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重回蒼雪嶺（2）

重回蒼雪嶺（2）

封似月絞盡腦汁，只依稀記得那些年，母親好像救過陳釀一次，那次他沒在家，還把楚純柔也帶走了，封家那三個纨绔就把陳釀丢進了荷花池，是封母把陳釀撈上來的。

“一轉眼長這麽大了，真好。”封母高高興興地看着這兩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

然後封父就攙着她往屋裏走，封似月往前趕了兩步，扶住她的另一邊。

進了屋後，封似月半是責怪地看着父親：“母親年紀不小了，你怎麽還想着讓母親生孩子？”

封父聽了這話，臉苦了下來，但也沒解釋什麽，只是體貼地給封母墊了好幾個軟墊。

封似月順手拿着母親的手腕把了個脈，半晌，皺着眉頭道：“母親的脈象不穩。”

封母安撫道：“別慌，是剛才情緒太激動了，你一會兒再給母親把脈。”

說完，她與封父對視一眼，封似月敏銳察覺到，他們有事瞞着自己。

封母知道兒子敏銳，趕緊轉移話題道：“快別說這些了，小月兒，明日是你生辰，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封似月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真的很想答應下來，但他轉念想起身後一堆爛攤子，只得避開母親的眼神，道：“還有些事未處理完，過後一定回家多住幾日。”

“無妨，無妨，”封母拍了拍他的手，“忙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體，孤身在外，不能不愛惜自身。我瞧着……咦？我聽說你十八歲那年就結了元嬰……現在怎麽又變成金丹七品？”

封似月正想找借口搪塞過去，一旁的陳釀卻道：“六爺，六夫人，是陳釀對不住你們，沒能照顧好公子。”

“此事與你無關。”封似月馬上道。

陳釀卻已經抱拳下跪：“當年六夫人與我約定，我将來要守護公子一生一世，公子卻為救我性命，修為下跌，是我之過錯。”

封母心疼兒子，聽了這話，一時間心中矛盾，但也不忍心對陳釀惡語相向，只嘆了口氣道：“他那麽大的人了，自己做的選擇，我怎麽能怪你？你也是人家的兒子，若被你母親知道你性命垂危，也要心疼你的。”

陳釀聽了這話，眼眶卻也慢慢紅了。他想起他早逝的母親，雖然是養母，但也是幼時唯一對他好的人。

封似月已經上前扶着陳釀起身，他有心對父母說他和陳釀的關系，但看着母親身懷六甲，又有點不敢。

封母又高興起來，連連戳着封六郎的胳膊：“快去，告訴小廚房今晚添四個菜！我兒回來了。對，把封小二也叫回來，回來見他哥。”

封父苦着臉：“夫人吶，小二去了瓊山派了，大公子很喜歡他，應該不會給放回來的。”

封母冷哼一聲：“不回來拉倒，就當沒這個兒子。”

封似月：“……”

這天的晚飯異常豐盛，封六郎也破例可以喝點小酒。封似月估摸着酒足飯飽了，開始旁敲側擊套老爹的話：“我母親什麽時候懷上了弟弟？”

封父有些喝大了，警惕性都放低了不少，大着舌頭擺擺手：“哪裏是弟弟，這次是個妹妹。”

封似月驚訝道：“這可以看出來？”

封父就不說話了。

陳釀在一旁，斟酌着對封母道：“恭喜六夫人将添兒女雙全之喜。”

封母臉上卻不見喜色，只淡淡道：“就那麽回事吧，這些年，不就為着這個？”

封似月心底一沉，對父親道：“難道是主家逼着你們生孩子？”

“哎呦這話不能亂說。”封父的酒一下子給吓醒了，驚慌道，“快別問了。”

封似月額頭的青筋跳了跳，他順手在桌上畫了個隔音陣，道：“此刻旁人聽不到我們說話，父親，你從實說來！”

封父看了看老婆的臉色，見老婆默許，才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我說可以，你得答應我和你母親，不能為此事沖動。現在的你，可動不了封家。”

封似月的拳頭已經握緊了。

封母嘆了口氣，道：“反正，你別怪你父親，他已經盡力了。”

封父道：“不，還是怪我，若我是主家的，或者不是封家的，就好了。”

原來，此事還由封母而起。

封母姓施，閨名凝雪，是上一代瓊山派資質最好的女弟子，身負變異冰靈根，十五歲就結了金丹。她本來可以憑借一身傲人修為立于修真界的巅峰，卻在十八歲那年草草嫁了人。

根本原因，在于她所修煉的心法，是瓊山派的《瓊妃引》。

在修真編年史上，曾有無數瓊山派女修因《瓊妃引》聞名天下，又因《瓊妃引》而無聲無息地消失，只因修了《瓊妃引》便不能嫁人生子，一旦成婚，全部修為都将慢慢倒灌給丈夫，自己逐漸變成一個普通人。

所以，修煉《瓊妃引》的女修必須強大，若有一瞬間的弱小，便會被全世界的惡意包裹。

當年的施凝雪，眉心痣豔絕，一劍動天下，引來無數人的觊觎。就連自家瓊山派的門主都對她起了心思，施凝雪為了逃脫被人強迫的命運，在這片大陸逃了整整三年，最後還是被綁回封家，只待下一任家主取用。

誰也沒想到，這到嘴的鴨子居然會因為家賊難防而飛了——重傷的施凝雪被主院的嫡公子封原河，聯合籍籍無名的封六郎，偷偷給救出了私牢，一路送到蒼雪嶺山下。

這封六郎暗戀施凝雪許久，卻不敢言說，而施凝雪修為被封，自忖難以逃脫，索性委身六郎。一夕歡好珠胎暗結，就有了封似月。

這件事氣得家主險些掐死封原河，砍了封六郎。但承受了施凝雪修為的封六郎又很有用處，再加上施凝雪已經甘心留在封家為妻，主院的衆位也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了這件事。

然而封六郎娶了施凝雪後，竟然甘願與愛妻分居，不願将施凝雪的修為吸收殆盡。頭幾年，看在封似月出人頭地，而封原河也回護的份上，主院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後來封原河去了瓊山派，封似月也沒了消息，主院的家主就開始找西院的麻煩。

最近一次，是要求施凝雪生個女兒出來，送去瓊山派練《瓊妃引》，他們覺得施凝雪的女兒能繼承母親的靈根。

封六郎因為反抗這件事被幾位長老用了家法，險些命都沒了，施凝雪為了救他，甘願喝下了“必定生女”的藥物，才贖回了封六郎，但封六郎的腿已經斷了，所以封似月看見他時，他還一拐一拐的。

現如今，他們二人等于變相被囚禁在了封家，除非女兒出生，不然不得踏出半步。

此事一說完，封似月已經捏碎了桌角，氣得渾身發抖。

陳釀不安地隔着袖子按住他的手，封似月念着在父母面前，沒有發作，只是道：“父母親可願随我離開封家？”

封母笑了笑，道：“沒事的，小月兒別擔心，娘雖然成親多年，但修為還在。等你妹妹出生了，我拼着命也會保住她的。”

封父道：“至于你母親的性命，你不必擔心，原河一天天大了，他會保住你母親和你弟弟。唉，是我沒用，護不了你母親。”

封似月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掀起前襟，在父親身前半跪下來，強硬地按住父親着急想站起來、卻使不上勁的腿。

他卷起父親的褲腿，看着那變形扭曲的骨骼，和皮膚上斑駁的傷痕，不禁流下眼淚來。

“父親……且忍一下，會有點疼。”他哽咽着說。

封六郎只隐約聽說過兒子是個丹修，卻不知道他還有醫修的本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長歪的腿骨就被封似月敲斷了。

“哎呀！”封六郎發出慘叫聲，陳釀趕緊握住老人家的手，一股精純靈氣順着手腕渡了過去。

封似月快速給父親正了骨，并随手拆了板凳，給封父綁着固定了起來，然後輕輕放下。另一邊丹爐訣已經念出，幾位續骨的藥材就被封似月丢進巴掌大的丹爐中。

有陳釀精純靈氣的灌注，封父的腿骨已經迅速被溫養起來，在靈氣疏導下，斷骨附近虬結不暢的經脈也逐漸被梳理通暢，封六郎驚訝地看着自己的腿，對旁邊一臉擔憂的封母道：“好像……真的好了。”

“哪有那麽快。”封似月淡淡道，手中動作不停，三昧真火将巴掌大的煉丹爐燒得通紅，草藥靈氣徐徐蒸騰，凝成圓潤丹藥。片刻後，就煉成了一枚養骨歸元丹。

封父吃了丹藥，按照封似月的提醒，盤腿打起坐來，封似月則在旁邊對母親正色道：“兒子不孝，但區區封家，我還不放在眼裏。若父親母親信得過我，現在就可以跟我走。”

封母卻摸了摸他的頭，道：“現在還不行，小月兒，你還不夠強。你将要面對整個封家，乃至整個瓊山派的追殺，當年的我……”她止住了話語，笑了笑，可那些苦難就像刻在了她的眸中，濃得化不開。

封似月欲言又止，一旁的陳釀已經跪下來：“六夫人，阿酒現在已經是化神期二品，阿酒的修為即是公子的修為，公子想要辦的事，我都可以為他辦到！”

封母怔怔看着眼前這兩張年輕的臉龐，一瞬間，她好像懂了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只是沉默了片刻，擦去淚花笑着道：“化神期二品很好。阿酒，你比你家公子強得多。但想要打敗瓊山派和封家，化神期二品也不夠，你要努力呀，我會等着你，等到你能夠結束這一切的那天。”

她又摸了摸封似月的手，低着頭道：“這世界上，困囿于《瓊妃引》的女修不止我一個，這世上困囿着我們的，也不止一個封家。母親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可她們呢？小月兒，阿酒，你們要做的，是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