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加班

加班

第二天，修雲像往常那樣，送來了飯菜。

獨坐在殿堂中的墨沉垂眸，不着痕跡地用神識将每道菜探查了一遍，沒有在菜裏找到任何毛發——那種粗淺的媚術，本來也不可能逃過他的感知。

哼，算這小狗妖老實。若真有人膽敢在他身上耍弄小手段，下場必定凄慘無比。

悄然放下了一顆心，與此同時，素來暴虐兇名在外的魔尊心底，卻湧上了某種比蛛絲還要纖微的，莫可言說的情緒。

他在我面前總是拘謹得很，每次走時，又明目張膽地開心，連半刻都不想多待……

這小狗妖，從來就沒有想要讨好我的心思。

“陛下慢用，我告退啦~”修雲還渾然不覺地準備跑路。

墨沉擡眼，望向他的背影，目光停留在那根歡快搖擺、彰顯雀躍之情的尾巴上，忽道：“站住。”

搖晃的大白尾巴肉眼可見地一僵。兩只狗耳也仿佛受驚了一般，猛地一彈，聳立起來。

修雲慢吞吞地轉過身子：“陛下，還有事嗎？”

墨沉不答，只盯着他看。

修雲起初還在尴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與墨沉對視片刻後，便心虛地移開了眼睛，一對狗耳朵也耷得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至埋進發堆裏。

觀賞了一番小狗妖的耳朵消失術，墨沉總算開了尊口。他一手支頤，語氣不鹹不淡：“無事。”

“那、那我走啦？”狗耳朵又豎起來了，大白尾巴也期盼地輕搖了一下。

他這副模樣，讓墨沉更加不想輕易放他如願。

“你在魔宮除了做飯，平日裏還做什麽？”墨沉又問。

咦，魔尊突然問這個幹啥？

想了想，修雲實話實說：“沒事可幹，挺無聊的。”

偌大魔宮裏，數也數不清的院落和大小宮殿幾乎都是空空如也，沒有主人，倒是不用去禍亂後宮，跟後妃們争寵了——讀過狐族話本《九尾傳奇：金○欲孽》《重生妖妃之宮鎖○玉》等等的修雲曾經這麽想道。

但說冷清，也是太太太太冷清了！串門都沒人可串，想找人玩只有去找清衡——還找不到。要麽就只能找魔尊墨沉玩了，他敢嗎，他不敢啊。

“你多日送飯也算有功，獎賞你出宮一日，去市集上轉轉，如何？”墨沉道。

修雲眼前一亮，随即慌亂搖頭：“不了不了，外面的魔族會把我吃了的！”

來魔界之前，狐族長老們就告誡他千萬小心，許多魔族以妖族為食，尤其喜愛像他這種年齡尚小、甚至還不算成年期的妖族，覺得肉質更加鮮嫩。

修雲對自己的修為有幾斤幾兩十分有數，一出宮門，那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啊！

“還不算太蠢。”墨沉嗤笑一聲，站起身來，“那你便随我出去走走吧。”

這便是魔尊心血來潮的惡劣行徑了。你想打卡下班？不準，給我在眼皮子底下狠狠地加班！

就見墨沉一擡手，一堵環繞碧色流光的玉石門扉在他面前憑空浮現。門扉徐徐敞開，他邁步進入前，回頭瞥了修雲一眼：“要我牽着你？”

“嗷，來了！”修雲連忙跑過來，跟在墨沉身後，踏入了玉門。

“冰糖葫蘆喲~”

“甜酒~糯米圓子嘞~”

“糖包子、豆包子，羊肉包子、菜包子~”

玉門背後，赫然又是一方天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聲嘈雜，行人往來如梭。

瞧着甚至有點普通。修雲放眼望去，街頭的男女老少都很正常，不是渾身萦繞血光、煞氣沖天的魔修模樣。

原來魔界集市竟是這樣的嗎？

正值傍晚時分，大街兩旁的一家家店鋪将燈籠點亮。從小生活在狐族花谷裏、幾乎沒有出過遠門的鄉下狗跟在魔尊身後，新奇地四處張望。

小販叫賣吃食，賣藝人吐火吞劍，說書人在茶攤的臺子上講得搖頭晃腦……

一股銷魂的香味飄來，修雲鼻子嗅了嗅，往鹵肉鋪子看去。油汪汪紅潤潤的鹵貨，堆成一座小山。

嗚哇，饞了！

走在前面的墨沉根本沒回頭，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直接走過去買了一份，轉身遞給了他。

“謝、謝啦陛下。”修雲受寵若驚。他沒留意魔尊眼底的戲谑，拿在手裏，立馬咬了一口油紙包裏香氣撲鼻的豬蹄。

唔？嗷嗚？？

狗耳朵困惑地抖了抖，修雲吃到皺臉。這真的是豬蹄嗎，沒有肉味，如同嚼蠟！

好吧，雖然沒味，起碼不像魔宮禦廚做的那麽可怕……

作為一只不喜歡浪費食物的狗狗，修雲勉強自己吃完了。

一路沿着大街慢慢走着，走到情人們結伴放花燈的河邊。身影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河水裏，墨沉忽道：“這裏如何？”

“很熱鬧啊，想不到魔界會是這樣的。”修雲很喜歡。除了豬蹄不好吃以外。

“你以為這裏是魔界？”墨沉輕笑一聲。真正的魔界市集，會把泡在血罐裏的嬰屍、奇形詭狀的蠱母、刺耳哀嚎的引魂幡明晃晃擺在街頭，将人族和妖族作為牲畜和奴隸當街販賣……這小狗妖看了，怕不是要連着做一個月的噩夢。

他擡起手，掌心躺着一塊碧綠玉佩。剎那間，周遭的一切都在褪色，所有缤紛的色彩，統統被吸納進了玉佩裏。

繁華街景消失，他們依然身在魔宮的主殿當中。

修雲驚愕地瞪大眼睛：“幻境？”難怪豬蹄沒有味道。想想又說：“感覺那裏有點像是我聽說過的人界。”

墨沉沒有接茬，說了句“以後你自己去遛彎”，便将玉佩遞了過去。他握在掌心的玉佩上，原本似乎刻着包含有“夢”與“徊”的幾個字——修雲還沒看清，他話音未落，便應聲幻化成了“狗洞”二字。

幹嘛啊，給狗鑽的就非要叫狗洞嗎！修雲接過來，還得說聲謝謝。

“多、多謝陛下賞賜嗷。”

告退出了主殿，修雲還有點恍惚。怎麽好像魔尊對自己的态度突然變了？自己分明沒做什麽，就變得友善許多，甚至帶自己去幻境游玩。魔尊這人可真是捉摸不透啊……

修雲不禁回想起他初次見到墨沉的時候。

他雖然是個臉盲，記不清別人長相，卻還清晰記得那一眼給他的印象，墨沉一身黑衣獨坐在昏暗裏，就像是一縷遙不可及、捉摸不住的月光……

修雲低下頭，小心地把玉佩收藏起來。

算了，想不通，也懶得再想了。腦子裏缺根弦的他向來不擅長應付墨沉這類人，不過，來日方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