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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張茜初也沒在意,想在靠椅上尋個較舒服的姿勢睡覺。劉雲蓉怕她凍着,找了件棉襖搭到她身上,把衣領子拉高覆蓋她受涼的脖頸。張茜初忽然說了聲:“媽。”
劉雲蓉一愣,十幾年就等着這句話,現一聽過于驚喜竟是似在做夢。
“媽。你別怪我,我不喊媽,不是因為你比不上我親媽,而是因我親媽對我不好。”張茜初說道。
“好孩子。”劉雲蓉梳理她的頭發,滿腔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只能一直念道,“好孩子,好孩子。”
張茜初任劉雲蓉感動地念叨。這麽多年來,劉雲蓉的付出她看在眼裏。她向來也以為老爸能再結婚是件好事。至于她那不負責任的親媽,她但願自己能徹底忘了這女人。再有,去到R市她和爺爺要依賴劉雲蓉,叫聲媽又不是割塊肉總是有益無害的。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沒錯,劉雲蓉的娘家在大城市裏也是大戶人家,劉雲蓉本人更是地稅局裏的。衆所周知,管稅收的最有錢。
可以見得,張茜初外表像是笨,其實鬼精靈呢。不然,李潇潇與潘雯麗這樣的兩個女孩子怎會黏住她呢。
看她讨劉雲蓉歡心的常寧浩,低下頭把《青年文摘》翻了幾頁便是了無興致。
人家說讀法律比的是咬文嚼字的功夫。
常寧浩可以把一本《說文解字》默背,可以把《史記》《資治通鑒》翻來覆去地閱讀;而對于散文與小說,他會把它們笑話為無病呻吟的小資藍調。
因此從他結交的朋友圈子都能看出他是個怎樣的人,他其中的一個鐵哥們就是墨深。
坐長途車是無聊又乏累。劉雲蓉與常寧浩換了位子。她閉目養神,留空間給兩個孩子交談。
張茜初與常寧浩表面像是瞎聊了幾句,忽然道:“你向來不說人家壞話的嗎?”
常寧浩冷不丁接到這話,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後說:“說人家壞話不是好孩子。”
張茜初從上到下瞥他一眼:“你們律師在法庭上不是也得說人家壞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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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辯護。”常寧浩哭笑不得。
“叫不叫辯護都一樣,反正你們總是要說對方的壞話才能打贏官司吧。”張茜初故意一副咬定的神态說。
常寧浩咳咳嗓子道:“小初啊,公事與私事是不同的。”
“喔,你公私分明,與我說話也公私分明。”
常寧浩聽懂她的意思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潇潇結交的朋友他怎可能小看。收起笑臉他道了一句:“你是潇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言外之意她聽出來了,因她是潇潇的朋友他才認她是朋友,想必他來這裏陪她說話也是因她父母的請求。這是挺讓人郁悶的,卻也是合情合理的。張茜初借他手裏的《青年文摘》,轉個身背對他靜靜翻書。
千金大小姐的脾性常寧浩見多了。他原以為不是呆在城裏的張茜初會不同,沒料到她的脾性是犟的。當然,張茜初與千金們有點不同,她不會撒嬌或是耍脾氣,只會平靜禮貌地對付他人問話。
常寧浩直覺裏鳴響警鐘!
“小初啊,你向來不發脾氣的嗎?”他問。
“啊?”她從雜志裏擡起腦袋,“為什麽要發脾氣?有什麽事需要發脾氣嗎?”
常寧浩呵呵地笑。
張茜初每聽他呵呵的笑聲,就像是在聽櫻桃小丸子充滿陰險味的呵呵笑。抹抹鼻子她把頭埋進書頁裏。她素來看書容易投入。
不多久,常寧浩聽她一會兒笑一會兒搓鼻子好似瘋瘋癫癫的,便是嘆了口氣。他還真未與一個女生這樣獨處過。素來能說會道的他總能逗女孩子笑個不停,永遠兩人之間不會有冷場的時候。可張茜初捧了本書,俨然把他抛到九霄雲外了。
夜落,大巴在夜路上行駛。車廂裏光線不足,張茜初無奈地合上書本。轉頭一看劉雲蓉睡了,常寧浩也睡了。只剩她睡不着。
她怎能睡得着呢?
掌心擦擦玻璃上的霧氣,窗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什麽也見不着。她不知道自己這種莫名的興奮從何而來,到哪裏才能終止。她只能小聲埋怨自己此刻不停息的心悸。如果她知道這種激情只存留于青春,會随着青春的流逝而終止,她恐怕會很悔痛曾經沒能好好珍惜這種心情。
........
孫女離去那夜張大爺在病房中去世了。老人家仿佛曉得孫女離開,也就不再堅持那最後一口氣。
張家在古城基本沒有親戚,遠在他鄉的親戚難以回老家祭奠老人。協商之後,張佑清将父親的骨灰盒與母親合葬,抱了父親的遺像回R市補辦葬禮。
家裏設的靈堂共三天,來吊唁的人是絡繹不絕。
而三天來,張茜初始終懷抱爺爺的遺像跪地不起。她不言不語,沒有流淚的臉卻更讓人感受到她心中難抑的悲傷。更可貴的是,她沒有因情緒影響失去禮節。對于每一位向老人家送行的人,她都會十分謙卑地一鞠躬。
這足以引起所有來訪人員的留意。
中國傳統的美德中,孝順絕對可以列在首位。
好人家擇婿擇媳,切不會忘了這一點。
最後一天喪事辦完,劉雲蓉把手搭在張茜初肩膀上,露出微濃的笑意:自己果真沒有白疼這個孩子。
一家三口一起重新開始生活。
在餐桌上張佑清問起孩子轉學的事。
劉雲蓉立即答:“老張,你盡管放心。已經托人在辦,近期轉到大學附中去。”
“我想在老家讀完高中。”張茜初插嘴。
張佑清一口飯哽在喉嚨頭,道:“不可能。你努力在這裏念書和考大學,祖屋我在找買家了。”
“爸!”張茜初大喊,兩只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視父親,“祖屋怎麽可以賣呢!”
“沒人住,沒人打理,只能賣掉。”張佑清鐵定地說。
“我畢業後會回老家的。”張茜初起誓。
一聽女兒要回老家,張佑清怒了:“你畢業後想在哪裏工作都行,就是別給我提老家!”
“爸!!”
張茜初不理解父親的想法。張佑清是每想到因執意于祖屋而喪命的父親,對祖屋不由地恨之入骨。碗筷一摔桌上,他吃不下飯回房。張茜初氣惱地把頭垂得低低的,一樣沒心情吃飯。
劉雲蓉往她碗裏夾菜,邊做說服工作:“小初,你爸就那個脾氣。你別和他頂。”
“他是我老爸,我幹嘛和他頂嘴呢。”張茜初倒是撇撇嘴,表示理解。
“這樣,你在R市的這幾天都窩在家裏邊。我明天讓寧浩帶你在城裏逛逛。”劉雲蓉想着幹脆讓她散散心。
“沒興趣。”張茜初回了三個字。她對城市風光沒興趣,對那個假惺惺對她好的常寧浩更沒興趣。
“那我帶你去買衣服。”劉雲蓉準備再請一天假自己出馬。
“媽,你忙,不用管我。我衣服多着呢,你每年帶給我的衣服我都沒穿過。”
“那些是去年的,不流行了。”
“沒關系,衣服能穿就行。”
張佑清走出房間聽見女兒這句,那火啊直冒到了頭頂。他手指女兒的運動校服,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有你這樣的女孩子嗎!”一掌拍桌,震得滿桌的碗盤抖了抖。
張茜初扭扭頭望窗外,不想與父親起争吵。
“我看,我不教訓你——”張佑清火氣未滅,眼睛四下找教鞭之類的東西。
劉雲蓉趕緊推搡丈夫進房裏,一邊轉頭說:“小初,你幫我開開門。”
把頭扭回來,張茜初放下腿走去開門。門閘一拉開,門口站着常寧浩。
瞧見張茜初神色不對,常寧浩沒話找話說:“小初啊,吃飯了嗎?”
“沒吃完呢。怎麽,常律師要一塊吃嗎?”張茜初懶洋洋地調侃。
常寧浩不知她這氣從何而來,老實說:“劉阿姨讓我來輔導你功課。”
“哦。”張茜初拉了一個老長的音,拿眼角睨睨他,“你來當家教我媽一堂課給你多少錢,還是我爸答應給你什麽好處了?”
常寧浩噎了口唾沫,手暗下指指她身後。張茜初一掉頭,對上張佑清的包公臉。她這下也怕了,因為父親的兩只眼珠子像是要凸出來似的。張佑清找不到教鞭,脫了腳上的拖鞋。劉雲蓉沒來得及拉住丈夫。張茜初眼看父親的拖鞋要落到自己頭上,駭然地擡手去擋。
拖鞋第一下挨在她手臂上,鑽疼的是她的心。
第二下再落,這回落在了常寧浩橫來的右臂上。
張佑清一怔。
劉雲蓉擋住丈夫,大喊:“寧浩,你帶小初出去!”
常寧浩立馬拉了張茜初跑下樓梯。到達外面,張茜初甩開他的手竟自埋頭往前走。他只好加快步子跟上去說:“小初啊,張叔叔是脾性急了些,不過也是為了你好。”
“是啊。他是為我好,為我好要把祖屋賣掉。”張茜初說一句搓一下鼻子,“他敢賣,我以後就賺了錢把祖屋買回來。”
常寧浩知道她與那老房子感情深厚,還是覺得她這氣話好笑。當然他不會笑她,摸出包紙巾給她。她伸右手去接,伸到半空手臂瑟縮。她彎腰要去揀落地的紙巾。
他是急急忙忙拉過她的手捋袖子:“是不是被張叔叔那一下給打的?”
她連聲答幾個沒事。
他見到了她小臂一處淤青,說:“這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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