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出游

出游

墨沉沉默不答。

他眼中的是一只柔軟嬌豔，還有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的小東西。

卻又像是一朵他忍不住想要觸碰，又害怕會将之碰碎的小桃花。

見他不說話，修雲又問了一次：“我醉了沒有呀！”

“……你醉了。”

“嗷，我果然是，喝醉啦！”不像很多醉酒的人那樣，修雲竟然沒有犟嘴自己“根本沒醉”，而是出人意料地揚起一張笑臉，“醉了就該睡覺了！”

“不過，”大白尾巴搖了搖，修雲快樂地宣布，“我要先玩，等玩累了再、再睡！”

“嗚呼~！”話音未落，他就已經變回了一條毛色如雲、沒有一絲雜色的大白狗，歡叫着蹦下青石，在河灘上撒歡瘋跑，團團轉圈，追逐自己的尾巴，然後“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裏。

“嗷嗚~嗷嗚~~”短暫地沉進水底後，四只爪子不停刨水的大白狗浮了上來，濕透的毛發貼在身上，一邊劃水，一邊高高低低地嗥叫，換作人聲可能是在唱歌。

“……”墨沉拎起酒壇，給自己斟上，在一只狗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中，慢慢地飲盡。

也不知獨飲了多久，河道裏的吵鬧聲突然間靜了下來。墨沉擡眼往河面望去，只看見了一個即将消逝的漩渦。

他神色微凝，正要出手把人撈出來，下一刻，伴随着“嗷嗚！！”一聲，一只大白狗沖出河面，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然後從天而降。

砸到了他的面前。

其實也沒有砸得那麽精準，只是墨沉眼看着那條蠢狗就要一頭磕在硬石塊上，磕得頭破血流，只能擡起手，袖底清風環繞，将狗接住。

大白狗睜着溜圓的大眼睛，與他對視，安靜了一個剎那。

毛發瑩白，眼睛和鼻頭則是漆黑的，黑白分明，乖巧可愛。

下一刻，甩動腦袋，開始抖毛，快到甚至出現了殘影。無數水珠從毛發上甩飛出去，全部澆到了墨沉身上。

墨沉臉一黑。

不等他發作，抖完毛的大白狗就主動往前湊了湊，拿鼻頭拱開他的手，讓他搭在自己背脊上，再次往前爬了一小步，以他的腿為床，将腦袋枕在他的胸口，安然閉上了眼睛。

幾乎是一合眼就睡着了。

“……”墨沉無話可說，動用了個咒術，将大白狗和自己身上烘幹。

他的手指停滞在那柔軟的狗耳朵上方，片刻後，摸了下去。摸到的卻是同樣銀白色，卻柔順纖長的發絲。

懷裏的大白狗，又悄然間變回了人類模樣。頰邊暈紅還沒褪去，雪玉似的身體，已經是非禮勿視的程度。

墨沉撇開眼，沒有多看。他将一件寬大外氅披在了沉睡的青年身上，遮蓋得嚴嚴實實。

他并不是個正人君子。或許曾經是，直到他踏上了另一條路，将他所秉持的道心，連同那些舊日的大魔一起，踩在腳下，碾成血泥。

但在此刻，墨沉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并沒有趁機做點什麽。任由修雲毫無防備地睡在他懷裏，吐着熱氣，胸口一起一伏。

夜幕逐漸降臨。在水流聲和懷中人輕緩的呼吸聲裏，墨沉回想着多年以前，他每日都在這塊青石上打坐，心無旁骛地修行。

突破那日，天降虹彩，金花飄墜在他翻卷的衣袍上……

離開小山谷時，他用秘法将此地封了起來，禁止任何人闖入。

墨沉想給自己再倒杯酒。他擡起手，微帶愠怒地盯着那只大白狗砸下來時，被撞翻了的酒壇。

陶制的壇身已經裂開了，濃烈酒香飄散，櫻桃色的清亮酒水汩汩流淌，浸潤在青石的紋理裏，在青石表面蜿蜒出一道嫣紅的痕跡。

墨沉蹙起眉頭，這裏可是他悟道之所……

竟被染上了如此靡豔的色彩。

心口燒着一團火，他遷怒似地低頭看向懷裏的青年，目光裏的火焰卻在頃刻間熄滅。

一絲溫柔浮現出來。

他的心已經被懷中人侵蝕，就像冰冷的青石被酒液染污一樣。變化到來之時，不管他心裏如何掙紮，都是避無可避。

魔尊這廂心緒煩亂的同時——某只小狗妖，還天不管，地不管，只管酣睡。

……

我竟然靠在魔尊胸膛上睡着了？！第二天清早，修雲大吃一驚。

記不清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喝醉之後有沒有發酒瘋……

把披在身上的外袍穿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墨沉的臉色，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修雲松了口氣。事已至此，狗狗也沒有被拖出去炖了，那就順其自然，該咋地咋地吧~

如果說他本來還對墨沉有幾分懼怕的話，現在是徹底放開了。

“大王，早飯就吃烤魚吧！”他對墨沉提議。

食盒裏裝的東西已經差不多吃完，就算還有剩下的，也已經不算新鮮了。倒是河裏的游魚，在如此清澈的水裏長大，應該很好吃。

“可。”

墨沉催動術法，無形氣勁鑽入水中，霎眼間就化作魚叉，紮了兩條大魚回來。

接着殺魚、破腹、去鱗、洗淨、生火……

魔尊竟然沒有等着白吃，也過來給修雲幫忙。

“大王帶我來巡山~”

“抓條魚兒做早餐~”

修雲邊忙活，邊哼起了歌。讓墨沉看着炭火，他又跑到附近的小山坡上，挖了兩根野蔥。

“這山澗的水無比的甜，不羨鴛鴦不羨仙~”

唱着歌，拎着蔥回來，修雲把野蔥撕成幾段，放在魚腹上一起烤。一遇上烤出的熱油，蔥香味和魚香味瞬間激發出來，香氣撲鼻。

美美地吃完一餐，把烤架收拾起來，修雲就跟着魔尊打道回府。

……

到了魔宮，墨沉把人丢在春明宮外就走了。

修雲自個兒走了回來。

“公子，您回來啦！”小梅跑出來迎接。

看到一夜過去，自家公子換了身衣裳——不對，這衣袍太過寬松，像是魔尊所有，小梅瞬間懂了什麽，了然地微笑起來。

“公子，我這就為您燒鍋熱水，收拾寝被。您洗個澡，就好好休息一下吧。”雖然她只伺候過剛侍寝完前任魔尊瀝泉的瓊玉，但既然是修為絕世的魔尊，折騰起來一定時間很長、動靜很大。普通人承受一次，就得好好将養。

“嗷嗚？也好，麻煩你了。”

修雲雖然覺得小梅笑得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多想。哪怕泡在澡桶裏的時候，拿起小梅給的“愈傷藥膏”轉圈瞧了一遍，依然沒有聯想到什麽。

熱氣微熏，小狗妖臉色泛紅。突然想起他醉酒靠在墨沉胸膛上時，感受到的那種模糊的、暧昧的溫熱。

臉更紅了。

為了掩蓋心頭湧起的慌亂，修雲一邊用手撥水，一邊又唱起了歌：

“大王帶我來巡山~我把魔界轉一轉~”

歡快的歌聲，餘音繞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