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隐洲霜雪寒(11)
隐洲霜雪寒(11)
陳釀絲毫不懷疑封似月的能力,便沒有再問。
“……”一旁的洛墨軒倒是有些後怕起來,他小心翼翼道,“這位……封鏡眠,你師承何處啊?”
封似月沒理他。
洛墨軒摸摸鼻子,看着和自己表情神似的白睫,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選錯了攻略對象。
簡靈嫣發現自己收了個一點就通舉一反三的弟子,頗有些受寵若驚,在她的引導下,封似月成功獨立解掉了一個小陣,勉強算是出師了。于是兩人合力,牆上的陣法很快被解得七七八八,露出一塊堪堪能通過一人的空白。
陳釀從儲物戒裏掏出一把闊劍,當做鏟子用,朝石壁裏挖了起來。
但那些追兵也終于蹚過了遍地的毒霧,吆喝着追了上來。
洛墨軒聽見他們靠近的聲音,終于放開了一直牽着白睫的狗繩。那是一根縛靈索,而失去鉗制的白睫開始慢慢長高、長壯,他毛茸茸且笑容可掬的狗臉拉成了狼、狐一般的狹長,雙眼眯起,雪白睫毛眨動着慵懶而銳利的目光,它頭上還長出一對玉枝狀的龍角,身上浮現出點點銀白暗紋——總算有了神獸的模樣。
陳家修士們好不容易追過來,看到的就是面露兇光的白毛巨獸——銀光犼,靈犼對着他們長嘯一聲,打着卷的長尾一掃,就像一根堅韌的長鞭,将他們掃飛了出去。
在白睫掩護下,陳釀專心打洞,兩把寬刃舞得旋風一般,很快就打出數十丈遠。地洞斜角向上,簡靈嫣與洛墨軒緊随其後,四人且挖且走,白睫且戰且退,很快,他們打洞時的敲擊聲音有了沉悶的回響,于是陳釀知道,快到頭了。
随着白睫一聲怒吼,追上來的修士紛紛捂着耳朵後退,陳釀打穿最後一塊石頭,看到了地面。外頭居然已經是晚上,月明星稀,他們露頭之處就在城牆邊。
陳釀先跳出來,回頭去拉封似月,封似月眸光一閃,沒有把手遞給他,而是自己爬了上來。
陳釀眼神黯了下來,他低頭去拉簡靈嫣,待簡靈嫣上來後,他又去拉洛墨軒。
洛墨軒握住陳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道:“謝謝你,阿酒。”
封似月瞬間回頭:“你叫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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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墨軒撣了撣身上的土,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也這樣叫他嗎?怎麽,難道阿酒不是陳釀的昵稱?”
封似月:“……”
陳釀卻道:“是我的小名,非親近之人不可用。你還是叫我陳釀吧。”
洛墨軒皺皺鼻子,不再說話了,他回頭接了已經變小成白狗狗的銀光犼,而陳釀到地洞邊,把剛才挖出來的碎石從儲物戒裏抖落出去,把那群修士全部砸在了地底。
簡靈嫣松了口氣,道:“總算出來了。”
封似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快出城,去往冰鋒嶺。”
簡靈嫣點頭,四處看了看,道:“那邊就是城門。”
封似月朝陳釀看了一眼,就朝那邊走了過去,其他人趕緊跟上。
城中很安靜,封似月擡頭看了看天邊的月牙,突然道:“不對,月未上中天,城中怎如此寂靜?”
明明昨天晚上,聚海樓還夜夜笙歌,今天卻連燈都熄滅了。
封似月抽出長劍,與陳釀對視一眼,兩人俱是做好了禦劍上天、快速逃走的準備。
但前方的城門口,依稀火光亮起,封似月眯起眼睛,看見一個人在那邊站着,那人頻頻探頭過來,明顯已經看見封似月等人,卻從容不迫地等着,好像堅信封似月等人會過去與他會面。
陳釀遠遠看着那人,不知為何,覺得眼熟。
封似月深呼吸,扭頭問陳釀道:“要去看看嗎?”
陳釀想了想,點了點頭:“可以去看看,我覺得他好像沒有惡意。”
簡靈嫣跟在他倆身後,莫名就很有安全感,便沒有出聲。
洛墨軒栓好了白睫,道:“無所謂,反正不管是什麽人,白睫一巴掌就能搞定。”
封似月便信步向前走,并收劍入鞘,以示友好。
只是走到近處,大約能看清那人的時候,陳釀腳步突然一頓。
封似月道:“怎麽了?”
陳釀搖了搖頭,他把眼裏的震驚掩藏,有些懊惱地垂下了頭。他不應該提議過來的。
封似月察覺到不對,但此時不是詢問的時候,他便更往前走了兩步,将陳釀擋在身後。
那人在火光中轉身,肩頭雪白蓬松的毛領掩去他半面容顏,就聽得他朝身旁吩咐道:“開城門。”
巨大的城門在他的命令聲中吱呀一聲緩緩開啓,而封似月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注視着這名面容清隽的青年,緩緩皺起了眉。
青年回過身,露出一張在火光裏尚顯蒼白的面孔,他看着封似月,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來:“不愧是銜丹尊者的嫡傳弟子,折損了我麾下三百名修士。封似月,我們總算見面了。”
洛墨軒在後方發出驚呼:“封似月!”
簡靈嫣歪着頭戳戳他:“封似月?什麽東西,很厲害嗎?”
洛墨軒驚疑不定,擺了擺手。
封似月打量一番這青年的衣着,道:“閣下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便也該知道,此事皆由你們陳家咄咄逼人的四公子而起。”
很好猜,在隐黎海有如此大派頭的,恐怕也只有陳家人了。
陳釀在封似月身後一聲不吭,垂着頭只希望不要被看見。
只因那青年,正是替代了他身份成為陳家嫡子的——大公子陳雲醉。
陳釀依然記得少時他因為偷學陳雲醉的心法,被陳雲醉的侍從打得肋骨斷裂。在衣衫褴褛的他遭受毒打時,錦衣玉帶的陳雲醉就在廊上看着。
也是因為肋骨的愈合速度過快,陳釀的體質惹來了大家的矚目——這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他的靈根仙骨,就是這時候被發現的。
後面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陳釀低着頭,抹掉挖洞時臉頰上沾的土灰,他發現每次遇見陳家同輩弟子,自己都無法不自慚形穢。
方才火光裏驚鴻一瞥,陳雲醉的相貌是那樣清隽秀美,舉止儒雅,衣冠楚楚。陳釀雖然從不在意自己出身如何,但有一瞬間他覺得非常難過,他本來也能以這樣的身份和打扮,來與鏡眠相見。
但命運如此,他不會怨天尤人,只怪自己沒能力親手掙得一切。
而陳雲醉在專注與封似月說話,倒是并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故人。陳雲醉道:“閣下好眼力,在下正是定寒城的陳雲醉,這隐黎海的城主陳元坤,是我的叔公。他家四公子頑劣,從小到大不服管教,若有得罪之處,清歌在此替他道歉。”
說着,陳雲醉朝封似月深深鞠了一躬,他穿着一身非常考究的青袍,因怕冷,還披着一條帶毛領的月白披風,俯身鞠躬時,清瘦的脊背微凹,收出極窄的腰線,端的是美色傾城。
連洛墨軒和簡靈嫣都看得有點發呆,封似月卻盲人一般視而不見,淡淡道:“公子不必如此,封某只有一個訴求,就是讓我們離開。”
陳雲醉不慌不忙道:“清歌來此就是為了給各位行方便,你瞧,城門已為你打開。但在走之前,封公子可否聽清歌一言?”
封似月耐着性子道:“請講。”
陳雲醉微笑道:“我身為主家子弟,本該在定寒城修養,封公子就不好奇,我為何來隐黎海嗎?”
他賣了個關子,但封似月沒理他,他也不生氣,只緩緩道:“此番清歌來到隐黎海城中,是因為這裏,出現了魔修的痕跡。”
封似月道:“與我何幹?”
陳雲醉顯然沒想到封似月會說這樣的話,臉上甚至帶了幾分受傷,但很快他又強打精神道:“既然封公子不感興趣,那清歌就不強留了。只是清歌的确需要封公子的幫助——清歌可以承諾,如若幫我處理魔修之事,封公子想要的天材地寶,清歌都會拱手送上。”
封似月微微眯了眯眼睛,知道這些天自己身邊必然布滿了探子,半晌才道:“多謝陳公子好意,封某還是想先自己找一找。”
他剛想拱手施禮道別,身後的陳釀突然捏住了他的袖子。
“怎麽了?”封似月回頭看他,而陳釀輕輕搖了搖頭。
陳釀知道,封似月本來就要查魔修之事,此刻讓陳雲醉遞來線索,比他們風裏雪裏無頭蒼蠅一般尋找要輕松百倍,而且還省了尋找天材地寶的過程。至于他與陳雲醉之間的恩怨,那本就不重要。
封似月嘆了口氣,道:“如果我說,這是我的意思呢?”
陳釀低聲道:“鏡眠,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封似月兩相權衡,終于還是拱手道:“既然陳公子真心誠意,我們拒絕,倒顯得太不近人情。只是那三百名修士和四公子的賬——”
陳雲醉趕忙走來伸手握住封似月的雙手:“封公子不怪罪,已經是阿酌的福氣,快別說這樣的話。既然封公子等人同意了我的提議,那就随我回城主府暫住,畢竟是幫我處理魔修之事,食宿自然全由城主府負責,各位就當是在自己家,千萬不要客氣!”
封似月漠然道:“多謝。”
陳釀看着陳雲醉觸碰到封似月的手,心髒突然像被無數根帶刺的荊棘纏繞,他從來不知道嫉妒是這樣的滋味。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別人都能輕易握到鏡眠的手,他卻連碰一下鏡眠的手腕都會被躲開。
陳釀狼狽地閉上眼睛,不願讓人看到自己因嫉妒而變得醜陋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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