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松香沉屍墓(5)
松香沉屍墓(5)
封似月看出他們臉上有戒備,便朝楚純柔看了一眼。
楚純柔會意,拉着安初瑤一起揮動手臂,朝那些人打招呼:“老鄉你們好!這是哪裏呀,我們想讨口水喝!”
聽到姑娘的聲音,大嬸們終于松快下來,也招呼自家男人收了農具,熱情地道:“哎,遠來是客,你們從哪兒過來的?這麽熱的天,怎麽還在外頭走,快快快,過來納涼。”
楚純柔看了封似月一眼,見他首肯,就拉着安初瑤先跑了幾步,過去跟大嬸們聊起天來。
“我們從外頭來的,到這裏來收集課業所需的資料,但是方圓百裏都沒看到幾個人,都快累死了。”安初瑤撒起謊來不打草稿,她生得白嫩水靈,大嬸們看了她就心生歡喜,七嘴八舌的也就把本地交代清楚了。
這地方叫元德莊,有大概一百戶,都是從古剎那邊遷過來的。因為當初從魔門手裏保住他們祖先性命的是一位法號“慧德”的胖和尚,和那座“崇元寺”裏所有的僧人,他們莊就改叫元德莊。他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幾百年。
安初瑤心中一動,就問起了當年的劫難。
她這一問,大嬸們就來了興致,說雖然過了幾百年了,提起當年的事,她們卻仿佛親身經歷過一樣,那段慘痛的往事經過口口相傳,仍然清晰地刻在元德莊每一個人的記憶裏。
百年前,魔門來襲,誰都沒有料到,但魔門從別洲而來,總有個登陸和侵入的過程,所以當年的元德莊人其實并未遭到戰火,他們在本地族長的帶領下遠離了口岸,進入內陸生活,崇元寺也只是一座普通的,與他們比鄰而居的佛寺。
先頭幾年還平安無事,因為魔門想要占領的不過是彌洲那幾座最大的佛剎,他們的進攻是有計劃的,要攻下佛剎,還要守住佛剎,以此來抵擋外面滅魔的修士。
可随着時間推移,彌洲各地突然傳來消息說,魔門開始屠莊,從當年的三大寶剎、如今的黑粟山為中心,魔門逐漸向外擴張。當消息傳來的時候,元德莊的人想跑,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和那座小小的佛寺一起被數千魔修圍困在了那座孤島一樣的村落。
魔修開始屠殺村民,把壯丁都抓進崇元寺,村民們掙紮過,反抗過,卻只以流血收場。這時候有人聽說,魔修們是在找一些佛門偷藏的寶貝。
最後,崇元寺的住持大和尚慧德出面,說會将寶貝交給魔修,讓魔修把村民們都放了。
魔修真的将村民都放了,被放回來的男人們說,住持吩咐他們帶着全村人快跑,跑得越遠越好。
在出逃的那個夜晚,村民們回頭,就看見崇元寺沖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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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他們村,改名叫元德莊。
安初瑤聽得不住落淚,她最後小聲問:“佛寺其實并沒有什麽寶貝對嗎?如果真有寶貝,那些魔修就不會燒寺了,是嗎?”
大嬸們“害”了一聲,道:“和尚能有什麽寶貝啊?歷代住持燒出來的舍利子嗎。那些魔修想要的不過是我們先祖墓地裏的東西罷了,可是那些墓地封存了近千年,誰還知道在哪裏?”
安初瑤道:“真缺德啊,還想挖人祖墳?”
大嬸煞有介事道:“你別瞧不起我們祖墳,那裏可是出過鳳凰的。”
安初瑤露出一個“真的嗎我不信”的表情。
大嬸急了:“鳳凰你都沒聽說過嗎!那可是神鳥。我們靡洲幾千年前的先祖一般不埋人,都把祖宗挂在樹上,那片樹林裏,就有鳳鳥!”
“大娘,您別騙小孩了,”安初瑤面無表情道,“鳳凰是生在火裏的鳥,如果真有,那樹林不早就燒沒了?”
大嬸笑呵呵道:“那咱們就不知道了,那片林子早在幾百年前就随着山崩消失了,後來也有外面來的修士來問過,聽我們說完,就說那可能是被壓縮進什麽秘境還是小世界的……總之無論仙凡,找不到出口就別想進去。”
大嬸說着,拍拍大腿上的蒼蠅,慈祥地打量了一番這四個小孩兒,笑道:“你們也別演戲套我話了,自來修士到靡洲,幾個不是找當年的佛門寶貝?只是佛門寶貝我們真的不知道在哪,祖墳秘境倒是有一個,我趙大娘也不是第一回給人指路了,喏,崩塌的山就在村子北邊那座山的後頭,你們自己去找吧。”
安初瑤的笑還沒收回去,就變成了尴尬,但封似月顯然不尴尬,他朝大嬸拱了手,就轉頭要走。
陳釀想跟上,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儲物戒裏掏出幾枚靈石,遞給了大嬸:“謝謝您為我們指路。”
“你給我這幹啥?又不能種地。”大嬸有些不高興,“就沒有什麽金銀首飾的?”
安初瑤趕緊上去,将自己的幾套首飾拿出來,塞給了大嬸,大嬸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揮揮手讓他們別多禮了趕緊走吧。
封似月一路走,走到出村,突然按住下巴,停下了腳步。
陳釀走到他身邊,道:“鏡眠有什麽新發現嗎?”
封似月摩挲下巴,心想,點家無腦升級流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反轉暗線……但他竟憑空有一種被人擺了一道的感覺。
他扭頭看看陳釀,只覺……這男主怎麽一臉傻相?好像壓根不思考的樣子。于是他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沒事。”他道。
陳釀被揉了頭頂,馬上抿着嘴不說話了,耳尖又隐隐有些發紅。
直到衆人上了飛劍,繼續往北邊飛,封似月遠遠望着那村子的布局,突然停了下來。
安初瑤已經竄出去老遠,又拐回來,問道:“怎麽了?鏡眠公子有何新指示?”
封似月的眼眸愈發深沉,只盯着那元德莊看了許久,才道:“無事。”
陳釀在他身後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鏡眠,你有話就說,我們都相信你。”
封似月又遠望了一眼他們埋過屍骨的佛寺,突然道:“如果我說,想回那寺廟裏,把和尚屍骨重新挖出來看看呢?”
安初瑤不敢置信道:“你瘋了?”
楚純柔卻道:“公子想這麽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初瑤,我們回去看一看吧。”
陳釀道:“鏡眠的理由呢?”
封似月道:“有些事可能要重新檢驗一遍才能下結論。”
陳釀道:“那就回去。”
安初瑤一臉“你們都瘋了嗎”的表情,但還是拗不過,禦劍跟在了封似月後頭。
重回古剎遺跡,封似月眼裏又看見了許多新的痕跡。
被推倒的圍牆,缺口處有明顯的銳器鑿痕;倒地的梁柱上,有繩子牽引造成的彎曲和勒痕。
挖出來的和尚屍骨,除了砍頭傷,沒有任何外力加諸的傷痕。
封似月難以置信地擺弄着那堆白骨。
其中有一具骨齡最高的白骨,其肋骨倒是被外力弄折了不少,卻是多角度打擊傷,換言之,傷害他的可不是一掌就能要人命的魔修。
而是從四面八方伸過來的拳腳——
是凡人。
封似月只覺得手腳冰涼。
安初瑤和楚純柔尚且不知封似月的結論,封似月看了一眼滿面天真的安初瑤,和旁邊沉靜美好的楚純柔,最後,只對陳釀招了招手。
他們走到傾倒的石碑後面,封似月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小聲道:“這座寶剎裏發生的二十一樁人命案,很可能不是魔修所為。”
他說完又有些後悔,或許這樣肮髒的真相不應該說給滿腔赤忱大義的大男主聽。
陳釀卻很快道:“他們是被綁起來砍的頭。我從小在修士為尊的陳家長大,我知道修士要殺凡人,是不需要用繩子綁他們的。”
封似月怔住,原來陳釀早就有此猜想了?
陳釀道:“牆是用農具破開的,柱子……大概是用繩子捆着,用牛馬等牲口拉斷,造成魔門入侵的模樣。”他又擡頭看着封似月的眼睛,一雙黑瞳清澈寒冷如冰潭,“那老住持,是被他們捆着逼供,生生打斷了肋骨。”
陳釀最後說:“他們想要的恐怕是……”
封似月不禁開口,與他異口同聲道:“松香沉屍墓。”
封似月沉聲道:“如果老住持生前說過讓他們一路往北,那他們村子所在的方位就情有可原,否則我想不出将世代生存的村子建在一座只能擋住東南風的北山腳下,是有什麽五谷豐登的理由。”
陳釀道:“那我們還去嗎?”
封似月道:“你做決定吧,我已經被這裏的一切弄亂了心神。按理說,村裏人不會騙我們,因為他們要靠修士來尋找秘境入口,他們的确都是凡人。所以北邊應該是……至少是大和尚告訴他們的真實供詞。”
他又擰了擰眉心:“但不能排除大和尚騙了他們。可大陸完全沒有關于這段歷史的記載,很有可能是因為……尋找那秘境,或者說進過那秘境的人,都沒能活着從靡洲離開。”
他低聲說:“阿酒,我無法做出判斷,此時此刻,我把性命交托于你,你說往北,我便往北。你說往南,我必往南。”
陳釀的雙眸在薄暮冥冥中微微閃動着,他要微微仰着頭才能看着封似月的眼睛,而封似月垂着睫毛,十分專注地望着他,好像他那尚比封似月矮一截的肩膀上,能擔住封似月所有的信任。
信任到就那樣輕易地,将舉足輕重的選擇權,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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