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22

CH.22

鄢葭言聞言一怔。

也确實，在過去的一個多月裏，柯拓總會不經意地提起自己對香港的偏見。本來她還只是以為這不過是純粹的不喜歡，沒想到竟已然厭惡到如此程度。

她偏頭去瞅柯拓，只見側臉棱角分明，線條硬朗。抿唇時，眸中有一絲寒意，一絲肅穆，還有幾分鄙夷。

即便知道這種眼神不會朝向自己，但鄢葭言還是忍不住打了一顫。

“那可是個大家夥，足以頂上我家的天花板。”陸檀燊一面說，一面踮起腳來，試圖用手将古鐘的高度比劃出來，“後板我已經拆了，結構太過繁複，顧客又要得緊，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柯拓歸于漠然：“那就推掉。”

“這怎麽行呢！”陸檀燊搓搓手，在心頭細細掂量半刻，又道，“這次的報酬你我三七分成，你絕對不會吃虧的！”

“拒絕。”他不耐煩地撇頭。

陸檀燊急道：“那就四六！四六總成吧！”

不理會，只将回頭去望鄢葭言，柔聲道：“音樂會快開始了，我們進去罷。”

徹底被無視，陸檀燊決定使出殺手锏，他一步跨前攔下兩人，向柯拓道：“五五分成，還有那只維多利亞時期的懷表。”

五五分成沒有吸引力，但懷表的殺傷力十足。柯拓輕笑，并沒當真，只淡淡道：“時間？”

“就下午。”

他搖頭：“我要陪葭言聽音樂會。”

陸檀燊亦只得一步步妥協：“那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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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拓嘴角揚起：“成交。”

次日一早，陸檀燊開車來到園林區接人。

一路連續行駛三小時，直接開到了另一個城市裏。因為恰逢是周末，所以陸檀燊也主動邀請鄢葭言同行，如今她就在後座上，腦袋搭着柯拓的手臂，百無聊賴地塞着耳機聽歌。

由後視鏡裏瞥見兩人皆顯疲憊，陸檀燊開腔欲要調節氣氛：“我這裏有一件趣事，你們要不要聽一下。”

柯拓沒答，鄢葭言也沒應。

他也毫不介意，自顧自道：“建國前法租界有一名外交官，他愛上了一個中國女孩，兩人本想私定終身，卻遭遇女方父母反對。後來女孩有了身孕，卻生生被父母打掉，自己也為此上吊自殺。”話至此處，敘述的語氣也變得詭異森然，“從那之後，女孩家中的大落地鐘每逢午夜，還不到鐘點，便會自動敲響。”

話畢，車內的冷氣也十分配合，渡出一口寒來。

可卻鄢葭言不為所動，撇嘴道：“無聊。”

柯拓補刀：“應該是輪軸壞了，才會沒到點就敲鐘。”

“如果讓你修的話，要多少錢？”鄢葭言摘下一半耳機，好奇地問。

他順手将耳機戴上，随着《G弦上的詠嘆調》湧入耳蝸，不必深思便直接答道：“民國時期的大落地鐘，交到我手裏，起價應該在百萬。如果破損程度嚴重，還要再往上加。”

鄢葭言假裝驚訝：“這麽貴啊？”

“做我們這一行的，經手不單要‘修’，還要‘複’。”柯拓用手摩挲下巴，一臉嚴肅認真，“每一個古鐘都有生命，若真有心要讓它再活過來，這點錢不算什麽。”

“說的也是。”她點頭，若是自己的琴壞了，修再多錢也值得。

兩人一唱一和，相視而笑。

前方駕車的陸檀燊只覺臉部肌肉一抽，從齒縫中擠出二字：“奸商。”

柯拓的聽覺極為靈敏：“你說什麽？”

“沒。”他擺手，一打方向盤，高聲宣布，“到了！”

陸家是座典型的中式老宅，紅木大門進入後裝飾也是濃郁的古舊風情。而那個大落地鐘，如今就安放在宅子的大廳中央，正如陸檀燊所言，它是個大家夥。

鄢葭言昂起頭，望見古鐘尖尖的頂部，面露困惑。

“怎麽？”柯拓輕聲詢問。

“這……很眼熟。”眸光自上由下，她不禁喃喃道。許是之前從未對古鐘留意過，所以印象不大深刻，然而鄢葭言對眼前的古鐘有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竟像是久別重逢的故友。

陸檀燊已經率先戴上白手套，聽見鄢葭言的話，他也并不否認：“這座古鐘曾經轉手于各個大戶人家，但其修複價值并不高。”話間，發出一聲不知輕蔑抑或是不解的輕笑，“但架不住現在的主人有錢，執意要讓它恢複原貌。”

放下工具箱再打開，柯拓也取出一對白手套，一面戴上，一面踱步走向背面。

後板已被拆開，露出古鐘裏頭繁複重疊的輪軸。柯拓走近，登上早已擺在一旁的梯架，從底部由上仔細檢查。

十分鐘後，他摘下寸鏡：“鏈條斷裂，輪齒之間縫隙過大。”走下梯架，柯拓在陸檀燊身旁停住，“你我分工合作。”

陸檀燊很滿意：“好。”

兩人在大廳內忙活，鄢葭言則走向陸宅內部。她追循着一股香甜的氣味，穿過長走廊，在一扇門前駐步。

廚房內，陸夫人聽見腳步聲，微笑着回頭：“我在烤蘋果派，想嘗一下麽？”

兩手無所适從地揪着衣裙，她顯得有些生怯，半晌才道：“我……”

“檀燊說今天會有個小姑娘來做客，就是你吧？”彎腰将蘋果派端出來，陸夫人的笑容極為和煦溫柔，切出一塊蘋果派放在桌上，又擺上了刀叉，“來，嘗一嘗。”

不再扭捏，鄢葭言走去落座，拿起刀叉切了一小角蘋果派放進嘴裏。

“他很喜歡吃我做的蘋果派。”陸夫人抱手靠在竈臺邊上，眼裏盡是柔光，“能親手為自己所愛之人做料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羞愧：“可我什麽都不會……”

“那你有喜歡的人麽？”

腦海中立即浮現柯拓，她将頭垂低，試圖讓頭發蓋住雙頰，免得被旁人察覺自己已經有些臉紅。

陸夫人一眼看穿：“是柯拓？”見女孩将頭低得更下，她點點頭，“他确實值得托付終身。”

“那個……”鄢葭言擡手将頭發撩到耳後，小聲問道，“我可以向你學做蘋果派麽？”

耗費大半個月的時間，陸宅的大型落地鐘終于修複完畢。落地鐘運回的當天，鄢葭言再次陪同柯拓前往。

在陸宅前方的空地上，陸檀燊指揮升降機把古鐘運到貨車裏。而柯拓和鄢葭言并肩而立，凝視眼前一幕。

“我還是覺得眼熟。”她咬唇，費解地目送貨車離開。

柯拓反問：“鐘？”

“嗯。”鄢葭言點頭，“肯定見過，只是記不起來。”

此時，陸檀燊走了回來，他拍拍手上沾到的土灰，又一把搭上柯拓的肩，得意地挑眉道：“事已至此，我可就坦白說了。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但錢和懷表，不用想了。”

柯拓冷臉，卻也沒顯怒色：“随你高興。”

“哎，別氣。”陸檀燊朝柯拓輕輕一撞，大有戲谑的意味，“相信我，過段時間你肯定會來請我幫忙。我保證，到時不論你要求什麽，我都答應。”

鄢葭言不解當下情況，迷惑道：“可之前不是說好了……”

“哎！”擺擺食指，陸檀燊挂上一臉深不可測的表情，“不可說，不可說。天機，不可洩露。”

她不屑：“切。”

“走罷。”柯拓推開陸檀燊，并沒有想繼續計較的意思，只是過去牽起鄢葭言的手，“時間不早，該回家了。”

“可是……”

柯拓一勾唇角：“不必理會，他向來如此。”

走出陸家，鄢葭言悶悶不樂，只任由柯拓牽着朝前走。

“不高興？”柯拓轉身，又伸手按住她的腦袋，輕輕朝後一推，看到她撅起的小嘴，“笑一個。”

鄢葭言拍開他的手，十分憤然：“笑你個大頭鬼。”

可他仍眉眼含笑，淡淡道：“我不在意那點錢。”

“半個月時間，替人家白幹啊？”她撇嘴，不願正視他，只将眸子在腳尖上掃動來回，“明知道他會耍賴皮，你也不争一下！”

“怎麽争？”柯拓蹲下，強行讓自己出現在她的視線內，目光灼灼，“要不我回去和他打一架？”

她不語，死咬下唇。

倒也不是計較錢，只是覺得這樣是被人有意欺壓，難免心裏不大暢快。更何況，柯拓本人連句話都不說，就這麽過去了，越發讓她覺得不爽。

柯拓笑笑，起身牽起她的手：“之前我欠他的，就當是還了。”

“你欠他什麽了？”鄢葭言眨眼，順着他的腳步走。

他大步朝前：“倒也沒什麽。”

“柯拓。”

“嗯？”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立那種規矩？”

駐足，柯拓沉默，臉上笑容盡消。

日光将影子拉長，斜斜地打在地上，一個稍長，一個略短。

陸宅內。

“鄢少爺，是我，陸檀燊。”

“大鐘已經修好送回香港了，過幾天應該就可以收到。”

“嗯，三小姐确實和他在一起，兩人看起來很親密，應該是情侶關系。”

“柯拓的父親……在圈內的名聲不好，關于這一點，鄢少爺應該很清楚才對。”

“地址……？S市，園林區2/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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