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左腳先進門

左腳先進門

“陛下，不看了嗚，我們回去——”哎？

鼻端的血腥味消散無蹤，鑽入耳朵的慘叫聲，似乎也已經遠去了。修雲小心地将眼睛眯開一條縫，然後擡頭向魔尊看去。

他撞進了一雙含着笑意的眸子。那笑意是細微而明亮的，就像在夜色深處的漆黑湖水裏，攪動起漣漪的細碎月光。

從驚惶中，修雲的心神陡然安定下來。一絲莫名的心弦顫動，也在同時悄然而至。本來已經平複的心跳又加快了。

怎麽感覺魔尊比以往更好看了？他是應該多笑一笑。

修雲還來不及仔細分辨自己的心緒，就聽墨沉悠然問道：“不知魔界絕獄之景，能否與你提到的虿盆相比？”

“比不了，虿盆比不了。”修雲老實搖頭，抖了抖狗耳朵，突然間後知後覺——

原來他是在笑我！是在取笑狗狗！

好氣啊，難得看到他笑一次，卻是在笑我。

沒想到魔界的刑獄有那麽可怕，失策了……難道我真的不适合做一個妖妃？

緊接着，修雲又遲鈍地發覺了讓他受到驚吓的第二件事：自己還挽着墨沉的胳膊沒放，像個菟絲子，抱得能有多緊就有多緊。

看着那只被他抱在懷裏、衣料揉皺的手臂，修雲默默地撒開手，往後倒退兩步。

——明天該不會因為左腳先踏進主殿，就被魔尊打入冷宮，永不召見吧！或者因為右腳先踏進主殿，就被魔尊貶為平民，逐出魔宮吧！

“陛下，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告退。”

說完這句，修雲趕緊跑路。連尾巴都慌張地耷拉了下來，沒有再雀躍地搖擺。

第二天，天天按時送飯來的修雲不見蹤影。

墨沉微有後悔，看來這小狗妖被吓壞了。下次見到就問問他，要不要替他抹消掉絕獄裏的那段記憶吧。

沒等多久，殿門被推開。

修雲進來了。臉上還是一如往常的明豔笑容，除了眼底略有淤青以外。

墨沉注視着他，留意到他在跨過主殿的門檻時，有一個微小的遲疑——然後原本想邁出的那條腿沒有邁出去，而是雙手捧高托盤，兩腿微彎一跳，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跶了進來。

？墨沉皺眉。這只小狗妖在做什麽？

修雲則是松了口氣。雖然魔尊應該不至于用那種理由把自己打進冷宮……但是跳一下，他心裏也就踏實了。

就是突然很想蹦跶一下汪。

“陛下，我做了最拿手的紅燒肉，今天的鲈魚也特別鮮，你嘗嘗！”把飯菜端上幾案，修雲迫不及待地說。

“嗯。”墨沉拿起筷子，眸光垂落，忽然像是不經意間說道，“你昨夜沒睡好？”

這麽明顯嗎？修雲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眼底。

“也、也還好呀，我還夢見與陛下一起喝酒哩。”

昨晚睡着以後，修雲做了半宿噩夢，又做了半宿好夢。不同的夢境互相交錯，他時而浸泡在森寒的絕獄血海裏，四肢被鐵鏈縛起；時而安逸地坐在墨沉身邊，面前擺滿了美酒佳肴，手舞足蹈地在跟墨沉說着什麽。

一晚上都沒消停，覺都睡不安穩。

好在醒過來後，洗一把臉，陽光一照，又立馬活力滿滿了。

“沒做噩夢？”

“做、做了。”

“要我替你抹消昨天的記憶麽？”

“嗷嗚？”修雲想了想，搖搖頭道，“不用了，陛下，我已經沒事了。”

雖然他現在回想起昨天，腦子裏還是亂哄哄的，更不敢仔細回憶魔界絕獄中那一幕幕恐怖景象，但他不想忘記……

不想忘記他睜開眼，看到墨沉閃爍着笑意的目光時，那種奇妙的悸動。

“是麽，那就好。”魔尊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又或者覺得逗弄他很有趣味，接着說道，“你已經參觀過了絕獄，那裏面的種種刑罰沿用了千萬年，也沒什麽意思。除了虿盆以外，你再幫我想想，還能怎樣炮制他們？”

又來？黑歷史是過不去了嗎qaq

“陛下，我……我沒有什麽法子……”

“真的沒有了，愛妃？”

！修雲的狗腦子一片空白。他剛才叫我什麽？

他知道我想做妖妃了？

在反應過來前，修雲已經暈暈乎乎，鬼使神差地開了口：“大王，你可聽說過……炮烙之刑？”

回去不久，修雲就來到春明宮外一個沒人住的小院子裏，親自指揮着匠人和雜役們進進出出，搬運材料，忙碌起來。

兩日後，衆人豎起了一根兩人合抱的粗壯銅柱，在下方砌了堆積炭火的銅架。把木炭點燃，銅柱就會在火光中逐漸變得通紅。

這就是話本裏，妲己娘娘提出的炮烙之刑了。若是把活人用鐵鏈捆縛在銅柱上，不出片刻，連肉帶骨都會炙烤熟透。

銅柱立起的當天，修雲來見魔尊時，托盤裏擺着一大碟子肉。青翠的生菜葉上，一塊塊紅棕色的烤肉碼放得整整齊齊。

“陛下快嘗嘗~剛從炮烙柱子上取下來，切塊裝盤，還熱乎着。”

墨沉面不改色地伸出筷子。

“……所以，你把一頭豬給炮烙了？我扔給你的死囚呢？”嘗了第一口後，他錯愕地問。

除了派匠人建造銅柱，魔尊确實還送來幾個被挖去魔骨、廢盡修為，孱弱到連凡人都不如的死囚，說是給修雲試試手。

修雲哪能真的給人炮烙了呀……

“死囚們都被我打發到膳堂做雜役去了。大王，我覺得銅柱用來烤肉才最合适，能一次烤熟一整頭豬，風味也是絕佳~大王不覺得嗎？”

說話間，墨沉又吃了幾口烤肉，面露滿意之色。

修雲猜不到的是，他的滿意裏有幾分是因為烤肉，還有幾分其實是因為“大王”二字。聽起來，莫名地比“陛下”更加順耳。

“味道尚可。”墨沉給出好評。

“大王若吃得高興，就賞賜我一座鹿臺……呃，狐臺吧~”修雲趁機提出成為妖妃的下一步計劃。

“……我有這麽寵愛你？”墨沉筷子一頓，沉默了，而後問道。

修雲想了想：“汪，還沒有？”

不過他毫不氣餒：“那我下次再問。”

“你下次再問。”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人一狗對視一眼，墨沉皺眉：“……別問了。”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