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親

和親

“叮鈴鈴——”

清脆的搖鈴聲在狐族領地醉蝶花谷上空響起，傳向四面八方。

修雲正笑眯眯地站在路邊，看鄰家的幾只狐崽子在藍紫色花海中玩耍。小白狐們嬉戲打鬧，追撲蝴蝶，讓他也有種變回原形一起撒歡的沖動。

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以他的體型，他打一個滾，整片花叢都會像飓風卷過，被摧殘成一地碎屑的！

聽見召集全體族人的鈴聲，修雲疑惑地回頭望了望。小狐貍們也停下嬉鬧，紛紛跑到他身邊。修雲一手抄起一只夾在臂彎裏，剩下兩只爬到他的左右肩頭，往狐族議事堂的方向大步走去。

“嗷嗷嗚？”一只小狐貍叫聲尖細地問。

【雲哥哥，你猜會是什麽事呀？】

“聽說前陣子妖族大軍在前線戰敗，也許和那有關？”修雲想了想說，又安撫道，“你們還小，不用擔心。”

來到議事堂時，原本寬廣的殿堂中已經擠滿了化形的狐族，均是豔光四射的男女；還有許多未化形的崽子們，像毛絨球般挂在自家長輩的身上，一雙雙好奇的黑豆眼咕嚕嚕地亂轉着。

空氣中充斥着嗡嗡議論聲和吱吱嗷嗚的狐貍叫聲。

大殿上首，一位鬓間簪着紅玉梅花，身着绛色宮裝的女子肅然而立。修雲認得，她是狐族族長。

“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是有一事商議。”

族長不疾不徐地開口時，原本鬧哄哄的議事堂，瞬間變得寂靜。

“妖界大軍近日戰敗于槐江山。妖帝大人與魔界議和，魔界答應停戰，但條件之一，是要我狐族獻出一妖，入魔宮為妃。”

“嘶”，倒吸涼氣的聲音四處響起。

族長環視下方，面容秾麗不失威嚴：“有沒有願意去的？”

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連往日裏最愛哔哔的那些狐貍都閉了嘴，拼命地和親朋好友擠眉弄眼，用眼神交流。

入魔宮為妃？不要命啦！

第一天侍寝，第二天就做成狐皮圍脖？！

“白悅，你可願去？”等候片刻，族長點了個名字。

“啊！”人群裏的一個少女驚呼失聲，臉色煞白，身子顫抖，“我……我怕是……不……”

“阿姊不能去！”她身畔的小女孩慌忙抱住了她的胳膊，眼裏豆大淚珠滾落，“嗚嗚嗚……不要，不要讓阿姊去……”

姐妹倆抱頭痛哭。

狐族天性多愁善感，嗚嗚咽咽的哭聲，很快蔓延到了議事堂的各個角落，男女老少個個凄惶。

雖然大家都沒有見過那魔尊的真容，但據說他相貌醜陋，兇狠暴戾，落到他的手裏，還不如一頭撞死！

修雲左看看，右看看。

若有所思。

把挂在身上的幾只小毛團放下來，他踏前一步，朗聲說道：“我去！”

小崽子們急得去咬他的褲腿，修雲寬慰地朝它們搖搖頭，表明自己已經想好了，不是一時沖動，又高高地擡起頭來。

議事堂中的哭聲小了，一道道視線，彙集在了他的身上。修雲毫不怯場，站得筆直。他的身量比尋常狐族要高上不少，在人群中尤其顯眼。

“修雲，你願去？”族長愕然地看向他。

“願意。”修雲點頭。

族長面露贊許，又微微皺眉：“你有此勇氣，很不錯。但魔界指名要的是狐族，你恐怕不行……”

“沒事，我長得還挺像？”修雲一臉坦然。

他是狐族撿回來的犬族孤兒，也是醉蝶花谷中唯一一條大白狗。

小時候他混在小狐貍堆裏玩耍，都是一般無二的圓滾滾糯米團子，想把他挑出來也不容易。現在他長大了，沒那麽好“魚目混珠”了，但起碼都是一身雪白毛皮，也就比別的狐貍高一點點，壯一點點，體重是別人的三五倍——就不許他天生就比別的狐貍骨架大嗎！

不是胖，是毛蓬，骨架大！

至于化形後的人身，那就更沒有區別了。狐族貌美，他也唇紅齒白，眼眸清亮，銀白色的發絲用紅繩紮着，柔順地垂在腦後。

假如閉上嘴不說話，娴靜站着不動，也稱得上一句美人，混跡在狐族裏并不遜色。

“這……”族長遲疑，想要拒絕，又有點意動，“你可想好了，若是被那魔頭發現糊弄于他，你會更加處境艱難。”

“放心吧族長，我熟讀詩書，閱歷豐富，定能應付好那魔尊。”修雲信誓旦旦，還露出了他一如既往的明媚微笑。

狐族流行的兒童讀物《封神演義》，以及從人界傳過來的衍生話本子《一代妖後》《九尾狐傳奇》《重生之我是蘇妲己》等等他都看過。如何做好一名惑主妖妃，他懂。

他的篤定模樣，實在是很有說服力。與幾名長老傳音商量片刻，族長颔首道：“修雲，那便勞你前去，狐族不會虧待你的付出。”

“嗷，等我的好消息吧！”

——要是族長和長老們知道修雲所謂的“熟讀詩書”指的竟然是那些關于妲己的話本子，多少得繃不住罵一句，mdzz！

你當去魔界和親是去演戲玩呢！再說你這美貌9心機0是怎麽敢自信代入妖妃這種角色的！

十天後，修雲坐上了馬車，随浩浩蕩蕩的送親車隊前往魔界。

到了妖魔兩界的交界處，由魔族的迎親隊伍接手，護送馬車繼續前行，馬車後面還跟随着幾十輛滿載寶物的大車。為了求和，妖族王庭向魔界奉上了美人與海量珍寶——修雲就是那個“美人”，傳聞中擅歌舞善魅惑一笑傾國的狐貍精，雖然他只是個冒牌貨。

第一次出遠門，還挺新奇。

坐在垂挂珠簾、鑲嵌玉板的馬車裏，修雲時不時掀開車簾往外望去。踏入魔界後，路經了一千裏烈日當空的荒漠，一千裏熔岩流淌的石山，偶爾才能看到一處魔族聚居的綠洲。

論風景，當然遠遠比不上四季如春的狐族花谷，不過也沒有傳聞中的煉獄血海那般可怕。

“公子，再有半日就到了！”這天，坐在馬車前頭的侍女小梅回過頭，朝修雲道。

小梅不是妖族，是魔宮派來的侍女，前幾日随着魔族迎親隊伍一道過來，和修雲已經混得很熟了。

“唔，要到了？”修雲捏着剛咬了一口的雞腿，探頭張望。

遠方，一大塊綠翡翠般的湖水之畔，坐落着巍峨連綿的宮殿。

壞了，緊張起來了。

這幾天修雲在車上吃了睡，睡了吃，被養得胖了一圈，差點兒把他未來的“纣王”抛在腦後，什麽終日惶惶，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那是不可能的！

現在“死”到臨頭，不禁才開始想，不知道那魔頭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身高十丈，青面獠牙，能把自己這樣的小狗當點心吃，一口一只？

打了個寒噤，修雲嘴角時常噙着的微笑，都消失了。

過了不久，拉車的八匹天馬踏着清風，駛入宮闕，從天空徐徐降落。

小梅先下車，把修雲攙扶下來，她好像察覺出了修雲的不安，溫聲說道：“公子，您不用害怕，您是魔君陛下的第一位妃子，也是他宮裏的唯一一人，陛下想來不會對您做什麽的。”

“我是第一個？”修雲環顧四方，亭臺軒榭一眼望不到頭，“這麽大的魔宮裏難道只有我嗎？”

“是啊。您沒見過前任魔尊瀝泉在時，這座魔宮裏确實住得滿滿當當，足有三千魔姬呢，再加上伺候的丫鬟下人，天天都很熱鬧。直到三十年前，當時還是新晉大魔的陛下闖入魔宮，弑殺瀝泉，接着又在宮裏殺了個血流成河，将魂魄用來祭煉法寶，僥幸沒死的宮人們也全都吓跑了。從那以後，魔宮裏就變得冷冷清清。”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修雲嘴角一抽，又好奇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三十年前，我是瀝泉魔尊的寵姬瓊玉手底下的一個不起眼小丫鬟，瓊玉死的時候，我正躲在柴房的柴堆後面瑟瑟發抖。以陛下的能耐當然能察覺到我，但他或許是不屑于向一個卑微的下人動手吧，往柴房的方向掃看一眼就走了。後來宮裏風波平息，我一個孤女也無處可去，就壯着膽子留了下來。”

“唔，看來他也沒有傳聞中那麽兇暴可怕……”

“噓……”小梅輕聲打斷。

“嗷。”

說話間，他們穿過花園，步入寝宮，裏面打掃得還算幹淨。小梅說道：“公子，這裏便是您以後的住處了。陛下遲些時候召見您，您先歇會兒吧，稍後我來為您梳妝。”

“好，勞煩你了。”

小梅打了一盆清水來就退下了。修雲洗了把臉，環視屋子，走向床榻，鋪的床墊看起來很軟，一路颠簸他也挺累……他坐下來，然後躺下來，幾息之後，就睡着了。

一切即将面見魔尊的恐懼擔憂，統統在腦袋沾到枕頭的那一刻消失不見。

……

“公子，醒醒！”

“嗷嗚？”修雲迷迷糊糊，在床上滾了半圈，這床挺舒服的。

“公子，陛下傳令召見您！”小梅的語氣裏帶着無奈。讓您歇會兒，您直接脫衣上床睡着了，心可真是大呀！

咦？修雲眼睛睜大，徹底清醒。他看了眼窗外，正值黃昏。這麽快就要去侍寝或者被吃掉了？

一骨碌坐起來，修雲在小梅的幫忙下穿上了早就備好的華服。

看似素色的衣料上，用銀線密密繡着繁花，飾以水晶和珠鏈，衣袖拂動間流轉着鲛绡特有的、宛如月色的朦胧光華。

穿好衣服，拎起流雲般曳地的衣裾，修雲坐到了鏡臺前。在他背後，小梅拿起了發梳，把他剛睡醒時蓬松炸毛的銀白色亂發理順挽起，插上墜着小蝴蝶的步搖，然後給他淺敷脂粉，畫了個淡妝。

“公子打扮過後，更加容光照人了。”小梅不禁感嘆。

“是嗎？我以前還從來沒這麽……這麽打扮過。”修雲打量映在銅鏡中的自己。膚如白玉，雙唇嫣紅，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轉間仿佛含着脈脈情意；鬓邊微顫的步搖，增添了幾分風情。

我果然——是塊妖妃的料子吧！

“當然，就算是與我伺候過的寵姬瓊玉相比，公子您也毫不遜色呢。”小梅笑着說。

“嗷嗚，”修雲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恰逢傳召的宮人又在殿外催促，他朝小梅點點頭，道了聲“走啦！”，就站起身，虎虎生風地往外走去。

插在發間的步搖垂下的那串晶石小蝴蝶，宛如遭逢了狂風暴雨般劇烈地搖顫起來。

小梅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邁過門檻時差點又被過長的衣擺絆了一跤，輕聲嘆了口氣。

雖然容貌夠格，但是這高情商動如脫兔低情商冒冒失失的性子……不像是能受寵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