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反制

反制

周身的空氣似乎都在一瞬間變成了炙熱濃稠的岩漿,裹挾炙烤着痛不欲生的趙岚苼。

她的變形已經在這種極端環境之下破除,從襁褓中的嬰兒變回了原身,玉質的身體赤條條地浸在這股沸湯般的熱浪之中,發出瑩瑩之光。

一件帶着松竹木香氣的巫使外袍從身後裹住了趙岚苼,她茫然地回頭望去,發現沿肆也回到原身,将外袍脫給了自己。

眼下已經不是糾結合乎禮義廉恥的時候了,哪怕剛剛趙岚苼很有可能已經被沿肆看光了。

嬰蠱睜開雙目的一瞬間,他們就被拖入了嬰王所在的“皿”。

“你已經在嬰蠱之中了嗎?”

巫醫榭的聲音猝不及防的發出,而并非從外界傳入耳中,幾乎是貼着趙岚苼每一條骨頭自體內傳來,她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沿肆瞬間将她裹得緊了些。

“你冷?”

沿肆的聲音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趙岚苼不僅納悶,這裏面簡直熱的快要融化掉一切,沿肆幹嘛會認為她冷?

“是巫醫榭的聲音,你沒聽到嗎?”

沿肆搖了搖頭,而巫醫榭竟能聽到趙岚苼的話,在她體內解釋道:

“他聽不到,只有你能聽到我的話。”

趙岚苼心中産生了一個不好的預感,“你在我身體裏?”

那邊沉默了一會,體內才響起巫醫榭的帶了絲歉意的聲音,“準确的說,是我的傳音蟲在你體內。”

“你給我下蠱!!”趙岚苼憤怒地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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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知道這群巫祝都是用慣了下三濫的手段!哪怕什麽巫醫也不能免俗!就是在巫醫榭的醫樓中她親手端上來的那盞茶,獨趙岚苼的那一杯加了蟲蠱。

“不好意思,我需要在你進入嬰蠱之後與你聯系。我知道你們術士對蠱蟲向來心有芥蒂,所以選擇沒有預先告知。”

巫醫榭認錯态度滴水不漏,一時間也确實不好再多怪罪什麽,畢竟眼下他們的的确确需要借助她的力量逃出去。并且以趙岚苼對蠱蟲的偏見,若是明明白白和她說了水裏有蟲子,她是打死都喝不下去的。

“好吧,那你快告訴我們怎麽出去,這裏熱得簡直像個熔爐,再呆下去非活活燒死不行。”趙岚苼放軟了語氣,但想到肚子裏揣着幾只蟲子,還在叭叭叭地說話,就瘆得肚皮一陣發麻。

“說實話,我以為就你會進去,所以才只給你下了蠱蟲,他怎麽可能也跟進去?”

巫醫榭的語氣不算太好,似乎這是一件十分棘手且離譜的事。其實不用她說,哪怕趙岚苼這個術士都覺得不對勁。

嬰蠱顧名思義,肯定是只有嬰兒會被嬰王選為食物,守門的巫使既然會将沿肆放進來,必然之前的嬰兒也是又巫使抱進谷內呈給嬰王做養料的,可見并未出現過巫使也被一同吸入皿中的情況。

“先別管太多了,趕緊找到嬰王,不然你們會一同被煉化的!”巫醫榭沒有再做過多糾結,催促道。

趙岚苼聞言心頭一緊,趕緊回頭去摸沿肆,想将巫醫榭的話轉述給他,卻發現了他一張臉面色慘白,幾乎沒有了顏色的唇瓣微微顫抖着。趙岚苼這才反應過來,明明沿肆是最厭煩肢體觸碰的,卻在給她裹上衣服後再也沒松開她,身子始終緊緊挨着自己的。

而那具身體,此時是冰涼的。

這個樣子的沿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在淮陰龍宮之中,燭龍蘇醒後沿肆便是如此。但這不是煉蠱皿嗎?連巫醫榭都說身處其中會被煉化,為何只沿肆會覺得冷?

“所以是你覺得冷?怎麽不早說!”趙岚苼着急忙慌地張開雙臂想去抱住沿肆的身子,她知道自己身上現在熱得像火爐,下意識地就要去暖他,卻被沿肆一把将手臂按住。

“你先...衣服穿好...”沿肆艱難道,別開了目光。

...都什麽時候了!

趙岚苼兩三下就将外袍都系妥帖了,她将沿肆扶穩,半攬着他的腰,“我們要将嬰王引出來,它好像藏起來了。”

沿肆的狀态看上去比她要糟糕許多,虛弱地點了點頭,“你打算怎麽引?”

趙岚苼暗自摸了摸巫使口袋裏,自己在出發前實現塞好的東西,“這就需要你的配合了。”

沿肆:“...?”

不等沿肆反應過來,趙岚苼就一張符拍了上去,原本還高出趙岚苼一大截的沿肆瞬間就在衣服裏縮成了一團肉,被她淩空接住,就着衣物一裹抱在了懷裏。

她懷中,赫然一個水靈靈,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的男嬰。

“對不住了,國師大人,我也先斬後奏被人下了一肚子會說話的蟲,雖然這招确實缺德了點,但效率是高了不少。”

趙岚苼算是跟着巫醫榭現學現賣了一把,若是事先和這位國師大人商量,怕是他倆都在這皿裏化成水了都不一定能商量出個結果來。

縮成嬰兒狀态的沿肆只能通過一雙暮氣沉沉黝黑的大眼睛控訴自己的不滿,他無比僵硬地躺在趙岚苼的懷裏,卻也因為體型的縮小而更容易被趙岚苼的體溫包裹,她懷中熾熱的溫度和均勻有利的心跳,也讓沿肆漸漸放松了緊繃。

“你能不能哭一哭,把它引出來啊?”

趙岚苼與懷中這個老氣橫秋還一聲不吭的嬰兒大眼瞪着小眼犯了愁,抱着他在這個四面八方都是恍惚熱浪,不知道身處何處的地方漫無目的地奔走,根本找不到嬰王的絲毫痕跡。

再這樣下去,他們非得被這麽生生耗死!

趙岚苼停了下來,看着懷裏原本還板着身子拒不與自己貼在一起,現在因為實在難以抗拒寒冷帶來的誘惑,緊緊與抓着自己的前襟貼在一起的嬰兒版沿肆,狠了狠心,将他的小手掰開。

“對不住了,只要嬰王一出來,我一定救你。”

趙岚苼将沿肆輕輕放在軟綿綿的地上,三步一回頭地走遠了,眼中盡是愧疚,那神情活像個不得已遺棄孩子的母親。

雖說面上十分不舍,手上催動符紙的動作卻絲毫不帶一丁點的猶豫,趙岚苼轉眼間就捏好了一張隐身咒,即刻消失在了這嬰蠱之中。

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沿肆死死地盯着趙岚苼消失的方向,眼神若是能化成刀子,估計趙岚苼現在所站的位置能被頃刻間射成篩子。

整個嬰蠱之中就只剩下了躺在地上孤零零,小小一坨的嬰兒。

幸而趙岚苼猜的沒錯,一但她這個作為成年人的存在消失,周遭的環境就開始産生了變化。

細小難以察覺的非人之聲從虛無的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某種動物喉嚨深處發出的咕嚕聲,空氣裏翻滾的熱浪都變得緩和起來。趙岚苼只眨了下眼,便從地底爬出了一個四肢扭曲,膚色青黑,頭顱巨大的嬰兒。

它看上去已經不能算人類所生的東西了,波如蟬翼的皮膚透出了清晰可辨的血脈,那顆巨大的頭顱後面坑坑窪窪形狀怪異,雖是一個通身沒有一根毛發的新生兒,卻有着一口齊整尖銳的獠牙。

試探似的,它磕磕絆絆緩慢地爬到了沿肆身邊,像狗一樣去聞着他身上的氣味,似乎察覺出了沿肆與尋常嬰孩的不同之處,它僅僅是圍着他爬來爬去,并不敢碰他。

沿肆:“...”

蠱嬰終于聞夠了,見這團肉也始終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終于大着膽子一點點爬到了沿肆的身上。即便隔着一層厚厚的衣物包裹,沿肆也還是被蠱嬰柔軟溫熱的身體激地一陣惡寒,哪怕這東西的溫度和趙岚苼一樣都是熱的。

蠱嬰完全爬到了沿肆身上,自上而下與他臉對着臉,睜着一雙核桃大凸起的黑眼珠子,終于準備好了進食,緩緩張開了嘴。

那嘴張開的速度十分緩慢,越不見停下地越張越大,上下颌像是根本沒有限制般,幾乎要落到胸口處去!而它的嗓子也因此暴露無遺,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周遭空氣中的熱浪都随着它張開的大口而倒灌進去,像是産生了一股無比強大的吸力。蠱嬰的身體顫抖着,喉嚨深處發出可怖的嗚咽之聲與氣流倒灌擠入氣門的呼嘯之聲。

“呵啊啊——嗷...咳咳咳!”

突然,蠱嬰猝不及防地被淩空提起,直直地停在了半空,趙岚苼現形出來,一只手穩穩當當地攥住了它大頭下面那根細小的脖子。

“額啊,好惡心的小孩兒...”趙岚苼将它的大頭轉過來看了一眼,見它那副生不如死連咳帶喘的病态樣子,實在是沒太有眼看,又轉手将它的頭給轉了回去。

然而更沒眼看的還在後面,趙岚苼往地上一瞅,躺在地上的沿肆眼神已經可以用血海深仇來形容了,老實說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剛下生的嬰兒臉上實在有些驚悚,不比她手裏那個吓人。

“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

趙岚苼趕緊蹲下将沿肆也撈起來抱在懷裏,一只手将蠱嬰提到他面前,邀功似的,“但起碼我們抓住了嬰王不是嗎?巫醫榭不是說只要抓到嬰王我們就能出去了?那個...你別生氣了...”

沿肆:“...”

“你們抓到嬰王了?”趙岚苼體內的傳音蟲插嘴道。

巫醫榭的聲音聽上去不算輕松,反而多了絲急切的緊張,“不可能啊...嬰王不會這麽容易抓到才對...”

趙岚苼晃了晃手裏的蠱嬰,“這裏面就這一個死小孩,不是嬰王是什麽...不是,我怎麽覺得你有點烏鴉嘴呢...?”

趙岚苼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閉了嘴,因為她确實感覺到不對勁了,除了自己手裏這只蠱嬰發出的聲音,她為什麽好像又聽到了細碎雜亂的咕嚕聲?

“咕嚕咕嚕...咕嚕嚕...”

又是一眨眼之間,趙岚苼突然發現,自己周圍的地面上,幾乎在同時爬出了數十只一模一樣的青黑蠱嬰,齊齊朝她爬了過來。

久等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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