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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沈游年跑下樓，跑到公園裏，坐在他經常坐的秋千上。

此刻冷靜下來，他特別後悔。

其實剛剛說完就後悔了。

他說那些是想告訴賀铮，他不是沒有人喜歡，他很招人喜歡的，賀铮怎麽……怎麽可以不喜歡他。

但是賀铮就是不喜歡他啊。

沈游年心碎地想，賀铮就是不喜歡他。

所以他說這些有什麽意義，恐怕只會讓賀铮覺得他幼稚，愛發脾氣。

他心裏清楚，沒有人可以人見人愛，可他不想要別人的喜歡，他只想要賀铮的喜歡。

淚流了滿臉，他胡亂擦着，不小心嘗到一點，又鹹又苦。

原來這就是愛情，真的太苦了。

耳邊響起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哥哥，你怎麽哭啦？”

沈游年轉頭，冤家路窄，又是上次那倆小孩。

他否認：“我沒哭。”

小男孩說：“那你臉上是水嗎？”

沈游年吸吸鼻子，不想理他。然而許久未見，孩子長進不少，從褲袋摸出包紙巾遞給他：“給你擦擦，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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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巾的包裝，和之前賀铮看見他哭時給他的一模一樣。猶豫一下，沈游年接過：“謝謝你。”

他抽出兩張，剩下的還給小朋友。

拿了人家的紙巾，他站起身：“你和你妹妹玩吧。”

男孩子腼腆起來：“她不是我妹妹。”

沈游年問：“那是……？”

“我媽媽和她媽媽說，我們以後要結婚的。”

“……”原來被傷過的心還可以更痛。靜了兩秒，沈游年說：“祝你們幸福，我走了，拜拜。”

小男孩和小女孩對視一眼，乖巧懂事道：“哥哥，你玩吧，我們在旁邊玩沙子。”

沈游年拒絕：“太冷了，我要回家。”

他匆忙跑出來，只穿着一件毛衣，剛才光顧着悲傷，此時情緒沒那麽激動了，才覺出冷。

毛衣漏風，他雙手環在胸前，縮着脖子往回走，不經意地看向前方，腳步緩緩停住。

賀铮正向他走來，手上拿着一件外套。

沈游年站着不動，賀铮走近，把羽絨服裹在他身上：“穿好。”

胳膊伸進袖子的功夫，賀铮已經轉身，沈游年一邊拉拉鏈一邊小跑跟上：“謝謝哥。”

賀铮沒應聲。

沈游年也沒再說話，但他想明白一件事。

喜歡上一個人，心就不再屬于自己，而是任由那人拿捏，賀铮随意的一句話一個舉動，就可以讓他的心七上八下。

他已經沒辦法放棄，因為他的心都不是自己的了。

所以他寧願和賀铮像兄弟一樣相處，也不願意彼此疏遠，比陌生人還不如。

到家門口，沈游年硬是厚着臉皮進了賀铮家。

“賀老師。”他對賀俊海打招呼。

賀俊海剛才不在家，此時坐在沙發上，先看到沈游年穿着賀铮的衣服，視線向上，是哭紅的雙眼。

想問卻不知怎麽開口，猶豫片刻放棄了，對賀铮說：“我買了螃蟹，還有水果，等會兒你拿上。”

沈游年看向賀铮：“哥，你要出去嗎？”

“嗯，去鄉下。”

沈游年對鄉下好奇已久，脫口而出：“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氣氛有些凝滞，他反應過來，鄉下住的是賀铮的姥姥姥爺，他去做客恐怕不太合适。

剛想把話收回，賀铮說：“可以。”

沈游年眼睛倏地亮起來，身上賀铮的外套都沒脫，跑回家收拾東西，激動地想着，他們要一起在鄉下住一晚。

而賀铮的那句“可以”，是否意味着對他的态度在動搖。

背着包，提着一箱大閘蟹，沈游年跟着賀铮上了大巴。

上車後，賀铮戴上耳機閉目養神，不太想理人的樣子。沈游年剛剛作妖理虧，老實地不吭聲，望一會兒窗外，被車颠得睡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他被賀铮叫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靠在了賀铮肩上。

賀铮說到了，他們提上東西下車。

說是鄉下，其實離市區并不遠，在近郊，汽車行駛不滿一小時便到達目的地。

下客點一側是大片農田，此時被薄薄的雪覆着，另一側是村莊，除了個別幾棟兩層的房子，大部分是只有一層的平房。

沈游年沒見過平房，覺得新奇，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

路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有人家在辦喜事。

他們七拐八拐，走進一戶院子，沈游年兀自緊張，不知道賀铮會如何向姥姥姥爺介紹自己，不知道兩位老人會不會介意他的身份。

陌生人踏入院門，院子裏的黑背開始狂吠，沈游年下意識倒退幾步，腳步踉跄，賀铮扶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倒。

腰間的手令沈游年心旌搖曳，然而那手很快撤離，多一秒都不肯停留。賀铮上前幾步，喊一聲“大黑”，黑背便乖乖坐下，不叫了。

“拴着鏈子，別怕。”賀铮說。

“我不怕狗，”沈游年說，“就是它叫得太突然了。”

再向裏走，還有雞，母雞咯咯一叫，大黑也跟着汪，生動诠釋了什麽叫雞飛狗跳。

賀铮姥姥家的房子從外面看面積很大，還很新，看起來沒建多久。大概村子裏治安良好，入戶門都沒鎖，賀铮一擰門把手便推開門。

沈游年有點拘謹地跟在後面，進門是客廳，老兩口在看《鄉村愛情》，聽到動靜回過頭來。

兩位老人精神看着都好，見到新面孔顯得很驚喜，沈游年乖巧地跟着賀铮喊“姥姥姥爺”。

姥姥問：“小夥子長得真俊。是賀铮同學嗎？”

賀铮說：“跟你們說過的，杜阿姨的兒子，叫沈游年。”

姥姥說：“怪不得看着比你小。”

對沈游年的到來，老人并不驚異，相反還很開心。他們只有一個女兒，女兒去世後，賀俊海把他們當親生父母照拂，他們也希望賀俊海幸福，早點組建個新家。

沈游年乖巧地說：“姥姥姥爺，你們可以叫我年年。”他其實有點驚訝，賀铮竟然早和姥姥姥爺提起過自己。

老人熱情地拉着他坐下，給他剝桔子，問他多大，名字怎麽寫，愛吃什麽菜，等會兒姥姥好給做。

沈游年長得純真稚氣，天生一張招人喜歡的臉，有心哄人的時候嘴又甜，和姥姥姥爺有說有笑，絲毫不冷場，搞得賀铮倒像是來做客的那個。

聊着聊着到了午飯時間，老兩口去廚房忙活，讓賀铮去拿幾個雞蛋。

沈游年颠颠跟在賀铮身後，心想去哪拿雞蛋啊，村裏難道會發免費雞蛋？

見賀铮往雞窩走才明白過來，扯扯賀铮衣擺：“哥，讓我拿行嗎？”

有人搶着幹活，賀铮樂得清閑。雞都在院子裏，沈游年小心翼翼地靠近磚砌的雞窩，把窩裏的蛋撿進小筐裏。第一次做這種事有點緊張，總覺得很卑鄙地搶了母雞的孩子。

最上面兩顆蛋剛下不久，還是溫熱的，沈游年一手一顆握在手裏，稀奇地說：“哥，還是熱乎的！”

賀铮：“……”

有點無語，他走過去，想俯身拿起筐，忽然毫無預兆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

沈游年被吓得渾身一抖，想捂耳朵，可手上拿着雞蛋，手一松，兩顆蛋掉落在地。

雞蛋與地面接觸的剎那，他驚異地仰起頭——賀铮雙手覆在他耳朵上。

沈游年眼睛一眨不眨地同賀铮對視，在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在受驚的雞群旁。不知過了多久，鞭炮聲停了，他喪失對時間的感知，只覺得方才那一刻漫長，又短暫。

賀铮放開他，彎腰拿起裝雞蛋的筐，沈游年紅着耳朵：“蛋碎了……對不起。”

賀铮說沒事。

氣氛有點微妙，沈游年尴尬地沒話找話：“我很怕這些特別響的聲音，不是因為我膽子小，哥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知道賀铮不會回答，自顧自說下去：“因為我名字裏有‘年’，所以才怕這些。”

賀铮：……

大冬天的，是想冷死誰。

中午啃了螃蟹，晚上去放鞭炮的那戶人家喝喜酒，鄉下的婚禮沒有精致的裝飾和炫目的燈光，特別樸實，特別熱鬧。

沈游年被幸福的氛圍所包圍，卻不合時宜地想起賀铮早上的毫不在意，心裏五味雜陳，新郎新娘來敬酒時學着大人們端起酒杯，唇舌剛沾上白酒的辛辣便被賀铮搶下杯子，換成果汁。

新郎新娘去下一桌了，賀铮冷着臉說：“你可真行。”

沈游年自覺理虧，小聲說我錯了，姥爺笑呵呵地打圓場：“都高中生了，又不是小孩，嘗一口沒事。”

酒席散場已是七點多，老人睡得早，回去看了會兒電視就要洗漱休息。

姥姥給沈游年準備了一床新曬過的被子，抱到他們要睡的那間卧室。

沈游年進去一看，眼睛都瞪圓了。

他們要睡的床是可以挂帳子的紅木床，像古裝劇裏那種，此時挂着紅色的帷帳，床單被套上印着大朵的牡丹花，富貴逼人。

這是姥姥姥爺結婚時用的，賀铮也很無語：“姥姥，怎麽用這個，沒別的麽？”

姥姥說：“另一套洗了沒幹，你可不能卸下來，這屋暖氣不熱，挂着保暖。”

沈游年先洗澡，洗完穿着秋衣秋褲爬上床，躺在裏側。躺了幾秒坐起來，把帳子放下，床裏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還挺有安全感。

都是紅的，好喜慶，像電視裏演的洞房花燭夜。可他表白被拒絕，今天還不停惹賀铮不高興，一點也不應景，簡直心酸。

正在心裏編一出新婚夫婦同床異夢的狗血橋段，簾子被掀開，賀铮問他：“現在睡還是等會兒？”

沈游年問：“幾點了？”

“九點半。”

早是早了點，可沒別的事好做，手機也沒心情玩，沈游年說現在睡，賀铮去關了燈，掀開簾子躺進來。

他們各自蓋着一條被子，姥姥說得沒錯，是有點冷。

時間還早，沈游年毫無困意，他想和賀铮聊天，但賀铮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入睡。

鄉村的夜晚特別靜，他的心卻浮躁，靜不下來。

他想到早上的胡言亂語，想收回那些話，告訴賀铮他不會考慮別人的追求，賀铮現在不喜歡他沒關系，他會努力變得優秀。

又想到白天賀铮捂着他的耳朵，覺得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至少賀铮不讨厭他，甚至關心着他。

一顆心躁動不安，沈游年很輕地叫了聲“哥”。

賀铮沒睡着，問：“怎麽了？”

沈游年說：“我有點冷。”

“要再加一條被子嗎？”

“姥姥姥爺都睡了，別吵醒他們。”沈游年大着膽子，“我可以把腳伸過去暖一下嗎？”

沉默幾秒，賀铮說：“好。”

沈游年把腳伸過去，腳有意無意碰到賀铮的，的确有些冰。賀铮的縱容令他得寸進尺，又厚着臉皮說：“手也冷。”

對方的沉默被他當作默認，他側躺着，一只手探過去，擱在賀铮的腹肌上取暖。

不知是大紅帷帳的作用，還是那一點酒精上頭，沈游年心跳如擂鼓，腦子裏亂成一鍋漿糊，他屏住呼吸，罪惡的手不聽使喚，緩慢地向下挪。

下一秒，被人用力握住手腕。

“別鬧了，睡覺。”

賀铮聲音裏透着冷意，沈游年僵住，默默把手腳縮回自己的被窩，轉過身背對着賀铮。

他羞愧難當，腦袋也蒙在被子裏。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麽回事，是鬼迷心竅了麽，竟然如此恬不知恥地對賀铮耍流氓。

他下流、龌龊、不要臉，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旁邊的被子小幅度抖動，間或傳出一兩聲抽泣，賀铮很輕地嘆了口氣，下床開燈，拿紙巾。

燈亮了，簾子被束起來，沈游年向裏縮了縮，被賀铮扒拉出來。

“起來，”賀铮說，“哭什麽？”

沈游年不說話，垂着頭不敢看賀铮，手背揉着眼睛，眼淚卻根本止不住。

到底是小孩，這麽愛哭。賀铮抽出幾張紙巾遞過去，哄着：“別哭了。是我不好，不該兇你。”

沈游年擦擦鼻涕，說：“對不起……你是不是、是不是讨厭我了？”

賀铮說沒有。

“真的嗎，”他哽咽道，“那你，你把剛才忘了吧。”

賀铮答應得幹脆：“好，我忘了。”

沈游年擡頭看着賀铮，呆愣幾秒，忽然哭得更兇，賀铮無奈又好笑：“還有什麽不高興的，跟我說說。”

“你都不理我了，你為什麽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

“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的……”沈游年淚眼婆娑，祈求地問，“哥，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賀铮沉默，看到沈游年上挑的眼尾泛着紅，看到雪白的手腕上有被握出的紅印，有些走神地想，皮膚怎麽這麽容易紅。

半晌，他問：“沈游年，你是認真的麽？”

“嗯，”沈游年拼命點頭，“當然是。”

賀铮說：“不出國了？”

沈游年愣了一下，随後難為情地小聲表白：“早上我說的是氣話，我不出國，也不喜歡別人，我只喜歡你。”

賀铮揚了揚唇角，說：“我可以考慮。不過要等杜阿姨和賀老師的事定了，再談咱們倆的事。”

沒想到是這個走向，沈游年一下子呆住，甚至忘了哭，結結巴巴道：“要是、要是他們最後沒結婚呢？”

賀铮倚在床邊，冷靜的目光瞧着他，沈游年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連他自己都快忘了最初接近賀铮的目的是什麽，但賀铮記得。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原來賀铮早就看透他了。

手指摳着牡丹花被罩，沈游年慌亂地解釋：“我沒有騙你，我真的……”

話沒說完，賀铮揉亂他的頭發。

“那就等你成年了再說。”

沈游年瞪圓眼睛，明白過來賀铮的意思還不敢相信：“我成年了，你就和我在一起嗎？”

賀铮不答，起身要去扔紙巾，沈游年跪在床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許走，把話說清楚，是我想的那樣嗎，我成年了你就和我談戀愛。”

“我只是說可以考慮。”

“那、那還有兩年，你要是喜歡上別人怎麽辦？”

見賀铮不說話，沈游年急了：“不行，你得說話算話，你保證，這兩年你等我，上了大學也絕不會喜歡別人。”

賀铮有些無奈：“我保證。現在可以睡了麽？”

沈游年還按着他不松手，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水光。他說：“哥，你等我，你和我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賀铮饒有興致地問：“怎麽不讓我失望？”

沈游年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會很乖，很聽話，我什麽都聽你的。”

結合他過往的表現，完全沒有說服力的推銷，賀铮敷衍地哦了一聲。

見對方不信，沈游年又小聲說：“我、我可以當……”

賀铮沒聽清：“什麽？”

沈游年紅着臉加大音量：“我可以當下面那個。”

賀铮神情複雜，屈起手指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你才多大？這是你現在該想的麽。”

沈游年捂住額頭，嘴裏嘟囔：“你也就比我大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