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下下策

下下策

深秋時節，山裏的葉子都鍍上了層金色，有風一吹，晃晃悠悠地蕩下來，雖然還沒到踩上去嘎嘎作響的時候，但滿山金黃看在眼裏也會讓人心情愉悅。

令兒走在最前面，難掩喜悅之情，走着走着就跑了起來，邊跑邊叫。

韶光跟在後面，本想提醒她小心點兒，但回到仰甘山的激動心情自己完全能夠理解，便也作罷。

序爺爺和方攸同走在最後面，方攸同雖說不是沒見過山，但是這麽漂亮的卻還真是頭一次見。

序爺爺見她看得入迷，笑着問道：“有印象嗎？”

方攸同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正常。”序爺爺擡頭看向遠山，“畢竟你那個時候還沒成人形，又小，想必也是沒什麽記憶。”

“我小時候的事兒怎麽就都能記着。”韶光在前面說了一句。

“你記得就記得呗。”序爺爺笑道，“她和你能一樣嗎？”

韶光“切”了一聲，去追令兒了。

方攸同覺得，或許不是她不記得，而是那個時候在這副身體裏的不是她。

自失蹤的孩童紛紛回到家中以來，鎮子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只是街頭巷尾偶爾有人讨論起此事，又都因為覺着晦氣而不願多說。

李蔔維感覺到有人在自己旁邊兒坐了下來，但他還是專心致志地編着手裏的竹筐。

“事情解決了？”李蔔維把多出來的竹條用小刀砍掉了。

築城看着他手裏的動作：“算是吧，小孩兒不是都回來了嗎。”

“嗯。”李蔔維點了點頭，把竹筐放到了小車下面，“辛苦了。”

築城沒說話，只是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李蔔維看了他一眼：“幹嘛，不會真是跑這兒陪我擺攤來了吧？”

築城笑了下：“坐會兒不行啊。”

“行啊。”李蔔維伸了個懶腰，“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築城就這麽沉默地坐着，這期間李蔔維賣出去兩件東西，等他招呼完客人坐下來，築城還在發呆。

“有什麽想說的？”李蔔維把錢裝進錢袋裏，“不會坐這麽半天還沒整理好措辭吧。”

築城回過神看向他：“為什麽覺得我有話要說？”

李蔔維笑了一聲：“你這八百年不來一回的主兒，來了要麽就是有事兒，要麽就是想說什麽呗。”

築城收回視線，拿起李蔔維攤子上的一個小物件在手裏擺弄着：“這次師父也去幫忙來着。”

“噢。”李蔔維點了點頭，“他去也正常，那白蛇不是跟他有淵源嗎。”

築城挑了下眉，看了李蔔維一眼：“你怎麽知道是白蛇？”

“啧，西山那邊兒能讓咱師父專門跑一趟的，除了那白蛇還能是什麽。”李蔔維說道。

築城想了想道：“也是。”

“怎麽，他去你覺得有什麽不合理？”李蔔維看向築城。

“倒也不是說不合理。”築城看着手裏的小物件，“你說師父早年間為什麽不殺他？”

李蔔維撓了撓頭：“他不是講過嗎，那白蛇做過善事，于是只碎了他的靈核，沒真殺他。”

築城把手裏的東西放回到了攤位上：“你說那靈核真的沒了嗎？”

李蔔維整理攤位的手頓了一下：“應該吧。”

“阿城啊，別想太多。”李蔔維站起身，“走吧，去我家給你弄點兒好吃的。”

築城笑了笑，起身道：“你這生意做得倒是随意。”

“還行吧。”李蔔維拉起車，“現在勤快多了，要是擱原先，我上午都不出來的。”

兩個人到了李蔔維家裏，李蔔維把車在院子裏放好就進了廚房：“自己倒水喝啊，我就不管你了。”

築城“嗯”了一聲，自己倒了杯水，在院子裏坐着，看着李蔔維忙進忙出，便也起了身：“需要我幫忙嗎？”

“行了行了，你可拉倒吧。”李蔔維把他從廚房推了出去，“我怕你給我廚房弄着了。”

“我跟原先比，進步可多了好嗎。”築城站在廚房外辯駁道。

“啊行行行。”李蔔維一邊擇菜一邊說，“以後有機會你再展示。”

築城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看着他：“不過，如果以後不打算再捉妖了，你就這麽一直一個人嗎？”

李蔔維把擇好的菜扔到了池子裏：“一個人怎麽了，一個人不也挺好的嗎。”

築城嘆了口氣：“人妖真的殊途嗎？”

他看見李蔔維洗菜的手停了一下。

“幹嘛突然問這個？”李蔔維把洗好的菜甩了甩，放到了一邊兒。

“就是突然想問問。”築城的表情很平靜。

“你覺得殊途，那便是殊途。”李蔔維拿起刀開始切菜，“你覺得不是，那就不是咯。”

“那你當時是怎麽覺得的？”築城繼續問道。

李蔔維把菜切好，直起腰：“我當時……”

“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李蔔維起鍋燒油。

築城輕挑了下眉，沒接話。

李蔔維把菜扔進鍋裏：“阿城，每個人都不一樣的，也許你會做得更好。”

“是嗎。”築城輕聲道，“也許吧。”

既像是說給李蔔維聽，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把這兩盤端屋裏去吧。”李蔔維把炒好的青菜盛出來，“我再弄個湯，你進屋等着吧。”

“嗯。”築城接過兩盤菜，轉身進了屋。

他把菜放下，在李蔔維屋裏轉了轉，屋裏東西很少，是李蔔維一貫的風格。

“幫着挪挪。”李蔔維端了湯進來。

築城走過去，把其他菜往邊上挪了挪，讓他把湯放下了。

“吃吧吃吧。”李蔔維拿帕子擦了擦手，招呼築城坐下。

“看什麽呢，還是原來那些東西。”李蔔維坐下給築城盛了碗湯。

築城接過湯：“你倒是一貫東西少。”

“要那麽多東西幹嘛。”李蔔維給自己也盛了一碗，“用不上還占地兒。”

“東西少還方便走是吧。”築城喝了口湯。

李蔔維把湯勺放下，看了他一眼：“這叫什麽話，我還能走哪兒去。”

築城嘆了口氣，把湯碗放下：“燕翼這次受了挺重的傷，不知道還能挺多久，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蔔維看着手裏的湯碗沒說話，喝了一口才道：“不去了吧。”

築城夾菜的手頓了一下。

“中了蛇毒。”築城把菜夾到自己碗裏，“想着是沒什麽特別好的法子了，我沒跟着，但估摸着應該是被方攸同送到蒼苔河了。”

李蔔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築城看向他：“什麽辦法？”

“那毒雖然不好解。”李蔔維說道，“但也不代表她沒有辦法再活過來。”

築城沉默了一會兒：“你說的這個我早就想過，不過到哪兒去找多的靈核呢？”

“也不一定要找吧。”李蔔維扒拉着碗裏的飯，“有人願意給，那就不用找了。”

築城皺了皺眉：“一命抵一命？”

李蔔維吃了口飯：“雖然這種情況很少見，但也不見得沒有。”

築城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把碗筷放下了。

李蔔維看向他：“怎麽了？”

“我得去一趟。”築城起身道。

李蔔維咽下嘴裏的飯：“不是，不至于吧。”

見築城要往外走，李蔔維也趕忙起身跟了上去：“我覺得應該不會，畢竟這只是下下策了。”

“下下策也不是不能用。”築城一邊說着，一邊拉開了門。

李蔔維還沒來得及接話，便和築城一塊兒愣住了。

燕翼正全須全尾地站在門外面。

兩人一妖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好一會兒。

“燕翼你……”築城看向她腿上之前受傷的地方。

燕翼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她晃了晃腿道：“好了。”

築城愣了下神兒，聽見燕翼說：“幹嘛？客人來了也不請進去坐坐，就這麽在門口傻站着？”

築城和李蔔維往側邊兒讓了讓，燕翼進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吃飯呢？”

築城沒說話，李蔔維開口道：“嗯，随便吃點兒，你吃了嗎？”

不知怎麽的，燕翼突然笑了：“我是妖怪诶，吃不吃又有什麽關系？”說着，燕翼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下了。

“你們快吃啊，現在天冷了，涼了多不好。”燕翼翹着二郎腿看着他倆。

築城看了她一眼，也坐下了，李蔔維看着他倆的臉色也落了座。

燕翼靠在椅背上，一邊摳手，一邊看他倆吃飯。

因為築城一直不說話，李蔔維只好先開了口：“聽築城說你受傷了，現在怎麽樣了？”

燕翼掃了一眼築城的方向：“是受傷了，不過現在沒事兒了，這個靈核反倒更好用些，果然是比我尊貴。”

築城皺起眉頭，又想要起身，被李蔔維攔下了。

“你說的靈核？”李蔔維看向燕翼。

燕翼把手搭在膝蓋上：“就是靈核呗，又解不了蛇毒，那就只好換一個新的靈核了。”

見要按不住築城了，李蔔維又問道：“這靈核是……什麽妖的靈核？”

燕翼嘲諷地笑了笑：“什麽妖的靈核，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認識的不就那幾個妖嗎。”

築城猛地起身走了出去，李蔔維站起身看向燕翼：“那個樹妖主動給你的？”

燕翼看着李蔔維不說話，又看向築城走出去的方向，很響地“啊”了一聲。

見築城消失在大門外，李蔔維嘆了口氣，也沒有追出去。

燕翼看了他一眼，走出去的路上，并沒有繞開飯桌，而是一腳直接把飯桌踢翻了。

“你幹嘛啊！”李蔔維一臉懵地看着往外走的燕翼。

燕翼頭都沒回一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以後飯桌別放在路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