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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聽鐘鳴,且待琴終》
文/鄭三變
2018/06/28
第一章
倫敦街邊一個不起眼的拐角,聚集着一群人。
人不多,寥寥五六個圍成半圓,目光全投向了圓圈的中心。
午後的一截日光不偏不斜,沿着拐角打個彎,落在了所有人目光彙集的地方——一個正在演奏小提琴的男人。
曲子宛若涼風,吻過耳畔,在悶燥裏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清爽,令聽者不禁拍手贊嘆。
柯拓也不例外。
他騎着山地車從城市的另一端風速而來,正打算穿過倫敦塔橋,卻不經意被音樂吸引。
倫敦的街頭藝術家很多,但會在這樣的天氣裏出門來表演的,柯拓還是首次遇到。他本還只是訝異之餘有些好奇,沒想意外收獲了一首匠心獨具的原創樂曲。
柯拓将山地車稍稍放斜,用胯部支着以騰出手來鼓掌,脫口而出:“好聽!”
一出口,氣氛便微妙地起了變化。周邊都已經安靜了下來,這聲用中文說出的贊美顯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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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來不及換回英語解釋一番,随即聽見身邊有人用中文回了一句:“哼,也就一般般吧。”語氣冷淡,鼻音裏還透着點不屑。
即便身邊圍着的都是聽不懂中國話的老外,但柯拓還是覺得尴尬。他沒有搭話,而是借着扶山地車的空檔,稍用餘光去瞥——
是個女孩,就站在右手邊,兩人中間隔着他的山地車。
女孩左側的頭發編成細魚骨狀,用發卡精巧地藏到耳後,碎劉海蓋住一雙靈動的眸子,柔軟長發垂在腰間。除去那對大眼睛,臉上的其他五官都小而精致,用小巧玲珑來形容毫不為過。
長相倒清秀乖巧,加之估量着也就一米六出頭,在身高已超過一米九的柯拓身邊越發顯得格外嬌小,連腳下的斜影都瘦瘦的。
來去瞧瞧,竟莫名覺得像還未成年。
柯拓這一眼都還沒看完,對方竟有察覺。
女孩敏感地蹙起眉頭,兇巴巴擡頭斜睨來,正好對上他轉移視線時的不自然。她撇撇嘴,語氣裏的嫌棄了然:“看什麽看!”
他不答,勾起嘴角。
柯拓別的不大會,看人倒是一等的準。
只一眼,他就知道這女孩肯定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千金。
身上穿的是當季最新款的高級定制連衣裙,連LOGO都不用特地翻出來,光是看剪裁和用料,就知道定是出自某大牌服裝設計師之手。還有底下那雙黑色小皮鞋,也是今年的限量版,全球總共就發行了十雙,其中一雙就在眼前。
加上那氣勢淩人的态度,連眉頭上揚的幅度都類同,透着一股濃濃的自傲。
呵,千金大小姐嘛。
柯拓不願再與她有任何交集,遂要牽車離開。可身邊的女孩搶先一步,留下一聲慣有輕蔑的輕哼,提着東西走遠了。
于是他收住步伐,又站着聽完另一首曲子,還掏出兜裏所有整鈔放眼前敞開的小提琴箱裏,終是心滿意足地牽着山地車轉身而去。
不巧,剛走出沒幾步,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個女孩。
她就站在街頭,背對着他來的方向,駐足不前。陽光落在她細軟的發梢間,又墜到裙擺上,最後暈染開白皙細瘦的腳踝,拉長孱弱的影,迢迢朝他的方向而來。
借着遠景,柯拓看清了她手裏提着的東西。那是一個木制小提琴箱,看起來笨重頑固,卻被女孩牢牢握在手中,不敢松懈。
多瞧幾眼後,柯拓竟平白生出了一絲諒解。她有她的自負,然則難以覺察之處也透盡溫柔。柯拓放下偏見,順其自然地牽着山地車朝前而去。
車軸轉動着,嗒嗒攆到女孩身邊。
豈不料,她突然轉身來,急促地伸出手抓住車頭。
山地車猛地一頓,柯拓踉跄止步,垂眸捕捉到女孩因恐懼而變得惴惴不安的面容。他皺眉,卻沒有任何拒絕的動作,只問:“怎麽?”
女孩迅速地朝右瞥了一眼,旋即扭頭來戰戰兢兢道:“救我!”
聞聲,柯拓嘴角不自覺抽搐,也朝右看去。
一條大街,有來往的行人和車輛,路邊還有寫生的畫家,再普通不過的倫敦街道。
越發覺得是被嘲弄,他一邊試圖去掰開女孩揪住車頭的手,一邊耐着性子好笑道:“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真的有人在追我!”女孩徹底慌了,幹脆松開車頭反而擒住柯拓的袖子,紅了眼眶急得直跺腳,“你相信我!”她是真的很害怕,害怕得渾身都在輕顫。
柯拓默然,思量幾秒,反手将女孩撥到身側。
幾乎是同時,方才看似還平靜如常的街頭,頓時冒出了危險的苗頭。兩三個黑衣人,從不同的方向朝這邊投來了視線,來者不善。
不論是在世界何處,綁架知名富豪的子女進行勒索,都很常見。一旦被盯上了,要逃的機會很渺茫。要不乖乖交錢,要不等着撕票。
見她已然吓得嘴唇發白額冒冷汗,柯拓跨一步上單車,又伸手敲敲上管,估摸着載一個不過八十斤的女孩應該沒什麽問題:“上來。”
女孩上下掃了一遍單車,猶豫不決:“可……”
柯拓笑笑:“不信的話,我先走了?”
這句話應是戳到了痛處,她本還只是紅着眼,現下忽地眨巴一下,豆點大的淚珠子嗒地就滾落。
可也沒等柯拓出口安慰,女孩又唇線一扯,抿出半分倔強不甘,擡手三兩下抹掉眼淚,幹脆利落地納好裙邊抱着箱子坐上了車前。
“帶我走。”
柯拓失笑,啞着聲:“哎。”
在此之前,柯拓從沒用這輛山地車載過任何人,更別說載這樣一個梨花帶雨的小姑娘。旁人不知道的,怕會以為是他綁架了人家。
所以柯拓一路也沒敢停,特地兜了一大圈,載着她騎到了郊區,直至曠野無人,英格蘭風情更甚,才放緩腳上的速度,試探道:“哭夠了?”
“沒哭。”女孩哼哼,帶着很重的鼻音,分明是哭了一場。
柯拓幹咳兩聲:“你不是……”
女孩不屑一顧,随手撩順被風吹得淩亂的劉海:“只不過是迎風流淚而已。”
吃了一癟,柯拓随口敷衍:“有病得治。”
車前人背對着自己,因而他沒能看到女孩接下來的小動作。她咬緊下唇,眉頭微微蹙起,安靜不過三秒,便鬧騰起來:“放我下來!”
心知自己怼了人家,她定是在犯小情緒,柯拓也沒理,兀自往前去。
女孩猛地扭頭,又是初遇時那般斜睨而來:“快放我下來!”
柯拓眉眼噙着笑意,卻故作冷淡連瞧都不去瞧一眼,只道:“這裏不讓停車。”
“你!”
他垂眼,輕描淡寫的一眼:“我怎麽?”
女孩鼓着腮幫子憋氣,卻似想起了什麽一般,忽地又洩了,老老實實扭過身去,一言不發地任他将自己載得更遠。
過了一段路,柯拓猶覺不對勁:“不鬧了?”
以他過往對壞脾氣千金的了解,一旦杠上了接下來肯定吵個沒完,可對方居然先繳械投降,其中肯定有貓膩。用餘光細細打量了女孩一遭,他看破:“你該不會是出門沒帶錢吧?”
良久,聽到一聲怯弱的:“嗯……”
攤上大麻煩了!柯拓伫立扶額,感到萬分傷腦筋。
“平時都是福媽在管,她也沒跟來所以就……”女孩低頭絞手指,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聲細氣的像在嗡嗡叫。
柯拓不耐煩地擺手:“停。”他可沒空去理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平時是誰在照料,“你打算怎麽辦?”
女孩猶疑半晌,戳戳手:“跟着你。”
“理由呢?”
“你是個好人。”
強行被發一張好人卡,柯拓一怔:“告辭。”
誰知他才說完,連手都還沒放上車把,女孩眼眶霎時又紅得徹底,呼吸聲都帶出了幾分哭腔,悶悶的還有點倔。
嘆氣,柯拓反手按在她腦袋上:“哭了?”
心事被猜中,女孩不單眼眶紅,連臉都燒了起來。她輕輕推掉柯拓的手:“才沒有。”
柯拓聳肩:“幫人幫到底。”女孩錯愕擡頭,見他笑得真誠卻又無奈,“誰讓我是個好人呢?”
将一切都準備妥當後,柯拓拍拍手起身,後退幾步端詳成品:“不錯。”
女孩看看腳邊敞開的小提琴箱,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琴與弓,尚有點懵。
瞥見她恍然後臉色轉陰,柯拓笑笑:“別急。”說罷,伸手在兜裏掏了掏,卻只摸出了僅剩的一枚便士。一不做二不休,彈指投進小提琴箱裏:“錢,是自己掙來的。”
幹愣一分多鐘後,鄢葭言驀然回神,可那個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腦海中頓時浮現另一個男人的臉,冷笑着與她說:葭言,這世上就沒有好人,別太天真。
搖搖頭驅散,她忍不住嚼念:“又騙我。”
鄢葭言把小提琴放回箱子裏收好,才将提起卻忽地意識到自己無處可去,有些舉步維艱。轉眼瞄見地上有張幹淨的卡片,好奇地彎腰拾起——
古董鐘表修複師,柯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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