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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沈游年指指水杯：“我、我倒水。”

說完迅速轉身，裝作若無其事地逃竄回房。

很快賀铮也回到房間，沈游年餘光偷瞄一眼，賀铮面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一絲情緒。

偷聽畢竟心虛，沈游年不敢說話。視線挪回語文卷子，卷面上是一篇抒情散文，他卻在心裏做另一份閱讀理解。

剛才聽到的對話在腦海裏反複分析，怎麽也想不通到底什麽意思，沈游年神思恍惚，被忽然傳來的聲響吓得一抖。

是客廳的門響，夜裏十一點，賀俊海出去接杜晴。

沈游年下意識看向賀铮，賀铮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當事人無動于衷，旁觀者抓心撓肝。好奇心是不斷膨脹的氣球，沈游年瀕臨爆炸，不吐不快：“哥，賀老師剛剛找你說什麽啊？”

賀铮反問：“你不是都聽到了麽。”

沈游年下意識想否認，話到嘴邊改口，小聲承認道：“我沒聽懂。”

賀铮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不再說話，繼續調試程序。

左右已經臭不要臉地聽人牆角，沈游年索性臉皮不要了，纏着賀铮刨根問底：“你談戀愛被賀老師發現了嗎？”

賀铮一言不發，沈游年獨角戲唱得起勁：“那他怎麽一會兒說不阻止，一會兒又說不同意？”

“你女朋友怎麽啦？”

“你剛才說的，你也是，是什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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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铮終于有所回應，他直視沈游年的雙眼，語氣平淡：“意思就是，我也是同性戀。”

沈游年眸子顫了顫，像啞火的機關槍，再發不出一個音節。

意料之中的反應，賀铮如願得到清淨。只是沈游年可能從此會和他保持距離，不過也無所謂。

然而沒消停多久，沈游年子彈重新上膛。事實證明，他半晌不說話，只是在醞釀——

“哥，你是在和男生談戀愛嗎？”

“那個人是誰啊？”

“可是賀老師不同意，你會和他分手嗎？”

沈游年一股腦抛出對方不想回答的問題，像個熟谙怎麽惹明星生厭的狗仔，賀铮忍無可忍：“再問就出去。”

他語氣結冰，比平日的淡漠多了層嚴肅，沈游年立刻噤聲，被吓到似的。

夜已深，沒有人聲，只餘蟬鳴。受不了令人窒息的安靜，沈游年抓起手機，飛快地說：“我去廁所。”

捧着手機坐在馬桶上，搜索框裏輸入關鍵詞，沈游年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他吸收新知識入迷，忘記時間的流逝，上課都沒有這麽求知若渴。直到賀俊海接到杜晴回來，才發現已經半小時過去，腿都有點發麻。

挪出衛生間，杜晴等在玄關：“年年，收拾東西回家了。”

沈游年說好，轉頭發現賀铮也在客廳。

想起剛才看到的某些過于刺激的內容，沈游年目光躲閃，避免和賀铮對視。他匆匆裝好書包，走之前垂着眼睛丢下一句“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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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兩扇門關閉，杜晴觀察着沈游年的臉色：“在賀老師家住得怎麽樣？”

出乎意料，沈游年說：“挺好的。”

杜晴沒想到沈游年才住了幾天就态度大轉彎，還想說點什麽，沈游年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箱：“媽，快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覺，坐了那麽久的車。”

杜晴笑着答應，摟了沈游年一下。

洗過澡，沈游年抱着枕頭躺在床上，小夜燈發出微弱柔和的光。

他發現自己不像想象中那麽高興，沒有因為不用寄人籬下而感到解脫，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将這種不快樂歸結于又被賀铮比下去了。

他和女孩子都沒拉過手呢，賀铮就早戀了，還是跟男孩。真是可惡。

第二天一早，沈游年下樓時，賀铮的自行車已經不在樓下，他像往常一樣擠公交車，心說他才不稀罕那破自行車後座，每次坐屁股都硌得慌。

到學校拉開書包，裏面躺着一本陌生的筆記本。翻開，字跡工整，筆鋒有力，顯然不是沈游年的字跡，看來是昨晚收拾得匆忙，錯拿了賀铮的本子。

早自習下課，沈游年拿上筆記本，穿過長長的連廊，到達位于教學樓另一端的高三1班。

他站在後門向裏張望，沒看到賀铮的身影。

“找誰？”一個路過的男生問。

“我找賀铮。同學，你可不可以幫我……”沈游年本想讓男生幫他還筆記本，忽然又改了主意，“不用了，謝謝。”

他不能這麽快還掉，他還需要這個本子。

他想知道賀俊海那天提到的那個人，也就是賀铮的男朋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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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沈游年對“同性戀”這個詞并非一無所知，他長相秀氣，有女生背地裏把他和男生湊cp，沈游年有所耳聞，他不介意，但也沒興趣去深入了解。

在這方面，女生可能懂得更多。沈游年想起一個發小，印象裏很好這口。

他找到唐岚，問她有沒有聽過高三的某個傳聞：“一班的，據說是gay。”

唐岚眼睛一亮：“有這事？”她和沈游年都是高一的，剛開學沒多久，學校裏的瓜還沒吃全：“我現在不知道，不過你放心，下午給你消息。”

唐岚搜集八卦的能力很強，下午體活課，她告訴沈游年一個名字，江秋意。

“他是轉學生，在以前的學校談過男朋友，好像就是因為這個才鬧得轉學，之前學校論壇裏有貼子來着，但是現在已經被删了。我猜你說的那人就是他，這種明确出櫃的，也就他一個。”

江秋意。

沈游年在心裏默念。那天隔着一道門，聽到的似乎真的是這幾個字。

唐岚問他打聽這個幹什麽，沈游年随口敷衍過去。他現在知道那人是誰，仍覺得不滿足，還想看看江秋意長什麽樣，是怎樣的人。

很快他便知道了。

因為江秋意的照片挂在光榮榜上，名字出現在表彰廣播裏。他和賀铮是同一類人。

沈游年手握賀铮的筆記本作為掩護，在高三1班外悄悄徘徊，偷偷觀察。

他通過照片辨認出江秋意，那是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男生，瘦高，白淨，戴着金屬框眼鏡，比賀铮更像學霸。

他還看到江秋意穿過大半個教室，走到最後一排，停在賀铮的位置旁，賀铮擡起頭，和他說話。

沈游年咬住下唇。

他感覺有點生氣，又不明白為什麽生氣，他氣得想轉身走開，又挪不開腳步，想要繼續偷窺。

糾結猶豫之時，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又來找賀铮啊？我幫你叫。”

沈游年吓一跳，回頭看到昨天那個男生，連忙拒絕：“不用，我不找人。”

男生疑惑：“那你在這幹嘛呢？”

還沒來得及胡說八道，賀铮突然轉頭看過來，沈游年心下一驚，慌張地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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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些被撞破，沈游年沒再去過高三一班，上學放學也會刻意避免和賀铮碰面，可校園就那麽大，總有無法避開的時刻。

課間操解散後，沈游年和同學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幾個人說說笑笑，沈游年腳步忽地一頓。

他看到賀铮在他的斜前方，江秋意走在賀铮身旁。

沈游年沒心情加入同學們的話題了，義正詞嚴地想：呵呵。早戀、叛逆、不孝。賀老師都不同意，還敢這麽明目張膽，是不是想把賀老師氣死？

許是沈游年幾個同學說笑聲太大，和賀铮同行的周放回了下頭，一眼看到黑着張臉的沈游年。

沈游年長得實在好看，周放過目難忘，他指着身後，對賀铮說：“那個，特別白的那小男生，後來東西給你了嗎？”

賀铮回頭，正對上沈游年怨念的目光。沈游年神色一變，腳步一轉，掉頭跑了，鄧志寬莫名其妙地喊他：“欸，你去哪兒啊？”

周放樂了：“他怎麽奇奇怪怪的，來過找你兩次，你認識啊？”

“嗯，鄰居。”賀铮說。

賀铮想起星期三晚上，沈游年呆在廁所很久都不肯出來，這幾天也是，看到他就跑。賀铮反思，是不是那天太兇，沈游年還在生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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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五沒有晚自習，沈游年走出校門，看到賀铮坐在自行車上望向出口，似乎在等什麽人。

他想避開，賀铮卻動了，沈游年來不及躲閃，被賀铮攔住去路。

他視而不見，繞開單車，自顧自走向公交站。公交到站，瞬時擁上去一大撥學生，沈游年嘗試未果，沒擠上去，被關在門外。

賀铮停在他面前：“上來，我帶你回去。”

“不用。”沈游年冷酷轉身，決定步行回家，賀铮下車推着，默默跟在他身後。

“你跟着我幹什麽？”沈游年到底沒忍住。

賀铮答：“我的筆記在你那兒。”

“哦。”

沈游年不着痕跡地瞄賀铮一眼，發現賀铮又沒背書包。他壞心眼地摘下書包，掏出那本筆記本：“還你。”

賀铮接過，随手夾在後座上。沈游年壞心思沒得逞，不高興地加快腳步，卻被賀铮拉住胳膊。

“幹嘛？”他沒好氣。

賀铮看着他的眼睛，真誠道：“對不起，那天是我态度不好。”

沈游年愣了愣，沒想過賀铮竟然會向他道歉，可是收到道歉，他的心情也沒有變好。

那天他确實惹人煩，生氣不是因為賀铮兇他，而是因為賀铮始終對他那麽冷漠，那麽不耐煩，對江秋意可不是這樣。

這個人簡直不要太雙标。

沈游年梗着脖子不看賀铮：“你傷害我了，道歉就行了嗎？”

賀铮好笑地問：“那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

沈游年站在原地，半天沒想出要提什麽要求，賀铮回憶起那天沈游年連珠炮似的提問：“或者你想知道什麽，問吧。”

沈游年想到了，猶豫片刻，小聲說：“你……你是真的在和江秋意談戀愛嗎？”

賀铮答得很快。

他說：“沒有。”

沈游年錯愕一瞬，随後像是被戳破的皮球，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氣洩掉，轉瞬又被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填滿。

是一種積極正面的情緒。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沈游年脫口而出：“既然你沒有男朋友，你覺得我怎麽樣？”

賀铮極其無語：“別鬧了。”

“我沒鬧，我是認真的。”說着騙人的謊話，沈游年卻緊張得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他掌心出汗，狠了狠心，用剛好可以聽清的音量說——

“哥，我喜歡你。”

身旁車水馬龍，天邊暈染出大片的紅，落日給沈游年的頭發鍍上一層金邊，賀铮發現沈游年的眼尾微微上挑。

不知過去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只有一秒。

賀铮說：“哦。”

沈游年攥緊書包帶：“‘哦’是什麽意思？”

賀铮指指前方：“看見那家醫院了麽。”

沈游年不明所以：“嗯，怎麽了？”

賀铮說：“有空去檢查一下。”

沈游年反應過來，這是在罵他有病呢。

“我沒開玩笑，你考慮考慮，哥。”

賀铮懶得理會他的胡言亂語，長腿一伸跨上車：“你上不上？”

“上。”沈游年拿起本子跳上後座，覺得此事需從長計議，心裏打起小算盤。

路過那家醫院，沈游年定睛一看，幾個大字。

仁愛精神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