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CH.42

CH.42

鄢世棋的葬禮安排在秋後的一個下午,族裏的所有人都有到場。哀悼人獻上悲憫,痛失親人的皆滿面哀愁。當然,鄢鐘意除外。

外頭的風言風語太多,甚至有人猜測是鄢鐘意狠心掐掉了父親的呼吸器,導致鄢世棋窒息而亡。而對于這個傳言,族裏那些看不慣他的也深信不疑。畢竟那天誰都沒看見鄢世棋的最後一面,唯獨親兒子鄢鐘意進了病房。而五分鐘不到,醫生和護士便也匆匆入內,最後擡出一具蓋着白布的軀殼。

任憑他人如何揣測,鄢鐘意都毫不介意。甚至也不否認,還讓醫院知情的人保持沉默。然則在葬禮的這一天,又有新的流言飛起。

說鄢世棋并非窒息而亡,而是被親兒子活生生氣死,死不瞑目。

這話傳到鄢鐘意耳朵裏時,他剛從葬禮現場回到凱迪拉克裏,不屑地勾唇。手上文件夾裏是鄢家資産的明細,全是他和鐘情的,沒有半分留給別人。

“少爺。”西森手搭着方向盤,頭微微偏向後座,“律師都已經到場了。”

他冷冷掃過整一沓資産明細,手一抛甩一旁去,忽地放聲大笑,笑聲放肆狂傲,絲毫不似平日的內斂謹慎。

別人怕是不知道鄢鐘意在笑什麽,但西森都知道。

今日之後,鄢家的所有,全都落入鄢鐘意手中。

鄢世棋孤注一擲,輸了個精光。他賭的是鄢鐘意心底還留有對鄢氏一族的憐憫,卻沒想到兒子會這般無情無義。

西森聽着這陣笑聲,默默地回頭。

随着唇角小小的抽搐一下,鄢鐘意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擡手扯了扯領口,順便解開最上方的扣子,冷冷問道:“她到了嗎?”

聞聲,西森從後視鏡裏一探,瞥見鄢鐘意的眸光朝向外頭,望向仍舊人堆如山的葬禮,沒有半分感情。

他早已習慣如此,不再為鄢鐘意的冷血而心頭生寒,只恭敬地答道:“三小姐已經離開,朝公司去了。”

鄢鐘意面無表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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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柯先生的陪同下。”西森見他無波無瀾,遂又添了一句。

手一動,無名指上的祖母綠寶石戒指亦閃。

鄢鐘意垂眸,端詳着自己手上的這枚戒指,淡淡道:“一結束,就将遺囑的內容公開。”手指滑過寶石光滑的表面,他好似嘆了口氣,又好似在嗤笑睡一般,唇角的弧度輕挑起,蔑視之意俨然,兀自呢喃道,“千古罵名,千古罵名……”

呵,千古罵名。

父親這一步棋,雖然是輸了,但鄢鐘意也沒贏幾分。他這般性格,絕對不可能劃出半點家産去給族裏的那些老骨頭。

等到遺囑一公開,肯定會有人指認他篡改遺囑。而最好的證明,就是鄢世棋絕不可能沒給最愛的小女兒留下一分半點。

先是弑父,而後又篡改遺囑私吞家産,鄢鐘意這‘千古罵名’注定是要自己背下。

可無奈,名聲再如何不好,也動搖不了冷血無情的鄢鐘意。

在他的心中,錢和勢,缺一不可。

西森見鄢鐘意盯着戒指出神,忍不住開口喚了一句:“少爺?”

鄢鐘意幾乎是同時開口:“走罷。”

他就是這樣,即便是某時候無意間表現出茫然失措,也會立馬在被人察覺之際收斂,再度築起圍牆,百毒不侵,刀槍不入。

“是。”西森颔首,踩下油門。

鄢葭言到達公司會議室的時候,裏頭已經坐滿了族裏的老人們。他們抑或神情嚴肅,抑或鄙夷不屑,在見到她進來時候,皆不約而同的交頭接耳起來。

族裏的一位長輩發聲,目光警惕地在柯拓身上上下掃動,看不出是何用意:“葭言,家裏的事,別讓外人摻和。”

“我去樓下的小花園走走。”柯拓倒很無所謂,稍稍彎腰與她耳語。

鄢葭言牽着他的手徒然縮緊,好似有些害怕。

柯拓一笑,額頭上受傷的淤青還沒徹底消,卻完全不妨礙他的英俊,還有笑時的溫柔:“我會來找你的。”

她這才放心,自己進去找個了位置坐下。

坐在豺狼虎豹中,看見他站在玻璃窗外,正朝她招招手。

鄢葭言點點頭,也輕輕一揮。

鄢鐘意在十分鐘後到達,一進門就直截了當地讓律師宣布了遺囑的內容,自然引起在場一片嘩然。

老骨頭們不信,先是以親屬關系壓制,與鄢鐘意一頓唇槍舌戰,但還是輸給了‘法律’二字。第一輪落敗,第二輪直接把鄢葭言拿出來擋槍使。

她一言不發地坐在角落裏,接受一來一回的兩方轟炸。最後受不了,發出一聲冷笑。

全場安靜下來。

鄢葭言的臉已經徹底黑透,語氣也是冷冰冰的,不站任何一方:“幾年前,你們聯手逼走了我媽媽,害她在車禍中喪命,一輩子進不了鄢家的宗祠,如今卻要拿我來當槍使,給你們争一點家産,不覺得可笑麽?”

老骨頭們安靜下來,面面相觑。

她似是有些自嘲,輕飄飄地道:“你們既然不承認,讓我媽媽進不了宗祠,那我頂多也只算個私生女。不給私生女留遺産,不是在給在座的各位留面子,免得你們沒臺階下,這有什麽問題麽?”

“你——!”

鄢葭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底氣十足地怼道:“我?我是看不過去你們自拆臺階,在幫你們挽尊。”

鄢鐘意坐在正席上,雙手交叉蓋住下半張臉,勾起唇角。

“你們要争,自己和他理論去。”鄢葭言朝正席努努嘴,一臉不情不願,“從我媽媽去世那天起,我已經半身脫離了鄢家。如今他也去世,我便再與鄢家毫無瓜葛。你們的家事,我這個外人就不攪和了。”

在座一片唏噓,什麽‘家門不幸’,什麽‘上輩子造孽’這種話都說出了口。全都盯着鄢葭言,一臉憤恨。

“父親的遺囑,一字不缺,一字不漏。”鄢鐘意終于發言,光是氣勢就已經壓住了全場。鴉雀無聲中,他的聲音格外洪亮,也十分篤定:“如果各位長輩有什麽異議,歡迎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從今日起,我——鄢鐘意——正式接管鄢家上下大小事務,若是有人心中不平,想暗地裏解決,鐘意奉陪到底。”

話畢,鄢葭言擡頭,剛好對上鄢鐘意望過來。

瞳仁墨黑,不知藏着多少心機,暗湧沉浮。

鄢葭言翻眼,将臉扭向一邊,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根本想到,她也會有和鄢鐘意合作的一天。

散會時,所有老骨頭都罵罵咧咧地走了。

鄢葭言不願和他們擠,就獨自坐在座位上,準備掐着時間走。不想剛起身,就被鄢鐘意攔了下來。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聊一聊?”

“沒什麽好聊的。”鄢葭言拍開他的手,“我手上沒有鄢家半分錢,你以後大可以不必處處針對我。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邊。”

他笑笑。

這份敵視,本就不是只關家産那麽簡單,他又怎可能輕易放過?

“我有一件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告訴你。”鄢鐘意輕聲道,臉上分明平靜如常,可卻莫名讓人嗅到一股不祥的氣味,“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爺爺請了一位修鐘師傅去香港家中修鐘。可是那位修鐘師傅目光短淺,看見家中古董珍貴,于是起了賊心,盜竊的時候被抓了個正着。你可知道這件事?”

鄢葭言莫名背脊一涼,丹唇失了血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卻不敢信。

“自此之後,修鐘師傅名聲落敗,為圈內人唾棄,鬧得人盡皆知。他的妻子重病,卻也被這份壞名聲所拖累,四處求醫不得,活活耗死。而他自己,也郁郁而亡。”話時,鄢鐘意的笑容越深,越陰險,越無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姓柯。”

鄢葭言完全愣住,像木頭一樣,瞪大了眼睛。

“柯,這個姓少見吶,而且還是當時叫得上名字的修鐘師傅。”鄢鐘意輕描淡寫,卻一字一句都連連紮心,“不過,在這對夫婦死後,事情有了翻轉——”

說到‘轉’字時,鄢葭言驀然擡頭,訝異地盯着他:“什麽……”

“爺爺在世時有六個姨太太,最年輕的那個只有二十歲出頭。老夫少妻,難免生出事端,當時的六姨太耐不住寂寞,和管家偷情,不小心被這位倒黴的柯師傅撞見。偷竊什麽的,只不過為了掩蓋偷情而編出來的謊。雖然是個謊言,但爺爺為了維護顏面,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麽過去了。”鄢鐘意說着,不屑地嗤笑,似是在嘲諷什麽,“換句話說,是我們鄢家害死了柯拓的父親和母親。你自己好好想一下,以你鄢家三小姐的身份,該怎麽和他在一起?”

晴天響起一陣悶雷,豆大的雨點滾滾落地。

鄢葭言跌坐在椅子上,兩只大眼睛直挺挺地朝前盯着,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眼淚不停地滾下來。

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麽柯拓一開始會那麽讨厭她……為什麽老鬼對她也是那麽矛盾……為什麽明明相愛,可柯拓卻從來不敢把喜歡說出口……

原來他們兩人之間有仇,還是無法化開的世仇。

鄢葭言使勁地揉眼睛,可越揉眼淚越多,完全止不住。

為什麽她沒有早點發現!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為什麽偏偏要在這種時候!!直到如今,還有什麽臉面去見他?!

鄢葭言捂住臉,眼淚滲出指縫。

柯拓是笨蛋嗎!明明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對她這麽好!

他……

應該恨她啊。

但,他已經愛上你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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