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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大的醫務室內，充斥着讓人窒息的沉默。F站在床邊低頭盯着苗糕，發覺好像有兩行淚痕出現在她的臉上。

門外的一道聲音打破了房內的寂靜：“你好？打擾了。我是廖醫生，可以進來嗎？”

苗糕趕緊抹了一把臉頰，朝着門口輕聲說：“廖醫生，你進來吧。”

于是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她看到F也在，并未說什麽，只輕輕來到苗糕床的另一側，低頭查看苗糕的狀态：“你昏迷了快24小時，一般情況下，人不可能在這種程度的重傷下幸存。你很幸運，苗糕。”

苗糕努力地笑了一下，沒有接話，而是問道：“廖醫生，我的腿是不是治不好了？”

廖醫生聞言抿起嘴唇，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後才開口說：“我以前學醫時親眼看到過一個病例，那名患者腿部因為中彈損傷了神經，而且嚴重潰爛。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往後站不起來了，只是給他做最保守的治療，幫助他習慣沒有腿的生活。但是沒想到，他最後站起來了。”

“為什麽？”“真的嗎？”F和苗糕幾乎同時發出了疑問。

廖醫生看看F，又看看苗糕，猶豫着解釋說：“是這樣的，他後來自願接受醫院的‘納米神經接管手術’的試驗，沒想到試驗成功了。這項技術也是在後來才開始普及。”

苗糕驚訝地看着廖醫生，一旁的F開口問道：“那這項手術，這裏能做嗎？”

廖醫生搖了搖頭，F似乎早有所預料般的點了點頭，他看向苗糕，只見她剛剛充滿希望的臉上重新又被陰影籠罩。

不料廖醫生卻開口說：“但是我知道金融大廈旁邊的那家央立醫院可以做。”

苗糕絕望地搖了搖頭：“我已經是通緝犯，不能去醫院這種公共場合，更別提去住院接受治療了。況且，我也沒有那麽多錢可以付手術費，還是算了吧！”

廖醫生臉色不自在了一瞬，聽見F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為什麽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麽容易就放棄呢？”

苗糕一時沒忍住哭出了聲，“我不知道，我很難受……”

F很想抱住她，但是礙于廖醫生也在場堪堪忍住了。

廖醫生有些尴尬的咳了一聲，說道：“那我先和院長說下這個事情吧。”緊接着就慌忙推門出去了。

左秀明此時正在辦公室整理電子檔案資料，透過全息顯示屏看到了進來的廖醫生，“廖醫生，你怎麽來了？是不是苗糕的情況惡化了？”她不無擔心地問道。

廖醫生站到桌子前，朝左秀明搖了搖頭，“不是的，院長，苗糕的情況良好。我來找你是想說別的事。”

左秀明問：“什麽事？”

廖醫生急切地說：“院長，苗糕已經被法網通緝了，你知道把她藏在這裏會對福利院造成多大的影響嗎？一旦被發現了，你和我，還有福利院的那些孩子們，都會被置于危險之中，甚至可能會被殺的！”

左秀明表情嚴肅地聽着，迎着廖醫生質疑的目光，說道：“你說的這些我全都想過。從我開這家福利院開始，我就告誡自己，在這裏待過的每一個孩子，我都要對他們負責。現在苗糕遇上了麻煩，我怎麽能袖手旁觀呢？更何況，我不相信苗糕是會做出那樣事情的孩子，你不用再說了。”

廖醫生見勸不住左秀明，憤憤地離開了。

左秀明坐在位置上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起身出門走向醫務室。她推門進去，卻看見F抱着小聲哭泣的苗糕，兩人看見她來了，自覺地分開了。

苗糕喊了一句“左阿姨”，左秀明朝她點了點頭，又對着F說：“小夥子，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要問你。”

F沒有猶豫，跟着左秀明走了出去，左秀明帶着他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逃生樓梯間裏，才開口道：“之前事情緊急，沒來得及向你了解情況，你跟苗糕是怎麽認識的？”

F沒有任何隐瞞，很坦然地将怎麽遇到苗糕的事實告訴了左秀明。

左秀明皺着眉頭邊聽邊點頭，仿佛在消化着過大的信息量。她問道：“所以你當時救她的時候，她已經被通緝了？”

F點點頭，“她後來跟我講了被通緝的原因，我認為不是她的錯。”是這個沒有人性的法網系統的錯。當然後半句話F只在心裏說了出來。

左秀明表情凝重地“嗯”了一聲，沒有懷疑F的說法。然後她又看着F，笑着對他說：“我看出你對苗糕用了真感情，其他的我就不多過問了。但是以後你要好好待她，算是阿姨替苗糕父母交代你的，知道了嗎？”

F幹脆地點了點頭。突然他想起什麽似的，對左秀明說：“院長，我想帶苗糕去央立醫院做腿部神經手術，可以的話您能幫忙安排一下嗎？手術費我自己想辦法。”

左秀明聽罷一臉為難，“孩子，不是阿姨不想幫你們，把苗糕接到這裏修養，我真的已經盡自己所能了。你說的央立醫院是那些上流精英的後花園，阿姨是真的鞭長莫及，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知道你也很難接受這個結果，阿姨給你們想想其他辦法，好嗎？”

F些許失落地點了點頭，仍舊說了句“謝謝院長”。

左秀明一臉贊許地答應了一聲。

當天傍晚的時候，法網的通緝直播室內又一次出現了鄭華明的身影，這一次他從一輛飛車上下來，只在鏡頭的右上角短暫地出現了一瞬。而他此時的坐标位置，就在‘Ne-3302’的大廈附近。

鄭華明本來按照飛車內的坐标指引，往坐标‘Nr-3681’處飛去，但是他心中對救了他的那兩個年輕人十分放心不下，苗糕還中彈受傷了，于是他在空中直接調轉飛車的行進方向，折返回金融大廈。

他不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公衆視野裏，于是一邊躲躲藏藏，一邊尋找着苗糕和F。但是由于缺乏反跟蹤技術的訓練，他還是不自知地在法網監控內留下了蹤跡。此時他正蹲在大廈斜對面的一個小巷裏面，悄悄觀察着路過的行人。

不料，坐在10樓餐廳窗邊位置的蔡琳碰巧看見了他。蔡琳緊張地摔了手中的叉子，坐在她對面的女同事一臉莫名其妙，問她發生了什麽，蔡琳匆匆起身，說自己胃子突然很疼，就先走了。

蔡琳打開自己的網絡終端，急促地發消息給高原。沒想到高原讓她直接報警，蔡琳猶豫着，沒有回複高原。

高原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透過落地窗玻璃往下看，但是因為辦公室在199層太高，根本看不清地面上的人。他發出讓蔡琳報警的消息後，就快步朝中央電梯走去，想去蔡琳所說的小巷裏找到鄭華明。

而坐在醫務室病床上的苗糕，無意間擡頭瞥了一眼牆中央的虛拟顯示屏，這一瞥恰好看到了法網直播室內的鄭華明，她焦急地盯着屏幕，但是鄭華明的身影再沒出現過。

這時F推門進來了，苗糕急忙朝F說：“我剛剛看到鄭華明了！”

F聽到後表情有一瞬間的不悅，仿佛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對苗糕說道：“他怎麽又回來了？不是讓他自己先走嗎？”

苗糕搖了搖頭：“他可能是回來找我們的。”

F嘆了口氣，“我去找他吧，你先在這裏好好休息。”

金融大廈從45層往下，都是餐飲和休閑場所，人流量相比上面的辦公區域樓層要多得多。

高原獨自站在向下運行的中央電梯裏，不停地看着手腕上顯示的時間，心中萬分焦急。但是電梯在下到45層之後突然停住，接着一群人湧進了電梯，高原被擠到了角落裏，而緊接着電梯在44層、43層、40層以及往下的樓層不斷地停住，人群不斷地在這些樓層進出電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高原的耐心耗盡，大聲喊道“讓開！都讓開！”手臂用力地推搡着周圍擠過來的人，想要站到電梯門口去。

被他推到的人都憤怒地朝他喊：“你幹什麽啊！”“有病吧你！”

高原不理會他們，背對着人群站着，等到電梯門一開，就擡腳走出去。沒想到外面等電梯的人更多，大家都擁着朝電梯裏擠，高原被人群包裹着又擠回了電梯裏。他懊惱地叫了一聲，扯亂勒着脖子的領結，看起來非常狼狽。

“高原？”人群裏突然有個人出聲，高原循聲望過去，在一群人後邊找到了總經理的臉。

“總……總經理？”高原非常慌亂，頂着淩亂的形象有些奉承地笑着。

“公司的理念你還記得嗎？”總經理不冷不熱地問道。

“我……我記得，公司所有行為的基礎是守法和誠信。”高原說完，看了看總經理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明白自己已經晉升無望了。不但如此，自己的事業也将被一筆勾銷。

電梯裏一瞬間鴉雀無聲，有的看熱鬧，有的心驚膽戰，有的不明所以。

門開了，總經理走了出去，高原也跟了出去，聽到總經理跟他說了一句：“下班前遞交你的辭呈。”

高原痛苦地笑了，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然後消失在了外面的人群裏。

蹲在小巷裏的鄭華明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膀，他驚得一下子站起來，轉身問道：“誰！？”

“是我。”F冷靜而沙啞的聲音響起。

鄭華明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苗糕呢？怎麽沒有跟你一起？”

F聞言眼神犀利了一瞬，平靜地回答道：“苗糕她因為腿部中彈，現在躺在病床上。”

“什麽？！”鄭華明吃驚地問道，臉上随即浮現出內疚的神色，兩只眉毛也耷拉下來，他苦着一張臉說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應該讓你們年輕人去冒這麽大的險的！苗糕她現在在哪兒？帶我去看看她吧。”

F緊繃的态度因為鄭華明誠懇的道歉而有所緩和，于是說道：“她在一家福利院裏休息，你跟我來吧。”

苗糕此時已經在醫務室的病床上睡着了，F推門進去，示意後面的鄭華明不要出聲，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苗糕的床邊。

她肩膀上綁着繃帶，身上蓋的被子掖在了腹部，兩條腿在被子上印出淺淺的輪廓。

鄭華明難過地低頭看着苗糕，感覺道歉的話如鲠在喉，只能呆呆地僵立着。F也在他旁邊默默站着，久久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苗糕眉頭輕輕皺着，悠悠轉醒，她緩慢地睜開眼睛适應着光線，然後就看到了F和旁邊一臉愧疚的鄭華明。

苗糕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開玩笑道：“原來你還平安無事啊！”

不知怎麽的，鄭華明從這話裏聽出了諷刺意味，于是就着苗糕的語氣答應了一聲：“是啊！要不是你們，我這會兒可早就死了！”

苗糕也笑了笑，又聽鄭華明說道：“苗糕，你受傷完全是因為我，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看到你現在還活着，我真的打心底裏感到高興！以後如果有任何要幫忙的地方，我都會盡我所能，絕不推辭。”

F這時開口道：“苗糕的腿部需要到央立醫院做手術，你能幫忙嗎？”

鄭華明想都沒想答應道：“可以啊，我就是那兒的高級VIP。”

苗糕無奈地提醒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被法網通緝了，還能明目張膽地去享受醫院會員服務？”

鄭華明臉上閃過一絲尴尬，然後又皺着眉說道：“也是。這樣的話，可能使用常規操作就行不通了。”

“那非常規操作呢？”苗糕問。

“就是通過內部安排跳過登記身份的步驟，直接入院治療。”鄭華明回答，又說：“只不過現在怕是沒人願意幫我這個忙了。”

“我可以黑進醫院系統，僞造出一份病例。但是需要借用你的會員身份。”F快速地說道。

鄭華明震驚地看着F，瞪着眼睛都忘了點頭。二人之後又說了幾句話，确定了去央立醫院的打算。

而站在醫務室門口偷聽了好一會兒的廖醫生，此時一臉不安地悄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