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17
CH.17
連棟別墅依山傍水而起,遠瞧可清晰見到上下分為兩層,卻因坐地面積過廣無法一眼望盡。
二樓南側廣開落地長窗,白色的紗簾被風吹進屋內,卷起蛋糕裱花般的邊緣。這是別墅裏的唯一一條長廊,也只專屬于鄢鐘意一人。
牆上挂着許多油畫,或是寫實,或是抽象,均精心裱在畫框裏,落款是一個簡單的‘意’字。
上午九點,鄢鐘意走進長廊。四下無人,唯有畫架與調色板擺在窗前,迎着外頭的潮鳴。
摘下無名指上的綠鑽戒指,他拿起畫筆,随意蘸取一點蔚藍,一揮掃在畫紙上。
十五分鐘後,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進入長廊。
他神色恭敬,行至鄢鐘意身旁後哈腰:“少爺,二小姐已經醒了。”
持筆的指尖停頓,如舊懶洋洋一聲:“嗯。”間隔不到一秒,鄢鐘意抛下畫筆,将三指按到顏料裏,又擡起端詳,“她這幾天接連受驚,吩咐廚房煲些定心凝神的湯送去。”
“是。”
斑斓色彩順着指尖滑到腕上,他癡迷地轉動右手,良久才回過神來。忽地念起一事來,語調極為漫不經心:“父親怎麽樣?”
男人保持着半鞠躬的姿勢,目光朝下不敢擡視,十分恭敬:“昨晚已經搶救回來了,少爺放心。”
不屑嗤笑,他手一甩,将顏色抛向畫紙:“放心?呵,人終有一死。”說罷,朝男人的方向回頭,可卻從未正眼,“西森,我畫得如何?”
名為西森的男人緩緩擡頭,只匆匆瞧了那副星空圖一眼,便又低下頭:“少爺的畫技向來頂尖。”
鄢鐘意拿起白布随意地抹手指,對這番恭維嗤之以鼻:“阿谀奉承。”
“屬下不敢。”西森心頭一慌,身子壓得越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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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繼續計較,他用力地将抹布抛在地上,緩步走開,漠然交代道:“把葭言帶到書房。”
鄢葭言随西森走進書房時,鄢鐘意正站在窗邊朝下望,不經意地把玩那枚綠鑽戒指。
門一合上,他開口:“有答案了麽?”眸光瞥見窗上倒映出的小小身影,面容更是淩冽,“是要我替你安排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還是從祖籍上除名?”
“我……”鄢葭言垂眸,了無生氣地張唇,複而又抿上。
嘆息,鄢鐘意用指腹摩挲綠鑽的棱角:“父親病重,時日無多。身為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你理應完成他的心願,早日尋個好歸處。金家二少爺大你兩歲,也是個不二之選,你若願意……”
話未完,她出聲打斷:“我會走的。”
“哦?”來了興致,鄢鐘意轉身挑眉。
深吸一口氣,鄢葭言擡起失魂的雙瞳,直勾勾望向他:“只要你肯放手,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踏進香港一步。”
“你向來渴求自由。”鄢鐘意咧嘴,笑容詭谲,“我很樂意把它給你。”
她心知不會這麽簡單,遂問:“條件呢?”
“只有一個,淨身出戶。”
一尊骨灰壇,以金字镌刻于上,只寥寥兩字:羅氏。
鄢葭言站在鄢家宗祠內,目不及它處,唯牢牢鎖在母親的骨灰壇上。她心緒莫名的平靜,已有些看開明白。可沉思良久,仍是忍不住嗫嚅:“媽,後來我有時會反複地想,如果我當初沒有逼你回鄢家,現在我們會不會在某個小城裏過得很安穩幸福?為了我,你想要離開鄢家。也是為了我,你多留了九年。如果不是我……”
揣緊雙手,往事又再現眼前。
——“媽媽,我們是要去哪裏啊?”
——“去外婆家啊。以後葭言和媽媽就跟外婆一起住,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爸爸!我要回家!”
——“葭言乖,不是說好了以後就跟着媽媽的麽?”
——“我不要!我就要回家!嗚嗚嗚……”
——“好,不哭了不哭了。我們先把葭言送到外婆那裏,然後媽媽就回去找爸爸,好不好?”
——“真的?”
——“不信的話,媽媽先走咯?”
——“葭言,爸爸來接你了。”
——“好耶,回家咯!可是……媽媽怎麽不一起來?”
——“你媽媽她……”
——“三小姐,太太出了車禍,人已經沒了。”
眼淚滾下,鄢葭言伸出發顫的手,輕輕握住母親的骨灰壇,低聲嗚咽:“對不起……對不起……”
門上叩叩兩聲,西森站在外頭,态度漠然:“三小姐,該走了。”
“有沒有盒子?”她偷偷擡手拭淚,努力吞下哭腔,讓聲音聽起來平緩淡然。
西森不解:“盒子?”
抱起骨灰壇,鄢葭言将它牢牢擁在懷中,目光決絕,不容任何人阻攔:“我要帶媽媽一起走。”
“可……”
鄢葭言咬唇:“早在九年前,媽媽就已經被剔除宗籍,徹底脫離鄢家了。她是因為我才留在這間祠堂裏,如今我要離開香港,她肯定也不會願意獨自留下。”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離開罷。”踏進宗祠,鄢鐘意連正眼都不願給,面容如舊刻薄。他點起三炷香,插在香爐上,“慢走不送。”
擦肩而過,她聞得一聲輕蔑的笑。
其實鄢鐘意早料到她會選擇離開,已遣人把一切手續辦好,又特地讓西森送鄢葭言去過港關口,務必親眼看着她離開香港。
按照少爺的交代,西森在關口入閘處将小包還給鄢葭言。接過手,她躊躇:“可以拜托你一件事麽?”
西森不語。
“我走後,能不能麻煩你替我向鐘情說聲再見?”
雖然往日他待這位三小姐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可謂敵視,但現下見到她抱着骨灰盒時瘦弱的小身板,仍忍不住開口,“嗯,三小姐,多保重。”
鄢葭言轉過身來,眸中閃過詫異,終釋然地笑了:“叫我葭言就行。”
西森一愣,杵在原地,讷讷目送她離開。
抱着骨灰盒,她輕輕招手:“再見,西森。”
“嗯,再見。”
等我!
柯拓一路狂奔,甚至連氣都不敢停下喘一口,心頭只念着她在等自己,便拼了命般朝關口跑去。
那個過港關口離園林區很近,步行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柯拓奮力疾跑,縮短了一半的時間,又一個大跨步翻進圍欄裏,駐足四處張望。
這邊沒有……這邊也沒有……她在哪兒!
感到自己有些緊張失措,遂深吸氣,試圖冷靜下來,又在心中不停默念道:她肯定在這裏,肯定在關口的某個地方,要耐心,要耐心。
煩燥地抽出一根煙點上,叼在嘴裏,繼續找。
知道鄢葭言受不了煙味,所以自她住進地球屋後,柯拓便很少吸煙。縱使有時犯瘾,走遠了才會來上一根,可如今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沿着關口大門朝南尋去,柯拓走得很急,可目光卻沒有落下任何一處角落。周末的關口聚集了一堆人頭,擁擠成黑壓壓的一團,令他不得不繞道遠行。
方才拐過一處,餘光敏銳地瞥見一抹淡色。小小的,蜷成一團,像只被遺棄的小貓咪一樣,将腦袋靠在膝上,縮在沒人瞧見的旮旯裏頭,身邊還擠着一個盒子。
他走近,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啞聲喚道:“葭言?”
本以為鄢葭言會紅着眼擡頭,可她只是雙眼無神地瞅他。也不哭,也不鬧,連語氣極為寡淡,無波無瀾:“柯拓,我沒有家了。”
見她這般模樣,柯拓更覺心痛。想安慰,掏空心窩也尋不到一句好的,唯有沉默。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笨?”垂下眼簾,鄢葭言目光空洞,“連鄢家都容不下我,肯定是因為我太笨了。”
柯拓皺眉,胸腔凝一股濁氣,正暗自作痛。
她抱起手搭在膝上,将自己死死圈在角落裏,兀自呢喃道:“我本來想去找昭昭的,可是昭昭有魏鞅,我去了只會添麻煩。”說着,自嘲地輕笑一聲,“我身上什麽都沒有,沒有錢,誰都不認識,哪兒都去不了,是不是很沒用?”不等他回答,又立馬低下頭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電話給你,還要讓你特地趕過來……”
再也聽不下去,柯拓不覺咬緊煙頭:“鄢葭言,看着我。”
她擡頭,見他朝自己攤開大手,掌心是一顆奶糖。他放柔嗓聲:“走吧,我養你。”
一瞬間紅了眼眶,也緋了兩頰,鄢葭言撇嘴,擰過頭去悶聲道:“我吃得多,你養不起。”
拔煙,蹲下,剛好能與她平視:“那我少吃點,都留給你,好不好?”
可鄢葭言只蜷着身子,一動不動,什麽也不答。
柯拓無奈起身,徹底沒轍:“唉,想想你這麽兇,換了別人怕也不敢要。”
這句話正中靶心,燃起她的火。鄢葭言氣呼呼地站起,腦袋一擡卻見他笑盈盈地凝視自己。
明明滿腔是怒,卻在看到他時全化作委屈,藏不住淚水。
他擁她入懷,聽她哭得嗓音稀碎,心也跟着抽痛:“抱歉,是我來晚了。”
水聲乍停,一陣窸窣聲過後,鄢葭言赤腳踩水推開暗門,頭頂幹毛巾鑽進卧室裏。她一面用毛巾揉頭發,一面走向雙層床。
“洗完了?”柯拓就坐在床沿邊,低頭垂眸,握着手機正在聊微信。
應一聲嗯,本不想去細看他在聊什麽,餘光卻瞥見熟悉的三個字:孫昭昭。
【孫昭昭:哎,能回來就好,今晚可以安眠咯。】
于此,鄢葭言也不再刻意避嫌,就站在柯拓身側大大方方地看向屏幕,聽似在與他說話,實則是隔空在問另一頭的人:“我還能回學校麽?”
柯拓意會,指尖在屏幕上敲打——
【柯拓:葭言想回學校上課。】
【孫昭昭:嗯……這個嘛……】
等後續的間隙,柯拓悄悄擡眼瞅她,又見一副寡淡面容。哭了整一個下午,不單兩只眼睛腫成丸子,連小嘴都失了血色,還有些拔幹脫皮。
眼前的鄢葭言,宛如一朵在沙漠裏萎掉的小花,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摧折。
擡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輕輕一刮。随着眸中星辰再度喚醒,鄢葭言讷讷擡起頭,神情竟有些迷惘,費解地看着他彎曲的食指。
柯拓問:“困了?”
鄢葭言搖頭,揉眼時流光又滅。
知道她是在等,等一盞明火,不知是亮起或是熄滅了光芒的明火。恰好,手機一抖——
【孫昭昭:想住宿是不太可能了。如果是還想繼續回來上課,随時都可以。】
得到好消息,柯拓把手機遞給她看。鄢葭言盯了屏幕三秒,長睫一抖,幾不可查地颔首:“嗯。”
沒有太高興,也沒有再次跌倒谷底。柯拓能夠感覺得到,她正孤身一人站在懸崖尖端,看不到前方,也不能回望,随時都會崩潰。
“葭言?”柯拓柔聲喚道,給足時間讓她從孤獨裏抽神,等到對方轉眼看向自己,才繼續道,“上床睡覺吧。”
鄢葭言伸出手,也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嗯。”
上床的動靜漸小,助眠白噪音終于發揮作用,在半個小時後讓她沉沉入睡。
柯拓依舊坐在床沿邊,手中仍握着手機,但卻并非是在和誰聊天,而是打開了谷歌搜索頁面。思忖片刻,他在搜索欄上打上一行字:如何哄女孩開心?
按下回車,彈出兩千萬條記錄,随手點進一篇名為《教你如何快速哄女孩開心》的文章。看不到第一行字,又退了出來,繼續往下找。結果一直翻過二十多頁,也沒能找到真正實用的方法。
他終是放棄,搜索欄上只餘一行:網上的方法為什麽都這麽不靠譜?
熟睡的人兒在上床翻了個身,還甚是不安分地用腳蹬幾下。
柯拓察覺,放下手機後,悄悄起身。站直,見她在床上像小刺猬一樣蜷成團,眉頭緊蹙,惴惴不安。
輕嘆息,若不是從小在金絲籠裏長大,她肯定會更加堅強。伸手替她把蹬開的被子重新蓋上,再仔細地掖好被角。
晚安,我的女孩。
次日清晨,鄢葭言仍起得早,卻沒有拎着小提琴箱,亦沒有重現輕巧的腳步聲,而是緩緩上了二樓。
“早。”柯拓放下螺絲刀,指尖在箱子中一探,甚至都不用回眸看,準确替換成一柄磨刀,納在手中直朝六角螺母磨去。
她稍微恢複了點活力,能立馬回應:“早安。”
早餐是最愛的蒸紅豆包,還有一杯溫豆漿。拉開椅子坐下,對面随即也矮身坐進一個人,也不做別的,只盯着她看。
撕下一角包子塞嘴裏,鄢葭言擡眸看他,又挪開目光。
“慢慢吃,不用急。”柯拓道,縱使對方眼神游離在外,他也依舊凝視不改,“今天我送你去學校,時間很充裕。”
鄢葭言眨動雙眼,悶聲道:“我自己坐地鐵就行。”
他佯裝未聽見,态度堅定:“剛好也要去趟工坊,順路送你。”
其實一點也不順路,音樂學院在南區,工坊在北區,兩地相隔十多公裏,根本就是繞路而行。然則鄢葭言本身就是個路癡,對于距離問題一概不知,遂輕信了他的這句‘順路送你’。
她捧起豆漿杯:“那好吧。”
地球屋的後頭有個小倉庫,一直用來存放一些暫時用不到零碎物件,裏頭就包括單車。在倫敦時,柯拓時常會騎車出門,但因為S市的地鐵過于便利,漸漸地令他舍棄了這項交通方式。
朝陽正好,它躍過地平線,柔柔地鋪在兩人身上。柯拓騎單車,後座上坐着鄢葭言,她左手攬着他的腰,右手緊揣小提琴箱。
他們一路穿過連片的高林綠化,穿過喧嚣的廣場,再拐到江邊堤岸,聽得見飛鳥展翅的鳴叫聲。
遙遙地,可見門前的大方石,上頭刻着幾個大字——S市音樂學院。
柯拓握緊剎車,一只大長腿放下支地,淺笑道:“到了。”
身後的人朝地面輕輕一躍,從後座上跳下地表。她提着小提琴箱,稍稍彎腰用手去扯平壓皺的裙擺。
見此,柯拓也伸手幫她撩好劉海,又道:“下午放學後我來接你。”
“不用了。”鄢葭言欲拒絕,卻見他一臉嚴肅不可抗,只得換個措辭,“我有帶交通卡。”
他不聽:“我下午有空,反正順路。”
鄢葭言妥協:“哦。”
比起昨日的情景,今天的鄢葭言确是緩過來不少,但柯拓知道她不是真的恢複,只是在自己面前強撐。
“笑一個。”柯拓用兩根食指按住她的唇角,試圖往上頂出笑容的弧度。
鄢葭言無奈:“嘻嘻?”
看到那抹專業假笑,趕忙反手捏住她軟乎乎的臉,柯拓忍不住嫌棄:“還是別笑了,真醜。”
“你才醜。”她不滿撇嘴。
柯拓松開手,苦笑道:“真是個傻丫頭。”
她下意識擡杠:“你才傻。”
“行,我最醜最傻。”柯拓聳肩,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挑眉提醒道,“再不進去的話,第一節課就要遲到了。”
鄢葭言忙跨出一步,不忘回頭:“那我走了。”
他坐在單車上,用手指了指腳下的地方:“下午我在這裏等你。”
“嗯!”她一笑,邁開步子小跑進校門。
柯拓在原地目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圃後頭,踩下腳踏板,拐彎離開了。
工坊小屋內,老鬼用樹脂油上琴箱,薄薄一層上去,油得極為均為,沒有多半分,亦不會少半分。瞎眼一轉,他哼哧:“這種事你該去問胡子。他年輕時候最會哄女的開心,身邊不知道圍了多少莺莺燕燕,天天在耳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身旁的阿修掩嘴偷笑:“師傅吃醋了?”
“臭小子,說什麽混賬話呢!”老鬼劍眉一橫,直接一榔頭往腦袋上招呼,“要你師娘還在,非得把你拖去江邊浸豬籠。”
“哎喲!”吃了一錘,阿修捂着額頭的大包慘叫。
柯拓笑看當前一幕,沒有再多問。也是,這群醉心于工藝的匠人們,又怎會知道如何哄女孩呢?
雖未細說,饒是老鬼這般心思缜密,已看破:“是不是那個丫頭出事啦?”
“嗯。”他颔首,沒有透露心思。
“柯拓,你可曉得她是鄢家的人?”老鬼問道,其實他早知柯拓什麽都明白,但還是要确認一番。
他老實回答:“知道。”
老鬼由鼻孔中呼哧出聲,絲毫不掩偏見:“那你這般關心她做甚麽!”
沉默良久,柯拓說出了違心話:“鄢家的事,和她沒關系。”
“沒關系?!”一語勃然大怒,劍眉直飛兩鬓,老鬼已從椅子上站起來,冷指向天,“只要姓鄢,那她這輩子就和鄢家脫不了幹系!你爹的死,是她鄢家造下的孽,你這輩子都不能忘!”
聞言,柯拓沉臉:“我沒忘。”
老鬼的怒火略有平息,卻依舊制不住話語急躁,仍是咄咄逼人:“既然沒忘,當初就不該收留她!那丫頭是死是活,你不該管,也管不着!”
“鬼叔!”他亦怒吼而起。
四目相觑,柯拓力壓心中憤懑,平靜地道歉:“對不起。”說罷,拾起椅背撂着的馬甲,轉身朝外走,“葭言快放學了,我得去接她。”
“柯拓……!”
在玄關處駐足,他偏頭:“鬼叔,我自己會處理好這些事,你不必擔心。”話畢,推門而出。
柯拓快步行至石楠球栅欄旁,忽聞身後有人輕喚:“柯拓?”回首,見一個女子亭亭而立。她衣袂翩然,面容清麗,淺笑道:“好久不見。”
他先是一愣,随即應道:“黎清,你……?”
女子抖抖手上的大圓筒:“工作,裁點紙。你是來找鬼叔?”
“嗯。”柯拓颔首。
“有沒有空一起去喝杯咖啡?”黎清收手抱起大圓筒,真誠地提議道,“老地方,加黃連汁?”
“抱歉。”他卻完全沒有考慮,直接轉身拒絕邀請,“我還有事,有空再約罷。”
目送他離去,黎清輕笑搖頭。
有人湊近:“遇見熟人啦?”
“前任罷了。”
風吟,琴聲清脆。
少女坐在一方課桌上,兩條細瘦的腿耷拉搖晃,裙邊亦随動作一開一合。她目光淡薄,看天上的浮雲,看樹梢的斜陽,看窗沿下開得姣好的薔薇花。忽地瞳仁緊縮,丹唇微啓:“早上出門前忘了澆水。”
彈琴人手稍頓,在琴鍵上拉出一個亢長的音。她嗤笑:“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鄢葭言聞聲回頭,目光落在女人的背影上,凝望她如瀑烏發,露出費解的表情。
不答即是不解,這般習慣孫昭昭早已知曉,遂續道:“你被帶走的那幾天,沒瞧見柯拓整個人頹廢成什麽樣兒。之前我和他雖只有一面之緣,但也能看得出他是個愛講究的。”手未停,琴音缥缈,“上周日,我約他見面,想讓他去趟香港把你帶回來。他啊,瞧着是好模好樣,可沒了魂,和死人沒區別。”
“是麽……”喃喃間,她又蜷起下半身,用手圈住膝蓋,把臉埋進雙臂。
彈下最後一個音符,孫昭昭将手緩緩放在腿上,淡淡道:“他很在乎你。”
“我知道。”鄢葭言閉眼,在臂彎中無聲輕嘆。
孫昭昭在椅子上旋過半圈,剛好能正面看向鄢葭言。見後者窩成一團,知她是心有所思,心有所殇,才會妄圖包裹自己,逃避現實。可孫昭昭從來都不是說話客氣的主兒,直接反駁道:“你知道什麽?說來我聽聽。”
蹭蹭腦袋,她的聲音極輕極弱,話時全然沒有底氣:“柯拓對我好,就像是兄長那般的好。”
話音落地,引來孫昭昭一陣放肆的嘲笑:“你可別扯了!鄢鐘意自小把你視為眼中釘,你哪會知道什麽是‘兄長的好’?”
鄢葭言不語,也無言反駁。半晌,她讷讷道:“我才發現自己是有多麽依賴他。走出關口,我能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我蹲在角落裏等,好怕他來,又好怕他不來……”
“唉。”孫昭昭簇然起身,踱步走至課桌旁,直接兩只手一拍壓上邊緣,眯眼貼近她的臉,“你就說你笨不笨?”
被咚在課桌上的人生怯怯地掀起眼簾,撇嘴悶聲應道:“你才笨。”
孫昭昭氣急,用食指去戳那顆小腦袋瓜:“你就是因為太蠢,所以看不出柯拓已經做了選擇!他願意照顧你,願意與你在一起,你曉得不?”
可鄢葭言聽了,只呆呆地眨眼,全然不明白。
“對牛彈琴!”她怒啐一口,憤憤地叉腰,卻舍不得罵上哪怕一句,只氣呼呼道,“算了算了,等他自己和你解釋。”
放學鈴聲響:“叮——”
聞聲,孫昭昭順勢提起桌邊的小提琴箱,向鄢葭言沖門外努嘴:“走罷,不是說他下午來接你麽?”
“說是這麽說……”她垂眸,懶洋洋的不願動。
“你就別想那麽多了,柯拓肯定會來,別讓他等久了!”孫昭昭一面說着,一面伸手将她扯下桌子,“你看外頭太陽多毒啊。”
鄢葭言無奈,只得慢吞吞蹭下地面,無辜眨眼:“現在都下午了,沒太陽……”
對方攤手:“這招沒用。咱們各回各家,你找你的柯拓,我回去找我的魏鞅。”說罷,連推帶拉把鄢葭言送出音樂室。
“兩人性質又不一樣……”鄢葭言嘟喃。
她一笑:“沒事,很快就一樣了。”
刻字大方石旁,柯拓牽着單車,已經等了有二十分鐘。他本就提前出發,又生怕遲了會有突發情況,心急趕得越快。
目不轉睛望着大門的方向,終于瞥見熟悉的人影。
鄢葭言和孫昭昭并肩而行,襯以後者的高挑身材與成熟面龐,她顯得格外稚嫩,也越愈發小只。兩人剛走出來,原就在旁靜候的女生眉頭一挑,跨一步擋到前面去。
皺眉,隐約察覺事有不妥,柯拓上車拐彎悄悄從側邊靠近。
“公孫老師好。”女生笑得眉尾飛揚,唇角上翹。
孫昭昭颔首,不冷不熱:“嗯。”
她緊接着轉眼斜睨鄢葭言,蓋不住滿臉跋扈,語氣嚣張:“不是提前畢業了麽,怎麽還死皮賴臉地呆在這兒?”
“要你管。”鄢葭言不甘示弱,漠然偏頭。
“我是管不着,但聽說你被逐出家門,想來是因為連鄢家也管不住你這位千金大小姐罷?”女生夾酸帶刺,句句不饒人,“會和那種來歷不明的男人混在一塊兒,真是丢盡世家大族的臉面。”
鄢葭言咬唇,眸中怒火了然。
“徐薇!”孫昭昭連忙擋在兩人中間,大聲呵斥道,“說話注意一點!”
徐薇聽了這話,不滿嘟嘴:“公孫老師就知道偏心,我說的可句句屬實,不信你問她自己。”
“偏心?”孫昭昭嚼念,挂上半真半假的笑,擡手去摸徐薇的臉蛋,“上次葭言打你,我沒有再添上一巴掌,那才是真偏心。要不我公正一點,現在補上?”說着,眸光一淩,露出半分兇煞。
“不、不用了。”趕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徐薇瞪大雙眼,仍心有不甘,“反正有沒有和野男人厮混,鄢葭言她自己一清二楚!”
話畢,身旁響起一個低音,铿锵有力:“抱歉忘記自我介紹,才讓這位小姐産生誤會。”衆人循聲偏頭,只見柯拓牽着單車,就站在鄢葭言身邊。他似一堵高牆,擋起外面所有風浪,為她築起邊疆:“我叫柯拓,是葭言的男朋友。”
徐薇不信,重複一遍:“男朋友?”上下打量,臉頰抽搐出一抹冷笑,“鄢家的小姐,怎麽可能會有這麽窮酸的男朋友!”
他不惱,微微笑道:“本人不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古鐘修複師。收入水平一般,月均幾百萬。如果徐小姐不嫌棄,等改日葭言高興了,我請你出來吃頓飯?”
“區區一個修鐘的,怎麽可能……”
“徐小姐家中有一座俄系古董落地鐘罷?”柯拓打斷,依舊大度有禮,“不如回去問一問您父親,當初是誰修好的,期間又耗費了多少錢?”
被怼得無言回擊,徐薇兩腳一跺,哼聲甩臉而去。
“原來你這麽有錢啊。”孫昭昭湊近,用手肘谄媚地輕輕捅一捅他的腹部,“那什麽時候請我吃飯啊?”
柯拓笑笑:“下次罷。”轉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鄢葭言,語氣溫柔寵溺,“葭言,回家了?”
不曾擡頭,也不語其他,她只小聲應道:“嗯。”
夕陽西下,地平線吞并赤紅丹丸,遠處的天邊染紅霞。單車與人影在地上拉得斜長,她摟着他的腰,頭靠在他背上,心緒缱绻。
視線可及之處盡是高林,沿着馬路兩側排開,四下無人,所以更顯得幽靜。
鄢葭言擡眼,有孤雁掠過蒼穹,消失在茫茫霞光中。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鼓動:“你可以不用特地過來的。”
“順路。”柯拓随口搪塞。
她撇嘴:“昭昭都和我說了,工坊在北,校區在南,根本就不順路。”
柯拓也昂首望天,輕描淡寫道:“快下雨了,你沒帶傘,我來接你也是應當。”
“昨晚的天氣預報我看了。”鄢葭言掃視郎朗晴空,一點也不信他說的話,只當是在尋借口,“大晴天!”
他卻笑:“你信不信,等我們回到家門口,天氣就會轉陰,繼而下雨。”
“不信。”
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柯拓只喚道:“鄢葭言。”
她擡頭:“嗯?”
聽到回應,他心裏忍不住一樂:“笨。”
“你才笨!”
說罷,後座的人使出粉拳攻擊,軟綿綿地打在他胸膛上。可柯拓只笑,眉眼都是滿滿的歡喜,滿得都快溢出來。
不經意間瞥見他的笑容,鄢葭言一怔,默默收手,只将摟得更緊,悄聲道:“柯拓才是笨蛋。”
鼻子一酸,也只有笨蛋,才會對自己這般好。
回到園林區,天色一下子黯淡,鉛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聚集,響起陣陣悶雷。才将單車鎖在地球屋門口,一滴豆點大的雨砸下來,濺在鄢葭言的鼻尖上。
她用手一探:“下雨了。”
幾乎是追着尾音,在說罷的瞬間,瓢潑大雨傾至。
“來。”柯拓立刻撐起傘,下意識将鄢葭言摟在懷裏,還不忘要将雨傘朝她那邊偏,免得她被大雨淋濕衣裳。
大雨磅礴,連視線都變得模糊。天還沒黑,已經暗得她看不清。
“柯拓?”心頭一緊,莫名的恐懼感襲來。
有人握上她冰涼的手指,緊擁着她貼近自己的胸膛。鄢葭言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像鼓點一樣有序地敲擊,蓋過暴雨與雷鳴,就在萦繞在她的耳畔邊,點點往心中灌進勇氣。
踏上臺階,站到屋檐下,柯拓收起傘,回頭檢查她有沒有淋濕哪裏。
鄢葭言愣愣望着柯拓的臉,雨水順着頭發流至山根,又墜到唇珠上,複而滾落到地面。他全然忘卻自己,只記得她:“還好沒淋到。”
凝視他的眼,心跳又慢了一拍:“柯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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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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