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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皇帝下了旨意讓季暄搬出宮去,季暄也不想多耽擱。
早膳草草地吃了幾口粥後,季暄就打算從宮裏離開。
全壽擔心季暄的身體,勸季暄再多躺一天,皇帝給了兩天的時間,明天再搬也不遲。
可季暄卻搖搖頭。
父皇大抵是不願意再見到他的,他又何必再多留一日惹得父皇不快。
宮內禁止車馬,全壽幫季暄整理好行囊後,本想去幫季暄叫個步辇,畢竟雲起殿距離宮門口還有一段距離。
季暄如今腿腳也不方便,可他剛要出門,便被季暄叫住了,“不必了,我想自己慢慢走過去。”
以他如今的處境,怕是叫不到步辇來,況且以後他大概沒有多少機會再回到皇宮了,他想自己走走,看看這座生活了兩年的地方。
于是季暄就在全壽的攙扶下慢慢往宮門口走去。
按照季暄皇子的身份,他只能從皇宮的西側門出宮,從雲起殿到西北側有一條很長的路。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青石鋪成的宮路還有些濡濕,石縫間長着青綠的苔痕,走在路上季暄能聞到些許雨後青草的味道,清新怡人。
季暄郁結的心情都因這味道放松了不少。直到身後傳來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真晦氣!一大早就要處理死人!”
“誰說不是呢,不過我覺着這人死得有些蹊跷,一個大活人,怎麽好端端的就掉進井裏了?”
“我猜八成是得罪了哪位貴人,被……”說着,男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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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一條人命,就這麽沒了。”
“宮裏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聽說,之前貴妃娘娘身邊有個宮女就是因為長得太惹眼,被貴妃叫人偷偷推進了井裏。”
“真是深宮險惡啊。”
聽着動靜,季暄轉過身,一回頭就見兩個侍衛裝扮的男子拉着一個木制的板車,車上有一塊草席,草席中裹着一個死不瞑目的女人。
這時兩個侍衛也注意到了前方有人,他們不認識季暄,但看季暄的穿着身旁還有太監跟随便知是主子,趕忙閉嘴行禮,然後拉着板車匆匆離去。
“那人不是……”
全壽看着草席中裹着的人,目光驚愕。
季暄也是盯着漸漸遠去的板車,心中無法平靜。
車上的人,他們都認得,不是別人,正是流螢。
想到昨日流螢還生龍活虎地在大殿上污蔑他,今日就死不瞑目地被拉出去,季暄不覺得痛快解氣,反而覺得毛骨悚然。
在這皇宮當中,人命如草芥,生死只不過是上面人的一句話。
是誰殺了流螢?
季暄不禁想到了昨天大殿上季驕的笑,是他嗎?
季暄不願把季驕想得那麽可怕,畢竟季驕和他一樣都只是十六歲的少年。
十六歲的少年為了陷害別人殺了一個無辜的人,這在季暄的認知裏是無法想象的。
他不敢相信世間會有這樣的純惡之人。
時至現在,季暄也不明白季驕為何要陷害他,明明季驕什麽都有的。
“咳……”
季暄剛放松一點的心情就因為這場插曲又低沉了下來,他的燒還沒退,這會兒在外面站久了,不禁咳嗽了起來。
全壽拍着季暄的背幫他順着氣,好一會兒季暄才緩過來。
之後的路上,季暄一直都低着頭,他沒有再擡頭看看這座皇宮。
沒來皇宮前,季暄對這金碧輝煌的一方天地充滿了向往,可如今,季暄卻逐漸發現這華麗的背後藏着許多的腌臜。
*
怡園原是親王府邸,離皇宮并不遠。
出了宮門,乘上馬車,用不上半個時辰就到了。
怡園荒廢已久,所以等季暄主仆二人下了馬車看見的就是一座占地極大卻荒蕪破舊的宅子。
怡園的前主人怡親王是先帝的皇弟,因謀逆被當場誅殺在府中,府中不少姬妾奴仆也受此牽連,死在宅中。
這樣死過人的大宅子,在民間都被稱為兇宅,是住不得人的,因此歷經兩代皇帝,這裏也沒再住過人。
看着破爛又陰森的宅子,全壽咽了口口水,腿抖了抖。
若是以往,季暄定然也會害怕有鬼,可經歷了昨天的一切,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心往往比惡鬼更可怕。
即然如此,他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季暄看向明明害怕卻還是故作鎮定擋在自己身前的全壽,他心裏微微一暖。
季從行囊裏拿出一個錢袋遞給全壽,緩緩道:“我所積不多,這些錢你拿着,回宮後謀個好差事,別再跟着我了。”
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艱難,季暄不想耽誤全壽。
可全壽聽了卻直接跪下抓着季暄的衣擺“殿下,奴才哪也不去,奴才要一直跟在殿下身邊!”
全壽目光堅定,雖然很多人都嫌殿下不得皇帝寵愛,不願在殿下身邊侍奉,可殿下卻是他在宮裏見過的最溫柔人最好的主子。
深宮險惡,在那些貴人眼裏,奴才的命不是命,比起跟在那些動不動就打罵奴才的主子身邊,全壽更喜歡跟着他們家殿下。
季暄沒想到到了如今這等地步,全壽還願跟着自己。
季暄:“可想好了?”
全壽:“想好了!今後殿下在哪,奴才就在哪!”
見狀,季暄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那好,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說着,季暄就要将全壽扶起來,可全壽卻連忙搖頭後退,“這怎麽可以!殿下是殿下,奴才是奴才,奴才怎麽能做殿下的朋友!殿下莫要折煞奴才了。”
季暄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他怔了怔。
殿下是殿下,奴才是奴才……
奴才就不能做殿下的朋友了嗎?
季暄想到了皇後之前跟他說過的話:天下萬民皆是皇室的仆從,他們理應在皇室面前卑躬屈膝。
這不是皇後随便說說,而是千百年來,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這麽看,好像全壽确實不能做自己的朋友。
可季暄還是覺得哪裏不對,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的事情就是對的嗎?
季暄想不通,看了眼還在地上跪着的全壽,季暄最終還是收回了手,只能輕聲說一句:“起來吧。”
他還是沒有一個朋友。
*
怡園荒廢太久,季暄沒有精力找人大規模重新修繕,只是讓全壽買了幾個小厮将主院收拾了出來。
反正主院夠大,住下他們幾個人綽綽有餘。
季暄出宮後就一直在怡園裏養病,養病期間,季暄沒事就自己看書學習,他如今住在宮外,連啓文館都去不了了。
季暄自知資質愚鈍,就算有先生教,他也比不上那些早早就開蒙的兄弟們,但每日學習還是必要的,他不想與那些兄弟們差距越來越大。
半月後,季暄身體痊愈。
他如今住在宮外行動方便了許多。
季暄想起了原來住在陳家時的小表妹。表妹栩栩是陳母哥哥的女兒,陳母哥哥去世後,四歲的小姑娘就被塞到了陳母這裏。
陳母對栩栩并不好,她收留栩栩不過是看栩栩是個美人胚子,想等将栩栩長大後賣給富貴人家做妾。
季暄見栩栩和自己也算是同命相連,因此之前在陳家的時候,季暄很照顧栩栩,砍柳條編筐買了幾文錢買來的糖葫蘆季暄從來都舍不得吃,都是拿回去給栩栩吃。
小姑娘每次吃糖葫蘆都會說小九哥哥最好了,那是季暄在陳家為數不多能感到開心的時刻。
也不知道栩栩怎麽樣了,過得好不好。
想到自己如今正好住到了宮外,季暄決定去探望栩栩。
知道栩栩喜歡吃糖葫蘆,季暄特地買了一大把糖葫蘆,還買了很多原來在陳家栩栩喜歡,但他們買不起的小玩意。
季暄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陳家的小院走去,可當他到了地方,去發現院子和屋子內空空如也。
屋子的陳設還是幹淨的,證明不久前還是有人住的。
季暄走出小院,正好撞見了兩個胳膊上挎着竹籃子剛采完菌子的中年婦人。
其中一個婦人季暄還認識,是鄰居家虎子的阿娘劉嬸,季暄走過去,正欲開口:“劉……”
“哎呦!小官人瞧着面生,不是咱們鄉裏的吧!”
看着迎面而來的季暄,劉嬸先熱情地開口。
劉嬸的話讓季暄愣了半晌,但很快季暄就恢複了常态。也對,他長相平庸,兩年這麽長時間過去,劉嬸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季暄點點頭,“我想問一下陳家的栩栩姑娘去哪裏了?”
劉嬸旁邊的婦人:“小官人也是來找栩栩那丫頭的啊!”
季暄不解,為何說要說也,難道還有別人找栩栩?可栩栩父母亡故,陳家夫婦也不在了,栩栩已經沒有親人了,除了自己誰會找栩栩?
突然,季暄想到了一個人。
這時對面的劉嬸開口道:“半月前,栩栩親生的表哥回來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大陣仗,他那表哥帶着個比房子還大的馬車把她接走了!”
“聽說好像是去陵江坊那頭的大宅子裏住了,栩栩這丫頭也算是苦盡甘來了,真沒想到陳家那賊婆娘能生出那麽一表人才的小公子,活真的像是宮裏的皇子!倒是原來那個小九,又瘦又小,還黑不溜秋的,看着反倒是像她生的!”
劉嬸滔滔不絕的說着,并沒有注意到面前季暄神色逐漸黯然。
原來別人眼裏,也是覺得季驕更像是皇子。雖然季暄知道這是事實,但他不想多聽。
于是沒等劉嬸說完,季暄就道謝轉身離開了。
望着季暄離去的背影,劉嬸和她旁邊的婦人駐足看了許久。
良久,直到一身白衣的季暄身形隐于竹林山霧間,劉嬸才不敢确定地開口:“咱倆這是遇到神仙了?”
另一個婦人:“我以為栩栩那親表哥就夠俊的了,可跟今日這小官人完全沒得比,栩栩這小丫頭命真好,有個俊表哥不說,還有神仙公子找!真是萬般皆是命啊!”
兩個婦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往自己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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