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莊府管家匆匆而來,敲開老爺書房門之後獨自進去,莊老爺一看他身後未有人跟來,氣道:“那逆子又不在屋裏頭?”

“回老爺,是的。”管家回道。

逆子莊承嗣堪堪從花月樓喝了點小酒出來,望着外頭的燈籠盞瞧了半天,才想好今晚要去的地方。

好不容易出來了一趟,自然不能回府裏頭去住,這剩下的,就只有他在城中的一處別院了。

那院子在城西,離着尚遠,莊承嗣來到院門前敲門時,已是三更天,路上的人家皆已睡下。

知曉披了外衣起身替他開門,“主子,阿旬少爺半個時辰前已歇下。”

“你也回去歇息罷。”莊承嗣示意她不用跟進主屋來照顧,自推門進去,借着月光進了裏間。掀開床簾,見人果真躺在床裏頭好生睡着。

莊承嗣脫了外衣也躺上去,聽着身旁人沉穩的呼吸聲,不一會兒也睡着了。

這人是莊承嗣兩個月前騎馬出城散心時撿到的,他本不是會多管閑事的善人,可這人生得極好,他不忍一個美人暴屍郊野,便帶了回來。

若是将人帶回莊府,估計要日日被他爹找過去談話,莊承嗣便把人帶到自己的別院,請了大夫來照看。

這人也不知道受了何種折磨,一身的外傷內傷,他還從自己庫房裏帶了好些天材地寶來給他好生養着。這不兩個月過去了,美人的臉色總算是見好了許多。

不過這人防範心極重,一開始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倒是吃藥吃飯,之後發現莊承嗣确實不會加害于他,才漸漸與他說話。

莊承嗣其實并不常來,除了最先把人帶回來那幾天日日過來,之後忙于爹爹兄長交待的事務,沒空也就不來,這個月算上今夜,也不過是第二次來。

而他二人同床而眠,不過是因為莊承嗣這院子只有兩間屋,他原本就是睡這裏的,總不能叫他睡地上?

翌日莊承嗣醒來時,見身旁人已經睜眼看他,就算是看了好些回,每每見到這張臉,莊承嗣都會雀躍不已。

“醒了怎不叫我?”莊承嗣躺着問他話。

阿旬神色自若,道:“公子昨夜晚歸,想必是乏了。”

“今日身體如何?大夫怎麽說?”莊承嗣關心道。

“服用完這一療程的藥基本便好了。”他答。

“你自己感覺如何?若還有哪不舒服只管與大夫說。”莊承嗣擡手輕撫他的頭發,說道。

“很好,謝公子關心。”他說這話時表情也未有什麽變化,莊承嗣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模樣,又賴着看了他一會兒便叫知曉進來伺候穿衣梳發。

他今日還要去禮部點到,再晚可又要遲了,屆時禮部尚書又尋他爹告狀,那可真是愁死人。

“既然你身體恢複地尚可,若想出門逛逛,讓知曉陪你一道便是。”莊承嗣背對着他任由知曉替他更衣,說道。

剛從床上起身的人垂眼,将方才一瞬的錯愕藏好,“是。”

莊承嗣幾年前科考平平,莊老爺一早也知他不是讀書的料,替他打點了一個禮部的閑差,每日不過是去那兒與同僚們幹些輕松的差事,除開宮裏頭的宴席,餘下的日子都沒什麽需要做的。

稍有抱負的子弟都不會安于現狀,有幾位每日都帶着四書來背呢。

莊承嗣倒是樂在其中,去歲侍郎還想給他安幾門差事好讓他早日升遷,他尋着由頭一一推給了其他同僚,之後侍郎有差事再也沒尋過他。

從禮部出來,正值黃昏,莊承嗣本想路過酒樓買兩個菜去別院讓阿旬嘗一嘗,冷不丁想起今日是十五,要回府中用膳。

進了府,天色尚早,他問過門人得知大哥還未歸,才邁着輕松的步伐往側廳走。

這家宴,若是他比大哥來的晚,可就要迎接老夫人、老爺、大公子三位的詢問,那場面,怎麽想怎麽恐怖。

快到門前時,遠處一位妙齡女子帶着倆丫頭迎面而來,遠遠瞧見了他,還搖着扇子道:“二哥!等一等我,我随你一同進去。”

來的人是四姑娘莊幸春,是他嫡親的妹妹,小他兩歲,從小就與他要好。莊承嗣聽了她這麽說,便停下來等她走過來。

進到裏邊,主位是老夫人坐着喝茶,他二人是最先來的,莊幸春跟着他一塊兒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笑容滿面,命人給他們看茶。

莊幸春坐到老夫人左側第一位,莊承嗣坐到她旁邊。

“春兒,前幾日你娘親叫你去感業寺緣何不去?”老夫人見其他幾位還未到,揮退了幾個丫頭問道。

“春兒都說已有意中人了,娘親要去問我與那權大公子的簽,才不要去。”莊幸春原本要端茶喝,一聽老夫人提起的這事瞬間沒了興致,把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還看了正要喝茶的莊承嗣一眼。

莊承嗣面不改色,繼續端起來喝。

“春兒又胡鬧,與鶴兒的親事那是一早就定下的。六皇子半月前就回京了,鶴兒估計也快了。”老夫人知她驕縱的性子,只以為她在耍小姐脾氣。

“他真回來了,春兒也不嫁!祖母,您最疼春兒了,春兒是當真不想嫁。”莊幸春見時機正好,只有老夫人一人在場,她先穩住老夫人與自己一道,便不怕爹爹與娘親。

與權府的親事是十幾年前老夫人與權老夫人定下的,如今權老夫人已故去,老夫人對此事看得極重,任莊幸春如何撒嬌也不松口。

莊幸春只好求助地看向莊承嗣。

老夫人道:“你看他做什麽?難不成你二哥還能替你嫁不成?”

莊承嗣立即正色道:“自然不妥。不過眼下那大公子還未歸,而六皇子的隊伍早在半月前便齊齊回京,恐怕這大公子是兇多吉少了?”

十年前兩國邊境之戰,簽了停戰協議之後,為維持兩國關系,各派一位皇子前去學習,權府當時遭小人陷害,惹龍顏震怒,嫡長子被指為皇子伴讀一同被送去鄰國,今年期限才到。

“承兒休要胡說,鶴兒吉人自有天相,他若不能平安歸來,我如何向權老夫人交待。”這話果真叫老夫人不快,之後便逮着莊承嗣言說他昨夜飯後出府的事。

“我又平白無故替你挨了訓,可謂是凄凄慘慘戚戚。”飯後莊承嗣留了兩步,等着莊幸春出來一同走回去。

“就知道二哥對我最好了。”莊幸春笑着來挽他的手。

莊承嗣扁扁嘴,無奈道:“早先你還說祖母最疼你。”

“這門親事可如何是好?不然二哥你替春兒嫁好了?反正你也沒有心上人。”莊幸春席間一想,此計确實可行。四五年前,朝廷便承認娶男妻,權大公子是嫡出,她二哥哥也是,倒也沒有虧待了權府。

莊承嗣趕緊撇開她的手,離她兩步遠,才反駁道:“這事兄長可幫不了你,再說了,誰同你說我沒有心上人的?”

“分明就是你前幾個月自己與我說的。”莊幸春信誓旦旦道。

“不巧,近日有了。”莊承嗣笑了笑,“此事我看是沒有轉機了,所幸你與大理寺少卿尚未兩情相悅,還來得及。”

“此言差矣!二哥你可真要幫我!”莊幸春追着他道。

“确有一計,既然祖母不肯松口,那就從權公子入手,只要他不想娶你,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莊承嗣說道。

別院裏知曉在陪阿旬少爺下棋,她原本是不會的,硬生生與他對弈一個月之後,總算是能多走幾步了。

“二位好雅興,怪不得阿旬不願出門,原是日日在與小姑娘下棋。”莊承嗣難得白日裏來了回別院,才撞見他二人的棋局。

“婢子逾矩。”知曉撲通跪倒在地。

“你出去罷。”莊承嗣無意追究她,既然她能在此,必定是阿旬的意思。

“公子。”阿旬在他進來起就默默收起棋盤上的棋子,不論黑白一通都放到自己面前的罐子裏。

“收什麽?”莊承嗣伸手去拿他捏起來的棋子,順勢握住了他的手指。

“公子要來一局?”他不敢再收手,問道。

莊承嗣摸着他的手将他整個手握住,詢問道:“我不曾兇過你吧?你好像很怕我?”

“沒有。”阿旬答道。

“方才與知曉還一臉自在的,我一來,你就如此緊張,還說不是怕我。”莊承嗣閱人無數,眼前人這小小的僞裝他一眼就能識破。

“還請公子莫難為她。”阿旬用另一只手附上他的手,說道。

莊承嗣還沒來得及為他的主動高興,就想到了什麽,好笑道:“你不會對她有意吧?”

阿旬立即搖搖頭。

莊承嗣俯身過來替他将頭發別到耳後,“那就好,不然可保不齊我等不了你了。”

“等……等我什麽?”阿旬擡頭茫然地問。

“阿旬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莊承嗣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擡眼看他。

他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抽回了兩只手,與莊承嗣對視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真可愛,莊承嗣想着,“無事,慢慢來,阿旬先前家住何方?”

阿旬抿唇不語。

“那姓什麽?這總可以說了吧?”莊承嗣耐心很好地繼續問道。

先前阿旬一直不肯開口,某一天他來時,知曉告訴他這人是叫阿旬,他還不爽了好一陣,為何名字不是第一個告訴他。

阿旬還是沒有說話。

莊承嗣的笑容忽然就沒了,他這人天生有些惡相,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叫人十分有壓迫感。阿旬不安地想說點什麽,卻見莊承嗣忽然起身,他一驚,手碰到桌上的罐子,黑白棋子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我是不是先前忘記告訴你了?我最讨厭別人騙我!”莊承嗣這回是真生氣了,怒氣沖沖地就往外走,開了門見到門外的知曉,還吩咐她不準進去收拾。

阿旬望着他離去之後,才慢慢地蹲到地上撿棋子。

他其實還挺無辜的,方才公子進來時問的話,他所答句句是真,只是後兩句不想作假才不答。

不過一想自己好像确實也作假了其他的,比如方才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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