所有的流程,場地和策劃以及每一桌酒席的價格也清清楚楚地寫在了上面。

這一看就不會是随便拿了張圖片來搪塞的,而是真的花了心血,真的去到了那家婚禮策劃,才拿到的方案書。

的确是這樣的,是我和陳跡一起過目過的婚禮策劃,裏面還有很多,是我們一起添上的。

“因為這是陳師兄給小憶的驚喜,他是為了能讓小憶安心養傷,讓小憶不會因為婚禮而焦慮自己的臉。”

我轉頭,笑望着陳跡。

“師兄,我已經問過了,這個策劃案是屬于你們的,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

陳跡愕然凝視着我,幾不可見地搖頭,以目光示意我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我斂起了笑,與他目光相融,無聲地用嘴形說了兩個字。

“聽話。”

頓然,酸楚的感覺湧上。

我慌忙擡頭看向辛憶病房的窗戶,從外面看不到裏面。

但我知道,她也一定透過那裏,望向我。

“您看,我給小憶找到了最好的醫生,定金我已經付過了,後續的費用您也不用但心,我答應過小憶,她的臉一定會恢複得比以前還要好。”

勉強忍住淚意,我又從手機裏翻出十萬的交易記錄,這下,辛憶的父母算是完全相信了我的話。

“小...小安,你怎麽會為了憶憶做這麽多?”

辛父的語氣終于軟了下來,與辛母對視一眼,遲疑問我。

垂眼,掩住眼底奔湧而出的悲寂。

按下心裏難以呼吸的不舍。

再擡眼看向二老,眼裏只剩祝福。

“因為辛憶,是陳跡最愛的人。”

說出這話很簡單,卻一字一句将我的心肢解破壞,我覺得窒息,淹沒在汩汩成河的血淚中。

辛憶的父母看向陳跡,陳跡沒有認同我的話,也同樣沒有否認。

他只是伫立在那裏,擰起峰眉,目光像兩道鋒利的劍,刺向我拙劣不堪的謊。

他一定窺破了我的笑容,看得見那個被淹沒奄奄一息的我。

“別愣着呀,陳師兄,快給叔叔阿姨道個歉,說你剛才也是不得已才隐瞞的,說的話也不是有心的,請他們原諒呀。總不能還沒結婚你就得罪了岳父岳母,對不對?”

我走近他半步,胳膊肘怼了怼他,看見辛憶的父母也因為我的話臉上有了笑意,這裏的氣氛,終于輕松了些。

可陳跡沒有笑。

他總是這樣不給我的玩笑面子。

“安亦。”

他冷聲喚我。

“編夠了嗎?”

我知道他生氣了。

可是陳跡,你總不能當着辛憶父母的面拆穿我啊,要不然我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嘛。

“你做的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欺騙永遠是懦夫的選擇,說謊永遠是最拙劣的手段。別以為你說的這麽多,自己就變得很高尚了,你到現在還是不肯面對你自己。”

陳跡果然沒看懂我剛剛的嘴形,沉着臉一字一頓地把我好不容易圓好的謊又一次拆穿了。

不過我還是裝着聽不懂他的話,笑得更開心,對着辛憶的父母笑道。

“您看,驚喜被提前透露了,生氣了。”

陳跡的目光很冷,直直盯着我,仿佛能将我整個人冰封在原地。

我還是本能的害怕這樣的陳跡,于是笑容凝固了。

“安亦,我不是你,我敢直視自己的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麽,我也敢為我的一切選擇買單。”

“所以安亦你聽好。”

我看着陳跡,心下不安。

“我不愛辛憶,也不會娶她。”

陳跡你瘋了。

“我愛的是...”

你瘋了陳跡!!!

我定定看着他,攥緊了右拳,抑制着渾身的顫抖,揮在了陳跡臉上。

“你清醒清醒吧陳跡!”

這下換我歇斯底裏了。

或許也只有做出這個樣子,才能掩蓋我的疼。

“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所有人都要以你的想法為主,總是以自己認為的标準對待所有人!和辛憶是這樣,和我也是這樣!陳跡,你就是個自私的人,而已!”

陳跡的臉沒有轉回來看我,我看見了他眼角若隐若現的淚光,看見了他嘴角微微滲出的血。

陳跡,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你還算個男人的話,就別再逃避責任了陳跡,去娶你愛的人,去過你向往的生活,你早就應該結婚了!為什麽要糾結在原地呢!”

“值得麽!”

陳跡,如果你聽得懂我話裏的意思……

那就去道歉,接受我安排的一切,和辛憶結婚,繼續做你最耀眼的陳跡,以及...

忘記我。

“安亦。”

“我不值得麽?”

陳跡突然笑了,兩顆小虎牙露了出來,還是我好喜歡的樣子。

你當然值得。陳跡,你是我的命。

可我不值。

陳跡看穿了我眼底的動容,像是個發現了什麽秘密的孩子,于是他笑得更開懷,可漸漸地他眼裏的淚也更清晰。

“算了。”

陳跡低下了頭,沉沉嘆了口氣。

“安亦,那你就告訴我吧,說你想我結婚,不是因為我該結婚,而是你想。”

好你個陳跡,居然要我說這話出來。

“我...我想...”

真丢臉,鼻尖那種酸楚感又湧上來了。

我用力深吸了幾口氣,生生把就快要鑽出來的淚憋了回去。

陳跡,我不想。

“我想你陳跡結婚,想你和辛憶結婚,

我想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幸福,再也不要過我這樣的生活。”

從第一個字說出口,我忽然就感覺不到那種窒息的疼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沒有畏縮,可是每一個親口說出的字,都像吞下的一塊塊玻璃碎片,順着我的喉嚨,爬向心髒。

“不過陳跡,我要你發誓,發誓你會真的愛辛憶,任何一點委屈都不要她受,像愛你自己的命一樣愛辛憶。你發誓。”

陳跡眼底的光頓然消失了,如何看過去,都像一盞失了燈芯的油燈。

他應當也是期盼我說不出這話的吧。是啊,誰會想看着愛人和別人結婚呢?至少我不是。

可是陳跡,來不及了。

陳跡,你快說啊,他們都在看着呢。

陳跡,再不說,謊就圓不下去了。

陳跡...

“我發誓。”

他看着我,和第一次見面那樣。

“我會用我的一切愛小亦,像愛我的命一樣愛小亦,我發誓。”

小亦。

陳跡,這樣騙人可不好。

我終于再也無法自抑。

透過淚眼與他視線相融,仿佛我們不是站在醫院花園裏,而是站在我們兩個人的教堂,等待對方的那句“我願意”。

陳跡和我的距離不到一米,我們面對面看着對方,就看着對方。

我根本不忍挪開視線,我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得多。

這一眼,是我和陳跡能大大方方看着彼此的最後一眼。

就到這裏吧。

時間會沖淡一切你曾深陷過的遺憾,到那個時候,你再想起我,應該除了一聲輕輕的嘆氣,就什麽也不會說了吧。

還好,我們交疊的人生不多,我也沒能給你留下任何紀念品。

愛意是會随風消散的,時間會抹去所有他關于我的記憶。

所以,我注定是要在陳跡的世界裏沉寂的。

我望着他的眼,陳跡的目光清晰刻着不甘和遺憾。

甚至我都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沖向我,拉着我逃離這裏,與世間的一切訣別,只有我們兩個。

不過他在我的眼睛裏可看不到這些。

我只祝你幸福。

我們好像隔着空氣,輕輕擁抱了一下。

陳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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