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27
CH.27
柯拓用手指喉嚨,輕描淡寫道:“我的味覺失靈。”
可他愈是淡然,鄢葭言心中充斥的震驚便愈強烈。兩人每天一起吃喝,除了他在喝咖啡時會有奇怪的癖好之外,一切都正常不是麽?
她瞪大眼,死盯着柯拓的喉結,竟一時不知該怎麽接受事實。
其實早該察覺到的!驀然瞳仁緊縮,回憶裏點滴的細節全湧了回來。鄢葭言使勁反思,終于在片言只語裏讀到了端倪。
——“口感不錯。”
——“是麽,這個糖會甜?”
——“鹽味奶糖,不應該是鹹的麽?”
難怪柯拓會要求在黑咖啡裏加黃連汁,因為他根本嘗不出味道。他的口腔裏唯一能感到的是澀,兩者混合在一起的幹澀感。
“可是……”鄢葭言猶疑,擡頭卻對上他笑盈盈的眸,生生把堆到喉嚨的話又咽下,只眼巴巴地望。
味覺失靈,是無解的。她既沒有辦法感同身受,又沒有辦法替他修複味覺。
雖說不知者無罪,但一念起前些自己總愛拉他到處嘗試‘美食’,還要和他理論一番滋味如何。以前不曉得,只知道柯拓唯有在擇味上會輸給她,後來更是放縱肆意。而這一切,原來都是她踩在他的痛處之上建立的勝利。
可最最讓鄢葭言感到心酸的,是柯拓一直以來的忍讓。任憑她怎麽吐槽他是味覺白癡,也不會引來一句責備,有的只是淺笑。
就像現在,眉尾捎着淡淡的笑意,将她納入心底。
“想什麽?”他問。
鄢葭言眼眶紅透,小心翼翼地伸手揪住他的袖子,似是生怕會被甩開,一抓住便拽得死緊,語氣結結巴巴,哭腔從鼻翼而來:“為、為什麽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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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拓不明:“告訴你什麽?”
“你的味覺。”她眨巴眼,長睫翕動,淚珠子連串滾落,“你若是事先告訴我,我也不會拉着你到處吃吃喝喝,我也不會整天說你不知食滋味,更不會……”昂首去瞧,在對上那一潭的溫柔後又羞愧地低下,自責更深重,“不會讓你幫我試吃蘋果派……”
大手按在腦袋上,柯拓彎下腰,與她額頭相抵:“鄢葭言。”
她哭得直抽抽,又自責,又委屈。
“真笨。”柯拓用指腹抹去那肉乎乎小臉上的兩行清淚,有些無奈道,“再哭下去,周圍的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鄢葭言撇嘴:“難道不是嘛!”明明就是他故意瞞着不說,自己才會翻那麽多錯,錯得離譜不說,還無法彌補。
“好好好。”他只得安慰,笑意卻越發深,“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鄢葭言吸吸鼻子,将傷心淚收了回去,卻又抛出了另一個難題:“那你跟她是怎麽回事?”
柯拓裝傻:“誰?”
她朝黎清去的方向努嘴,悶道:“不就她咯!”
誰知他竟猶豫:“你真想知道?”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鄢葭言,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她思慮半晌,還是堅定地點頭:“想知道。”
柯拓再三确定:“真的?”
見他如此謹慎,鄢葭言又陷入猶疑:“我……”
“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就坦白。”
“那……”她扭捏着,不自覺咬唇,又戳戳手指,“是和……之前那個一樣的關系?”
搖頭,柯拓否認:“不是。”
“那……”鄢葭言徹底轉過身去,“那我還是不要知道了。”
措不及防,柯拓将她一把拉住,誠實道:“我和黎清曾經交往過,僅此而已。”
鄢葭言杵在原處,懵住。
前女友……?
回到地球屋,鋸床腿的聲音如期而至。
柯拓又怎會不只是為何,所以打從一進門便有意無意地跟在她後頭,卻什麽寬慰的話都不曉得說。活了三十多年,能讓他感覺到棘手的事只有二件。一是女人,二是鄢葭言。
她氣鼓鼓,他則平靜。
一個站立對着窗戶鋸床腿,一個坐在懶人沙發上忍受噪音。
連續鋸了半個鐘,鄢葭言終于累了。原本還有一股火氣漲在胸口,讓她覺得無處發洩,可剎那間,整個個人又蔫下來,連持弓的手都無力下垂。
鄢葭言不禁嘆息:“唉。”
柯拓颔首,将下巴抵上交錯的指尖。
兩人之間仍舊沒一句交流,她甚至連餘光都不願施舍半分,醋味十足地将琴弓往側邊一抛,扭頭走進了廚房。
挑眉,瞥見她的身影離開了視覺範圍,柯拓立即起身,追上。
剛倒了一杯溫水,鄢葭言昂頭喝一大口,便感到身側有人來。
他也不說話,只靠在門檻邊上,身子斜倚,将大半張門堵住,神色平靜地看着她。
沒由來的覺得煩躁,将杯中剩餘的水倒掉,她用力地将杯子重新蓋回架子上,走到門口。可柯拓并沒有讓步的意思,依舊堵着門。
鄢葭言沒好氣:“讓開。”
“生氣了?”柯拓問。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這句剛想脫口而出,她又憋住。鄢葭言冷冰冰将目光挪向窗外,陰着半張臉:“你幹嘛一直跟着我?!”
柯拓聳肩,側身繞過她,取下一個杯子:“我也渴了。”
鄢葭言越發覺得生氣,回頭怒瞪一眼,可對上的也只有他喝水時平靜的側臉。洩氣,無奈,甚是失望,她內心滋味難述。
罷了。鄢葭言徹底放棄,擡步欲離開。
“葭言。”身後的人突然叫住她。
她翻了個小白眼:“幹嘛!”
柯拓輕笑,偏頭來看她:“我想吃蘋果派。”
鄢葭言咬唇:“自己做。”
大有仗勢欺人的意味,他摸摸自己的喉嚨,說得毫無波瀾,卻讓她猶感心酸:“我沒味覺,做出來的不好吃。而且——”
話一頓,引得她側目。
“我不會做蘋果派。”
她的醋意越發明顯,連說話時都一股酸味:“讓黎清給你做。”
一個跨步,直接又堵在鄢葭言面前,柯拓笑得沒心沒肺:“我只想吃你做的。”
“在你頭頂,第二格。”
“知道啦。”鄢葭言站在冰箱前,聽見他提醒自己雞蛋存放的位置,略有不悅的小聲嘟喃。
此時,柯拓正靠在門檻上,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要拿鍋,提醒一句:“櫥櫃最底層,踮起腳來看看。”
要拿攪拌器,又要一句:“挂在窗沿旁邊,左數第三個就是。”
鄢葭言彎下腰,準備打開櫃子取出新買的面粉,餘光瞥見他又要開口,立馬拿着手中的攪拌器指向他,怒道:“還想不想吃了!”
他笑笑:“想。”
“想吃話還那麽多!”她撇嘴,用力地撕扯面粉袋。
大蘋果去皮去核,與白糖、紅糖、檸檬汁攪拌。将派皮擀薄,酥皮包上酥心,折三折,再擀開,以此重複。
鄢葭言擡起手肘擦汗,擀到一半又匆匆跑去将烤箱預熱,取出派盤。
鋪好底層派皮,倒入內陷,在邊緣輕刷少許水,又蓋上第二層派皮,壓實借口,去掉多餘邊角料。
她甚是熟練,拿起小刀在面上紮出漂亮的花孔,再刷上蛋液,入烤爐。
“搞定。”拍拍小手上沾着的面粉,鄢葭言得意地朝他揚眉。
柯拓毫不吝啬地鼓掌:“厲害。”
她鼻子尖尖:“那是~”
相視一笑,卻又皆不好意思地轉開視線。柯拓清咳一聲,用手摸摸鼻頭:“我們出去等吧?”
鄢葭言點頭,又問道:“你要喝果汁嘛?”
“來一杯,我先去準備盤子。”他指指外頭的餐桌,臉上漾着過于明顯的歡喜。
“嗯。”鄢葭言沒注意到,目光一直游離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在害羞,“那我去倒果汁。”
蘋果派出爐,鄢葭言率先給柯拓切了一角:“嘗嘗看。”
從他起勺的那刻起,她的眼神便沒有離開過一分一秒。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裏,細細咀嚼,又咽下。
不出所料,評價還是只有那句:“口感很好。”
“不會很……鹹麽?”鄢葭言懷疑。
“鹹?”柯拓皺眉。據他所知,蘋果派的味道一般都是甜的,口感是軟糯或是外酥裏糯的,從沒聽過會是鹹的。
她戳戳手指:“我剛剛放的是鹽,不是糖……”
其實就是想知道,柯拓的味覺失靈到了哪種程度。是難以分辨食物的滋味,還是完全無法嘗出味道。
“我嘗不出來。”他只笑,毫無責備的意思,右手不自覺将叉子抵在盤中旋轉,又叉起一小塊蘋果派。入口,咽下,淡淡道:“沒有任何味道。”
鄢葭言的心情攏上陰雲,焦急地問道:“可為什麽會這樣?”
“小時候生病,夜裏發高燒,找不到醫生。”柯拓回憶着,早不再為自己感到悲哀,語氣平靜地仿佛在描述一件不關己的往事,“燒了整整一夜,好在第二天自行退燒,但也沒了味覺。”
“那還能治好麽?”她更急。
實則無需多問,答應已昭然若揭。若是能治,早治好了。
柯拓搖頭,卻又道:“不過我還是能感覺到一點甜。”
她詫異:“真的?”
一擡眸,正見對面的人凝視自己的唇,喉結費力地上下滾動。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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