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謝芷瀾渾身顫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娘親的死另有隐情。夏芸菲,她竟膽敢如此,她一定要讓她為娘親償命!

她使勁推開了顧邵嶼,轉身就往包廂外走去,那副架勢,活似要前去與人拼命。她再也沒了之前的淡定,眼中的憎恨令他一時有些失神,這神情他太過熟悉,因憎恨衍生出的刻骨銘心的痛,幾乎日夜折磨着他。

身體快了一拍,反應過來時,他已按上機關,一把将女孩拽到了跟前,再次阻攔了她。

謝芷瀾沒站穩,一下跌入了他懷中。

她拼了命地推他,他穩如磐石,她用盡力氣,也沒能推開。謝芷瀾從未如此崩潰過,只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她捶了他好幾拳,對他沒造成一點傷害。

“顧邵嶼,你放手,再不放,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眼淚順着她白皙的臉頰淌了下來,她雙眸猩紅,神情悲痛,似走到末路的小獸,絕望地哀鳴着。

她死死攥住了拳頭,指甲摳破了掌心,也毫無所覺,顧邵嶼掰開了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我若是你,我會查到證據,若沒有證據,就将她騙到荒山野嶺,一擊斃命,讓狼啃她的肉,喝她的血,造成她意外而亡的假象。”

謝芷瀾不蠢,自然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現在沖出去,就算能親手殺了她,也沒法很好地掩藏證據。街上人來人往,總有人瞧見她進了聽雨閣。

大魏律法,殺人償命,就算想繳納贖金,花上百萬兩白銀,方能降罪一等,根本逃不過流放的命,為了這樣一個爛人,不值得她去冒險。

就算為了母親,她也不該沖動。

見她冷靜了下來,顧邵嶼才松開手,失去他的支撐後,她身體軟得不像話,直接坐在了地板上,不自覺蜷縮成一團,腦袋埋在了膝蓋上。

顧邵嶼沒說話,靜靜站在一側,不知何時,他也像小時候一樣,挨着她坐了下來。

包廂內靜的可怕,落根針都能聽到,顧邵嶼以為她會哭,然而他并沒有聽到哭聲,他知道她一直很堅韌,便也沒有安慰她。

半晌,謝芷瀾才擡起頭,她白嫩的小臉被壓出了紅痕,雙眸紅得像山間的小野兔,她低聲道:“母親走的時候,我十歲,她消瘦得不像話,連粥都喝不下去,大夫說她是生我時,身體受損,加上郁結于心,才油盡燈枯,我時常想,若是沒有我,她興許會長命百歲。”

Advertisement

她恨了自己很多年,甚至覺得母親不該生她,她也恨過父親,恨他對母親不夠好。母親走後,她再也不曾開懷過一日,卻從未想過,她是被人所害,才棄她而去。

究竟是哪種毒讓無數個名醫,都查不出來?

她眼眶發紅,沒讓自己繼續掉眼淚,說完,便站了起來,“今日多謝,狩獵時會有兩撥人刺殺你,你最好多帶些人。”

她戴上帷帽,頭也不回地出了包廂,背影透着一股蕭索。

顧邵嶼出聲喊住了她,“需要幫忙時,可以直接找我。”

她腳步一頓,“不必,王爺顧好自己就行。”

青黛和青玥瞧見她時,總覺得自家主子哪裏不一樣了,她已經走出聽雨閣,上了馬車後,她低聲吩咐了一句,“青黛姐姐,你找個靠得住的人,從今日起盯着夏芸菲,我要她一切消息。”

她聲音沙啞,像哭過一場,青黛一怔,忙應了下來。

夏芸菲也早已離開包廂,她根本沒錢撈蘇娴,見謝颉不肯見她,她眼中露出一絲兇狠,這一刻,她幾乎生了兩敗俱傷的心思,她一定要讓他不得好死。讓他唯一的女兒恨他入骨,讓他們兩人不死不休。

謝颉這就是你得罪我的下場。

她親自去了安國公府。

謝芷瀾剛回府,就見青栀匆匆走了進來,壓低聲音道:“小姐,夏芸菲親自過來了,她在後門候着,她、她說,她知道夫人早逝的真相。”

青栀得知這個消息時,無比震驚。

陳嬷嬷失手打破了杯子,上前一步攥住了青栀的手,“你說什麽?”

青栀被她攥的生疼,趕忙又說了一遍。

想到最後夫人被病痛折磨的模樣,陳嬷嬷眼眶泛紅,一顆心都碎了,喃喃道:“怎麽可能?夫人難道不是染病?也是,夫人年輕時身體最是康健,定是人做了手腳,哪個挨千刀的如此喪盡天良!我的夫人啊!”

她捂着唇,幾乎泣不成聲。

謝芷瀾鼻尖發酸,将洶湧的恨意,盡數壓了下來,她抱住陳嬷嬷,撫了撫她的背,“嬷嬷放心,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過娘親的人,青葙,你帶嬷嬷先下去。”

青葙應了一聲,攙住了陳嬷嬷的手臂,陳嬷嬷不肯走,“小姐,老奴如今也想求個真相,您放心,老奴承受得住。”

謝芷瀾點頭,目光冷厲,“那便讓她進來吧。青葙、青栀你帶人守在院落外,沒有我的命令,今晚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靈昕堂。”

她雖然看似平靜,實際上整個身體都緊繃着,青黛是最了解她的,擔憂道:“就算夫人的死令有隐情,依她滿嘴謊言的性子,未必說真話,說不準只是想從小姐手裏騙一些銀子。”

謝芷瀾已經逐漸冷靜了下來,“我知道,別擔心。”

夏芸菲被丫鬟帶了進來,她上身是蒼青色紋牡丹褂子,下身是淺色系長裙,一頭長發挽成了靈蛇髻,露出一截兒白皙的脖頸。

進來後,她的目光便落在了謝芷瀾身上。少女冰肌玉骨,濃桃豔李,滿室光輝都不及她半分顏色。

夏芸菲還是五年前姐姐去世時,見的謝芷瀾,十歲大的她雖漂亮,眉眼卻很稚嫩,不曾想如今竟出落得如此美麗,京城那麽多美人,只怕沒哪一個像她這般奪目。

她喃喃道:“你跟姐姐真的很像。”

謝芷瀾既沒有起身迎接,也沒有讓她入座,她氣質恬靜,唯獨一雙眸透着淩厲,只慢條理斯地撫了撫衣裙,“姐姐?你不配這麽稱呼她,蘇夫人有話直說,不必跟我打感情牌,我不吃這套。”

夏芸菲唇邊的笑一僵,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眼,單論氣質,她和姐姐也沒那麽像,姐姐清麗優雅,不像她一身刺。

她正色道:“既如此,我便單刀直入了,我可以将真相告訴你,但是,你需要給我十萬兩銀票,少一分都不成。別說你沒有,你母親的嫁妝起碼有五十萬兩,我要這些算不得多。”

每每想起夏芸晞的嫁妝,她都夜不能寐,就算她不是夏家的女兒,也在夏家待了十二年,為了逗他們開心,她每日煞費苦心,成親時竟僅有一萬兩陪嫁,憑什麽夏芸晞那麽高。

謝芷瀾将手攏入袖中,竭力壓住了捅她一刀的沖動,冷笑道:“空口白牙,就說我母親的死另有原因,不會真以為,我會信了你的鬼話吧?”

“如今竟還敢獅子大開口,我不過是想瞧瞧你走投無路的狼狽模樣,誰料你開口竟是十萬兩,真是和你女兒一樣貪婪,可惜啊,她如今還在牢裏,等她出來只怕早瘋了,你呢,膝下無子,年老色衰,日後估計連個養老的人都沒有,真慘啊。”

她輕笑一聲,對青黛說,“見也見過了,将她攆走,日後別什麽人都放進來。”

“是。”青黛拽住了她的手臂,扯着她往外拖。

夏芸菲慌了,再也顧不得旁的,急急道:“謝芷瀾,我沒騙你,你母親的死真的另有原因,她真是被人毒死的。”

謝芷瀾有意套話,示意青黛松了手,“你說中毒便是中毒嗎?母親早已安葬,五年都過去了,只怕什麽都查不出來,我憑什麽信你?”

夏芸菲揉了揉發疼的手腕,“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開棺驗屍,那毒名喚‘無相’,中毒後身體會逐漸油盡燈枯,當時雖驗不出來,死後毒性卻會滲入骨頭,你娘親的部分屍骨會呈現黑色,我沒有騙你的必要。”

謝芷瀾上前一步,逼近了些,伸手揪住了她的頭發,“無相?所以是你下的毒?”

夏芸菲疼得尖叫了一聲。

謝芷瀾沒松手的意思。

她越掙紮越是疼,臉色發白地為自己辯解,“不是我,我只是恰好知道這事,當時國公爺早下了令,不許我出現在國公府,你母親去世前幾年我根本沒來過府裏,我如何下毒?”

謝芷瀾早猜到她有幫手,她目光冷厲,這一刻,恨不得直接弄死她,“下毒的究竟是誰?若不肯說,今晚別想走了。”

她力氣大,夏芸菲被迫揚起了臉,只覺得頭皮都被揪掉了。

她疼得眼淚直流,根本沒料到謝芷瀾會動粗,氣急敗壞道:“謝芷瀾,你撒手,你竟敢如此對我,以為我來時,會沒有任何準備嗎?我今晚若是回不去,明日一早我的丫鬟便會去應天府報官。”

謝芷瀾白皙的手上露出了青筋,又使勁一扯,硬生生将她的頭發薅了下來,“這麽漂亮的腦袋,若是變成光頭,豈不可惜?你若還不肯招,将你交給應天府,由官差審問,也省得髒了我的手。勒索金銀,下毒害人,不知道按大魏律法,是判絞刑還是斬首,抑或淩遲?”

她每說一字,夏芸菲就抖一下,她想過謝芷瀾會心疼銀子,想過她會讨價還價,唯獨沒想過她是這個反應。她渾身發冷,望着謝芷瀾的目光,也帶了一絲恐懼,“我說了不是我,都是你父親指使的,是他害死了你娘。”

“這是想挑撥離間?我看有那麽蠢?”謝芷瀾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匕首,匕首泛着冰冷的光,順着她的臉頰緩慢移動着,“你可知你女兒已經毀容了,你也想像她一樣嗎?”

夏芸菲抖了抖,心中有些怕,這才意識到謝芷瀾不像她以為的好糊弄,與其如此她還不如去找安國公,怕再待下去,會遭罪,她轉身便往外跑。

剛跑一步,青黛一腳踹在了她腿上,她猝不及防跪了下來,青黛攥住了她的下巴,修長的手撫過她的臉,笑容冷豔,“事到如今還不認罪,夫人真想去應天府不成?聽說有些官差就喜歡風韻猶存的夫人,也不知真的假的,既如此,便讓夫人去驗證一下如何?”

她說完,手上驟然用力,夏芸菲的身體劇烈抖動了起來,疼得幾乎暈厥過去,她牙關打顫,涕淚橫流,“你們究竟要做什麽!”

她算發現了,她們主仆幾人就是瘋子。

她不敢再賭,失聲尖叫道:“我不要銀子了,只要你願意放過娴兒,我什麽都肯說!”

謝芷瀾輕飄飄一句話,将她打入了地獄,“你沒有談條件的資格,蘇娴也休想出來,審吧,只要別弄死,怎麽痛怎麽來,母親遭受過的苦楚,我要在她身上千百倍讨回來。”

聞言,青黛加重了力氣。

夏芸菲渾身顫抖,骨頭針紮似的疼,額前直冒汗,“我招,我招,我告訴你便是,是你父親身邊的素錦下的毒,他懷疑你母親愛的另有其人,也懷疑你并非他的骨血,一怒之下,才給她下了毒。素錦下完毒沒多久,便因失足墜落湖中,實際上是被你父親滅了口。”

謝芷瀾也不知信了幾分,道:“拖下去,繼續審,別走漏風聲,青葙你身高和夏芸菲一致,你穿上她的衣服,扮做她的樣子,從正門出府,再去街上溜達一下,青祤帶人出府一趟,尋到夏芸菲的丫鬟和嬷嬷,将人全部帶進府裏,走密道,別驚動旁人。”

青黛拽着夏芸菲的頭發,将人拖了出去,她力道大,夏雲菲的頭發被她薅掉好幾把,泛紅的頭皮都露了出來。望着地上滿地青絲,夏芸菲崩潰地哭了起來,“真的是素錦,是素錦。”

素錦是安國公身邊的一等丫鬟,六年前便死了,仔細算起來,确實是從素錦死後,夫人的身體一日日走向的衰敗。陳嬷嬷仔細回憶了一下當初的事,道:“素錦是個愛說笑的性子,在國公爺跟前也能說得上話,她在世時,都是她幫國公爺傳話,時不時會往後院走動,倒也有機會下毒,難道真是她?”

若真是她,也已經死無對證,還是得從夏芸菲嘴裏撬出更多的消息才行。謝芷瀾勸了勸陳嬷嬷,待陳嬷嬷去休息後,她也去了西廂房。

青黛管着院中所有的丫鬟,拿捏人心很有一套,見夏芸菲一直護着腦袋,她便一下下薅掉了她的頭發。頭發被硬生生拔掉的滋味,并不好受,夏芸菲疼得精神恍惚,人也險些崩潰。

她喃喃道:“真的是素錦,是素錦,不信,你們可以查,素錦的父親六年前曾得了重病,她爹為了給自己治病,将她妹妹賣入了青樓,素錦花了五十兩銀子,才将她妹妹贖回來,她一個丫鬟哪有那麽多銀子,真的是她。”

頭發被拔光時,她仍咬死是安國公指使的,明月高懸,距離天亮僅剩四個時辰,青黛有些煩躁,“小姐,怎麽辦?”

謝芷瀾道:“既如此,将他喊來,他當初想娶的不是她?讓他親眼瞧瞧,這個女人有多惡毒。”

謝颉已經歇下,被人喊醒時,一張臉很臭。

素言溫聲賠不是,“是奴婢不好,擾了國公爺安寝,青玥仍在外面候着,讓奴婢無論如何喊醒您,靈昕堂怕是出了事,小姐讓您只身去一趟。”

父女兩針鋒相對多年,這還是謝芷瀾頭一次喊他過去,謝颉徹底清醒了,怕出了什麽事,他匆匆穿上衣服,來了靈昕堂。

進了院子後,青玥便帶着他來到了西廂房外,室內,夏芸菲仍在重複之前的說辭,虛弱道:“不管問我多少遍,都是你父親指使的,他懷疑你母親愛的另有其人,也懷疑你并非他的骨血,一怒之下,才給你母親下了毒。素錦下完毒沒多久,便被你父親滅了口。”

謝颉披着大氅走了進來,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什麽下毒、滅口?簡直胡說八道!”

夏芸菲沒料到她竟将謝颉喊了過來,瞳孔微微一縮。

謝芷瀾懶得同他說話,青黛出聲将今日的事大致說了一下,“她管小姐索要十萬兩銀子,說夫人是被您下毒害死的。”

“荒唐!”謝颉怒道,“夏芸菲,你當真滿口謊言,如今為了銀子,竟撒這等彌天大謊!多少禦醫都為她診治過,她分明是病逝。”

他雖然沒去聽雨閣,卻仍在想法籌錢,他一直覺得孩子是無辜的,蘇娴只是一時犯了糊塗不該被毀掉,他堂堂國公爺,為了籌錢,都賣了三幅畫了。如今夏芸菲為了銀子,竟血口噴人,這般污蔑他。

他們父女若是反目成仇,對她有什麽好處?不,有好處,她怕不是打着讓蘇娴認祖歸宗的念頭吧!當初便是她使卑鄙手段,懷上的蘇娴,也是她挑撥離間,三番兩次破壞他和妻子的感情。

如今竟又如此玷污他。他這是做了什麽孽,竟認識這麽一個毒婦!謝颉沒料到她竟如此蛇蠍心腸,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露了出來。

夏芸菲本就恨他,見他氣得險些升天,反而生出一絲快慰。

她看向了謝芷瀾,語氣虛弱,聲音卻堅定,“是不是謊言,你開棺驗屍即可,你娘胸部的骨頭肯定是黑色,找個仵作一驗便知,她就是中了‘無相’。可憐你娘,年紀輕輕,因他的憎恨而死,你竟還信他的鬼話,這些年他待你如此冷淡,正因為懷疑你是旁人所生,你若信我,就該殺了他,為你母親報仇!而不是在這兒折磨我。”

“我之所以知曉此事,也是素錦告訴我的,她被逼無奈,下毒後十分愧疚,求到了我跟前,想讓我幫忙尋到解藥,救回你母親,偏偏無相沒有解藥,我原本不信素錦的話,直到她慘死,我才知道,她說的肯定是真的,她定是被你父親滅口的,這些年我揣着這個秘密,實在怕極,怕告訴你後,他将你我也滅口,才一直拖到現在,為了救娴兒,我實在沒法子了。”

她說着又哭了起來,眼淚染濕了衣襟,将柔弱可憐的形象,演繹得十分到位。

謝颉氣得胸膛起伏,手抖得不像話,見她說得信誓旦旦,他只覺五雷轟頂,難道發妻的早逝真是中了毒?他幾乎不敢深想,整個人一陣眩暈,眼前也一黑,他及時扶住了身側的桌子,才沒摔倒。怕謝芷瀾信了她的鬼話,他急急解釋了一句,“我怎麽可能對你母親下毒!”

他臉色發白,唇也在哆嗦,“不可能,她分明是病逝的,怎麽會中毒……”

夏芸菲說的卻那般詳細,連骨頭發黑這樣的細節都說了,難道她真的?不可能……

他突然瘋了似得跑了出去。

謝芷瀾猜出了他的意圖,瞳孔微微一縮,匆匆交代了青黛一句盯好她,就帶着青祤追了出去,外面伸手不見五指,幸虧青祤提了一盞燈,方照亮腳下的路。

樹影婆娑,風聲沙沙,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埋葬母親的地方,謝颉果然在挖土,想要開棺。

謝芷瀾瘋了似的跑了過去,奪過他手中的鏟子,丢到了地上,“娘親走時,已備受折磨,如今走了,你還要打擾她的安寧嗎?我不準!”

謝颉臉色蒼白,氣喘如牛,他又撿起了地上的鏟子,繼續挖,“我必須要驗證,我不能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活的時候不見你關心,人都走了你裝什麽深情!”謝芷瀾再次去搶他的鏟子,眼神中帶了警告,“夏芸菲污蔑你的話興許是假的,娘親中毒卻是真的,你想發瘋,就去找夏芸菲算賬,別擾了我娘清淨,你沒有資格!”

她字字如刀,将他刺得喘不過氣,謝颉雙手緊握,目瞪如鈴,胸腔也劇烈起伏着,“夏芸菲滿嘴謊言,你怎麽知道是真的?”

謝芷瀾不得已将聽雨閣的事說了一下,“夏芸菲親口說的,當時只有她和李嬷嬷在場,她不可能撒謊,李嬷嬷也被我悄悄綁了過來,她已經招了,不信的話,你親自審她去。”

李嬷嬷被青祤帶回來後,由青祤審問的,她不像夏芸菲嘴硬,幾乎全招了,“她知道的不多,只記得是你身邊的丫鬟動手下的毒,藥包是夏芸菲從別人那裏得來的,若我所料不差,你身邊的素錦确實有問題,她是被滅口的。”

謝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嘶吼了一聲,發洩般砸着地面,眼淚不控制地滾了出來。足足五年,他竟直到今日,才知道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下毒的還是自己身邊的丫鬟,他究竟多眼瞎,才如此一目障葉。難怪她活着時,不止一次地嘲諷他,讓他清醒些。

就連她死掉的前一天,他還在跟她吵,他究竟有多糊塗,才任由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

這五年來,他根本不敢面對她的死,不哭靈,不祭拜,就仿佛只要不去想,她就還活着。他日日麻痹自己,不曾想她走得竟如此冤,還是他身邊人害的她。

謝颉啊,謝颉,你究竟有多蠢!她走了這麽久,你仍被蒙在鼓底。

謝芷瀾冷眼看着,見他如此悲痛,她本以為自己會覺得痛快,然而心中的痛苦并未消減一分,她彎腰将鏟子撿了起來。

青祤忙上前一步,“小姐,小的來。”

謝芷瀾搖頭,風聲嗚咽,吹滅了最後一盞燈,林子裏很暗,唯有月光,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謝芷瀾就着月光,親手将謝颉鏟出的小坑,一鏟子一鏟子,又重新填上了土,眼淚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一顆顆砸在土地裏。

她又想起了娘親去世那日的事。

她下了學堂跑去尋娘親,屋內帷幔低垂,娘親在床上歇息,她喊了一聲,娘親沒有應,她以為娘親近日太累了,還想睡,便沒多想,她也爬到了床上,蜷縮在她身側,睡了會兒。

直到嬷嬷喊她們用晚膳,她才迷迷糊糊醒來,去摸娘親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很涼很涼,她喊了好多聲娘親,娘親卻再也沒能醒來。她睡得那麽安詳,完全不像去世的樣子,可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如今她在冰冷的棺材裏已經待了整整五個年頭,謝芷瀾不敢想象,她的身體會有多涼。

謝芷瀾填完土,跪在墳頭前,撫摸了一下牌位上的字,當年,謝颉不信夏芸晞會病逝,根本不準下人安葬,夏芸晞的親事,是謝芷瀾和她祖母一手操辦的,墓碑上的字,是謝芷瀾一刀刀刻上去的。

她是第一次做這事,不甚熟練,還割破了手指,鮮血滴在了娘親的生卒日期上,她擦了許久,才擦幹淨。夜風刺骨,謝芷瀾凍得手腳生疼,卻沒有離開,想多陪娘親待一會兒。

謝颉也逐漸安靜了下來,半晌啞聲道:“夏芸菲一直想嫁給我,她有謀害你母親的嫌疑,素錦如果真是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她指使的,她隐瞞多年,為了讓你我反目才說出這個秘密。”

謝芷瀾将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如果我猜的不錯,夏芸菲背後應該還有人,素錦的死,應該是背後之人下的手,為的就是滅口。”

謝颉一愣,“背後還有人?”

謝芷瀾已經站了起來,“蘇娴和秦摯合謀算計我時,背後便有人,他們想要的是娘親留給我的嫁妝,我懷疑夏芸菲之所以害娘親,為的也是她的嫁妝。”

謝颉聽得一愣一愣的,“為了嫁妝?”

謝芷瀾點頭。

蘇娴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正常情況下背後怎麽可能有主子?好端端的,她為何要投奔那人?除非,那人捏着她的把柄,或者說捏着她娘的把柄。

據她所知,無相是西域的一種劇毒,十分罕見,夏芸菲一個婦道人家不可能輕易得到這種毒,興許,早在幾年前,她就與某人達成了合作。要麽是母親撞破他們的秘密,要麽就是為了母親的嫁妝。

夏府家大業大,單論財富,京城的勳貴也比不上,若是為財,娘親成為目标并不奇怪,背後之人肯定很缺錢,謝芷瀾懷疑他們所圖非小,不然養不起匪寇。

興許那群匪寇根本不是匪寇,而是那人私下養的兵。什麽樣的人需要大筆的銀子,需要養兵?

謝芷瀾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心情有些焦灼,“如果夏芸菲背後真有人,背後之人應該不知道她洩密的事,你若想替娘親報仇,接下來就冷靜些,不要打草驚蛇,你身邊肯定還有眼線。”

她言盡于此,說完,起身站了起來,月光傾斜而下,灑在她身上,她背影孤寂,腳步堅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墳地。

謝颉眼神複雜。

這一刻,在她身上,他又瞧見了亡妻的果決和聰慧。當初他雖然信了夏芸菲的挑撥,也只以為妻子不愛他,他其實從未懷疑過謝芷瀾的身世。在過去的五年,他害怕見她,只是因為她太像她的母親,單論長相就像了五成,她倔強帶刺的神情幾乎與她母親一模一樣,每每瞧見她,他便心浮氣躁,郁結難平。

說到底,他只是不願面對自己的失敗罷了。

她在世時,他總是怪她不夠信任他,怪她心中沒有他,若不是他自己遭了夏芸菲的算計,又豈會有後面種種?

是他婦人之仁,優柔寡斷,才在着了夏芸菲的道後,又被她以孩子拿捏。他不願承認自己的錯,卻妄圖得到她的理解,她的冷淡疏離,本就是他應得的報應。

他卻将錯歸咎在她身上,虧欠她,也虧欠女兒。她若真有在天之靈,肯定不屑多看他一眼吧。

謝颉心痛如絞,懊惱、悲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又在她墳墓前坐了近一個時辰,才踉踉跄跄站起來。

他身為父親,理應查明一切,不該再讓女兒擋在他跟前。

謝颉将身上的土拍打幹淨後,先回了自己的住處,素言欲要上前伺候,謝颉揮了揮手,“退下吧,很晚了,你們也早些歇息。”

素言道:“小姐那裏可是出了什麽事?”

謝颉冷哼一聲,仿着之前的口吻,道:“她能出什麽事?夏芸菲求她放過蘇娴,她不肯,許是又夢到了落水的事,夢魇了,一直哭,不過是丫鬟大驚小怪。”

丫鬟、小厮将燈熄滅,全退下後,他又等了片刻,才悄悄前往靈昕堂,西廂房仍燈火通明。

謝颉怕謝芷瀾身邊的人,不擅長逼供,怕他們沒挖出全部內容,才想過來親自審審她們。他先來了李嬷嬷所在的房間。

李嬷嬷在夏芸菲隔壁,由青栀親自守着她,她整個人癱軟在地,模樣好不狼狽。

青祤比青黛還要擅長審訊,李嬷嬷早已吓破膽,室內還彌漫着一股尿騷味,她身體輕顫着,一瞧見安國公,像是看到了救命草,哭着求饒,“國公爺饒過老奴吧,求求您饒老奴一命。”

安國公拔出了自己的劍,劍尖正對着她的脖頸,“那就要看你夠不夠識趣了,否則,我手裏的劍也不會放過你。”

他的劍太過鋒利,只輕輕一碰,鮮血便從脖子上流了下來,李嬷嬷打了個哆嗦,險些吓得魂飛魄散,“老奴知道的真不多,那段時間,夫人确實讓老奴将一包藥交給了一個丫鬟,但是那丫鬟的名字,老奴真不知道,能說的我都說了,旁的老奴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毒會害死人,那毒真的是旁人交給夫人的,老奴也是受了蒙騙。”

她強撐着爬了起來,開始給他磕頭,“老奴膝下還有個小孫孫,老奴不能走啊,他爹已經沒了,老奴一走,他那個沒良心的娘,肯定會改嫁,他肯定逃不過被賣的下場,求您放過老奴,求求您了,只要您答應放過老奴,老奴就告訴您一個秘密。”

她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謝颉嫌棄地後退了一步,眉頭緊蹙了起來,“那要看你說的這個秘密,有沒有價值。”

李嬷嬷一咬牙,全抖落了出來,“有,有,蘇娴根本就不是您的女兒,夫人之前跟您說的,全是騙您的。”

謝颉瞳孔一震,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上前一步,攥住了李嬷嬷的衣領,“你說什麽?”

李嬷嬷哭道:“比起我們老爺,夫人确實更喜歡國公爺,但出嫁後,她并沒有為您守身,她是有了身孕後,才讓老奴灌醉的您,她跟您說的也全是假的。”

謝颉一陣恍惚,神情也有些扭曲。

一樁樁舊事,在腦海中飛快閃現,那日醉酒後,他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麽,早上醒來,他卻發現夏芸菲身披輕紗躺在他懷中,他徹底僵住了。

她哭啼啼地鑽入了他懷中,“之前國公爺不肯見我,妾身還以為,國公爺當真如此絕情,沒想到國公爺也是念着妾身的,醉酒後一直喊妾身的名字。”

謝颉回神後一把推開了她。

當時只覺得見鬼,他何時念着她了?自打得知她滿嘴謊言後,他便有些厭惡她,怎麽可能喊她的名字?

被推開後,她滿臉委屈,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哭得梨花帶雨的,“國公爺一醒,又不肯認了?妾身縱使嫁了人,也不想同夫君圓房,一直為您守身如玉,如今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妾身終于是您的人了。您難道又後悔了不成?”

床單上是刺目的落紅,他當時只覺震驚,她哭着求他原諒,“我是騙了您不假,不該說莊子上,僅有我一人,我只是太愛您了,怕您見到姐姐,會喜歡姐姐,畢竟姐姐身份尊貴,又比我生得美。”

“但是玉佩的事,我也是誤會了姐姐,姐姐心中一直有個人,我以為姐姐是對您有意,才搶了我的婚事,是我誤會了,我沒想到姐姐喜歡的另有其人,我真的不是有意騙您。”

謝颉本就心亂如麻,聽了這話只覺腦袋混亂不堪。他不知該信誰,回府後,本想找夏芸晞詢問清楚,與夏芸菲的事他終究心虛。

後來,夏芸晞還是知曉了這事,她根本不聽他的解釋,認定他和夏芸菲不清不楚,直接判了他死刑,将他的東西,全丢了出去。

他一直以為是她不夠信任他,誰料,卻聽李嬷嬷說,“夫人還引來了陳嬷嬷,讓她親眼瞧見了您宿在夫人這裏,她還讓老奴,給了陳嬷嬷一袋銀子,求陳嬷嬷保密,說您和她實在是情不自禁,其實她是了解陳嬷嬷的秉性,想将此事捅到國公夫人跟前,故意引她誤會。”

謝颉手一抖,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

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她心機竟如此重,恍惚間,他又想起,她那些情深似海的話,他正因為夏芸晞的懷疑,怒不可遏時,夏芸菲又哭哭啼啼尋了過來,說有了他的孩子。

謝颉如雷轟頂,他讓她堕胎,她表面應了下來,孩子出生後,她卻攔住了他的馬車,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妾身心中唯有君一人,哪怕您覺得這個孩子是個錯,妾身不該留,她也是您唯一給妾身的。此生我膝下僅有娴兒一人,再不會為旁人懷孕,只盼國公爺能明白妾身的心意。”

他雖覺得她偏執,卻也因她的話生出諸多愧疚,只覺得她這般深情,終究是他負了她,當初,他沒有退親,不僅是顧及安國公府的臉面,也是因為他們不過相識幾日,他覺得她的情誼,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誰料,她竟情深似海。

如今卻聽李嬷嬷道:“夫人生小姐時難産,險些死掉,大夫說她今生再難有孕,所以她才敢騙您說只肯為您生孩子,之所以騙您,也是因為她想從您那兒撈錢,她在夏府時錦衣玉食,出嫁後,蘇家卻一貧如洗,她無法忍受,其實,您每次給錢時,國公夫人也都知道。”

這些年,謝颉陸續給過夏芸菲五筆銀子,加一起近四萬兩。那個時候,他早已愛上夏芸晞,他是覺得心中有愧,才補償的夏芸菲,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娶她,不可能給她一個名分,也不可能讓蘇娴認祖歸宗。

他自以為瞞得很好,不料,她竟全知道。難怪,每次去尋她時,她都冷臉相對,謝颉閉了閉眼,一顆熱淚滾落出來。

李嬷嬷求道:“老奴說的全是真的,只求您饒老奴一次,對了,還有,還有,當初也是國公夫人救的您,她為了救您,還讓人從府裏拿了千年靈芝和最上等的金瘡藥,我家夫人認出您的身份後,生了挾恩圖報的心思,才瞞着國公夫人,偷偷去照顧您。”

謝颉只覺五雷轟頂,胸腔中一陣氣血翻滾,喉間都有了血腥味,他眼前一黑,直接砸了下去,腦袋磕在了桌子上,人倒下時,桌子也跟着晃了晃。

謝芷瀾還在審問夏芸菲,夏芸菲一口咬定是素錦投的毒,根本不承認毒藥是她給的,聽見“砰”的一聲時,她吓了一跳,和青玥一起去隔壁瞧了一眼。

謝颉仍躺在地上,青祤捏了捏他的人中,他悠悠轉醒後,整個人都透着一股頹敗,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哪還有平日高高在上,冷淡疏離的模樣。

謝芷瀾沒管他,也完全沒提請大夫的話,轉身就走了,背影一如她母親決絕。

謝颉只覺痛徹心扉。

天蒙蒙亮時,夏芸菲仍沒招,一口咬定,李嬷嬷在冤枉她,青黛臉上都露出了倦意,“倒是個硬骨頭。”

謝芷瀾也有些疲倦,“她比她女兒聰明多了,事情已過去五年,她若咬死不認,只要沒證據,單憑李嬷嬷的話,根本無法定她的罪。繼續審吧,她能熬過一晚,我不信她能熬過十晚,接下來幾日,讓人輪番審問,不準她睡覺,她但凡睡着,就拿冰水潑醒,直到她将背後的人說出來為止,我就不信,她能一直堅持。”

長公主已發了話,她需要去狩獵,沒法一直盯着,只能交代給身邊的丫鬟,這幾人都是可信之人。

謝芷瀾又叮囑了一遍,“你們切記不要走漏風聲,除了你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夏芸菲待在我院中。”

背後之人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安寧,她必須要将人揪出來才行。

謝颉不知何時,也過來了,他面容憔悴,一夜之間,鬓角都添了白發,像是老了十多歲,他道:“我會請個病假,着人禀明聖上,這次狩獵便不去了,我會親自在府裏盯着,你不必擔心府裏。”

謝颉雖自負了些,并不是真蠢,要不然也不會做到戶部尚書的位置,當官這麽多年他從未出過岔子。心性、能力,他并不缺,秦摯逃掉後,他就意識到了不對,按理說,秦摯一個無權無勢之人,不可能逃過官差的搜索。如今他仍逍遙法外,說明背後肯定有人幫他。

如果那人真的在圖謀她的嫁妝,此番狩獵,說不得還會發生些什麽,他道:“你此次出門帶着陳嵘。”

陳嵘是府裏武功最好的一個,他父親也曾是老爺子麾下一員猛将,單論身手,整個京城,武功比他高的不超過十人。

謝芷瀾是個惜命的,并未拒絕,點點頭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依然懶得與他多說,謝颉動了動唇,終究還是沒喊住她。

謝颉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先請大夫為自己診治了一番,他身體确實不适,不僅急怒攻心,額頭也磕腫了,因墳前吹了許久的冷風,還頭疼欲裂,瞧着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早上,丫鬟聽到動靜,進去伺候時,被他憔悴的模樣吓了一跳,忙讓人喊了大夫。連姨娘得知這個消息後,還來了前院,謝颉沒有見她,讓丫鬟小厮全退了下去。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他便往宮裏遞了折子,皇上疑心本就重,如今他和韓王的關系又非同一般,他還特意命太醫往他府上走了一趟,見他确實身體不适,才放心。

出去狩獵一走就是二十天,天大亮時,謝芷瀾去了老太太那兒一趟,陪她用了早膳,老太太絮絮叨叨交代了許多話,“你還是頭一次出遠門,去了之後,甭管獵多少,安全第一,萬一遇到什麽事,要聽你嬸娘安排,她年長于你,總歸周道一些。”

“我曉得,祖母放心。”

從祖母的住處出來後,謝芷瀾又去了祠堂一趟,她點燃了三根香,拜祭了一下娘親,道:“娘,您放心,女兒一定讓害您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由于時間緊迫,她只在祠堂待了一刻鐘。

這次出門是随皇上去行宮,不好多帶人,謝芷瀾便将青祤、青栀等人都留在了府中,只帶了陳嵘和青黛。

上了馬車後,謝芷瀾便睡着了,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直到青黛喊她,她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小姐,到行宮了。”

謝芷瀾在青黛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行宮依山而建,遠看層巒疊翠,霧氣萦繞,恍若仙境,走近了只覺雄偉巍峨,當真是朱甍碧瓦,畫棟雕梁。

謝芷瀾的住處緊挨着衛氏,地理位置極佳,推開窗戶便能瞧見青山碧水,視野很好,她這邊剛收拾妥當,趙夕瑤便拉着她表姐跑了過來。

她明眸善睐,活力滿滿,笑容很有感染力,“前些日子,一直被我娘親關在府裏,只在信裏跟你說了說話,今日總算得見了。”

她娘之所以拘着她,其實是怕她口無遮攔,得知韓王向謝芷瀾提親後,她就在府裏,念叨個沒完沒了,什麽“完了完了,他選誰不好,怎麽選了瀾瀾,好不容易我逃掉了守活寡的下場,這下她又遭殃了。”

她娘唯恐她當着謝芷瀾的面念叨這事,愣是尋了個借口,禁了她的足,這次出發前,又耳提面命了一番。她哪裏知道攔住了人,沒能攔住信,虧得謝芷瀾心胸廣闊,又了解她的秉性,才沒放心上。

楚音寧臉上也帶着笑,“咱們三個總算又聚到了一起,走吧,一起出去溜達一下。”

楚音寧是趙夕瑤的嫡親表姐,今年也剛及笄,她知書達理,人淡如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素有才女之稱。

謝芷瀾點頭,見兩人都換上了騎裝,她道:“那你們等我一下,我也換一下衣服。”

“快去快去。”趙夕瑤将她推進了寝間,“我還沒見過你穿騎裝什麽樣呢,趕緊讓本小姐開開眼。”

這無賴樣,竟是想親眼瞧她換,謝芷瀾好笑地搖頭,将她攆了出去,“出去等着。”

趙夕瑤皺鼻子,嘟囔道:“還怕看不成?你有的,我都有,頂多那兩團比我大一些,你要防也該防韓王,防我作甚。”

謝芷瀾臉頰忽地紅了。

楚音寧也臊得雙頰通紅,忙伸手扯走了她,“你啊,又說渾話,若姑姑在這兒,定要收拾你。”

趙夕瑤一臉無辜,“實話而已。”腦袋上挨了一下,她才吐吐舌,老實些。

謝芷瀾換好衣服出來時,不僅趙夕瑤啧啧稱奇,楚音寧也看愣了眼,忍不住誇了一句,“雲髻峨峨,瓌姿豔逸,你穿騎裝真美。”

趙夕瑤也道:“難怪露面這麽少,還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這長腿,這細腰,啧啧,絕了。”說着還伸手捏了捏她的腰。

謝芷瀾癢得受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若是個男子,保準是個登徒子。”

趙夕瑤嘿嘿笑,楚音寧也忍俊不禁。三人邊說笑,邊去獵場溜達了一圈,本以為時間尚早,沒什麽人,誰料不少貴女都出來了,不遠處還有幾個年輕男子,大家聚在一起正說着什麽。

趙夕瑤眼尖,一眼就瞄見了中間那人,她微微一怔,下意識扯了一下自家表姐,“賢王怎麽也來了?”

謝芷瀾也好奇地看了過去,果然在人群中瞧見一人,他一身月白色衣袍,面冠如玉,溫文爾雅,卻坐在輪椅上。

賢王是先帝的麽子,僅比韓王大六歲,他不良于行,多年來都以輪椅為伴,任誰見了都要心生惋惜。

楚音寧沉默了一瞬,才笑道:“聽說皇上有意在衆貴女中,為他選門親事,這才帶上了他。”

趙夕瑤蹙眉,低聲嘀咕了一句,“折辱人也不是這麽個折辱法,他站都站不起來,就算想給他擇婚,也不該帶來這裏,不會額外舉辦宴會嗎?”

謝芷瀾聽得心中一跳,伸手捏了她一下。

趙夕瑤自知失言,忙住了嘴。

既然碰見了總要上前請安,三人便也朝賢王走了過去,離近了才聽見衆人正在和賢王說調香的事。賢王雖不良于行,卻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對調香也很擅長。

自古便有名醫用丁香、百部等藥物制成香囊,懸挂在身側,來預防各種疾病的案例,因貴婦和文人的追捧,合香、品香在時下十分盛行,佩戴香囊也成了一種風雅之事。

不少貴女都打小學習調香,然而香的配方也十分考究,想配出好的方子實屬不易。賢王今日佩戴的這枚香囊,味道清新淡雅,引得不少人側目。

陳妙涵的堂妹,陳妙靈也癡迷各種熏香,一時沒忍住,便詢問了一下,他的香囊可是有桂枝,白芍等藥材。

賢王笑道:“陳小姐嗅覺真靈,确實添加了這些藥材,我一貫認床,怕在行宮休息不好,便給自己配了一個香囊,具有安神的功效。”

此言一出,有膽子大的,忍不住開了口,“我姐姐睡眠也不太好,在家時試了不少安眠的熏香,用處都不太大,王爺可願意将方子告知民女,若王爺願意割愛,小女子感激不盡,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盡管吩咐。”

賢王笑道:“譚小姐客氣了,一點小忙,不足挂齒,若能幫上你姐姐,它也算發揮了自己應有的作用。”

他說話不驕不躁的,十分平易近人,讓小厮回去拿方子。

謝芷瀾三人走了過來,她們先對賢王行了一禮,随即又沖旁人打了個招呼。謝芷瀾參加過一次宮宴,她記性好,基本都認識。

有幾個連趙夕瑤都叫不上名字,她竟認得,趙夕瑤不由睜圓了眼睛,小聲嘀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經常參加宴會。”

楚音寧有些好笑,瞥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參加宴會不是玩,就是吃,跟瀾瀾學着點兒。”

趙夕瑤還挺驕傲,挺了挺胸膛,“人各有所長,比吃喝玩樂,你們可比不上我。”

她們正要去旁處轉悠時,陳妙靈喊住了她們,“平日難得一起玩,今日遇見了,不若一起去選馬吧。”

謝芷瀾出門少,和她不算熟悉,趙夕瑤卻和她挺熟,聞言爽快地應了下來,“那就一道吧,明日正式開始狩獵後,還能比比賽,看誰獵得多。”

每年比賽都有彩頭,前三名皇上會親自賞賜,不僅公子為了搶奪頭籌牟足了勁,貴女們也會努力拼一下,獵得多的,還會得皇後娘娘的召見。

她們一人選了一匹馬,謝芷瀾選的是一匹毛發很長的棕色馬匹,剛選好馬,陳妙靈就被其他小姐妹喊走了。

她們牽着各自的馬,往外走時,遠遠的竟是遇見一人,男人一襲紅衣,身姿挺拔,氣質出衆,正是韓王。

他手裏牽着一匹雪白色馬匹,剛從馬廄出來,那馬個頭高大,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端的是器宇軒昂,也不知是人更俊一些,還是馬更俊些,引得所有人都往他那兒瞄。

謝芷瀾竟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青玥,她若在場,肯定又要對着他那張臉發呆了。

虧得沒帶她,正這麽想着,就聽趙夕瑤喃喃道:“瀾瀾,沒想到王爺穿紅衣,竟如此豐神俊朗,當真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也難怪我哥會屢次告誡我,別被他一張皮囊勾走了魂魄。如今他是你的了,單沖這張臉,嫁給他都不虧啊,有這麽個美人夫君,就算日後守寡,也值……”

不等她說完,謝芷瀾便捂住了她的嘴。

她嗚嗚叫了兩聲。

謝芷瀾覺得就不該跟她出來,果然望過去時,對上的是他似笑非笑的眸,他自幼習武,雖距離遠,以他的耳力,肯定聽到了。

謝芷瀾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警告地瞪她一眼,才松開手。

趙夕瑤還委屈巴巴的,“這麽遠,他又聽不到,你捂我幹嘛,好嘛好嘛,我注意分寸就是,他手裏牽的不會就是照夜玉獅子吧?據說能日行千裏,也不知真假,好歹是你未來夫君,近乎不套白不套,你去管他要來呗,讓姐妹觀摩觀摩,說不準還能給咱們的馬配配種,也生個照夜玉獅子出來,嘿,你跑什麽?”

謝芷瀾翻身上了馬,直接掉轉了方向,楚音寧同樣如此。轉眼的功夫,兩個沒良心的丢下她,去了跑馬場,徒留趙夕瑤一人留在原地。

她跺跺腳也翻身上了馬,追了出去,“你們是不是又嫌我話多?還是不是朋友?”

韓王身後走出一人,他一只眼被黑布綁着,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原來還真有人覺得嫁給你會守寡,那是誰家小姑娘,能活到這麽大,沒被打死也是奇跡,不過你這未婚妻,貌似不怎麽待見你啊,撞見了招呼都不打,跑得倒快。”

顧邵嶼也翻身上了馬,他紅衣獵獵,唇角始終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三分戲谑三分輕狂,“還有臉說旁人?你沒被打死,也是奇跡。”

沈亦辰輕哼一聲,“還好意思說我,想打死你的明明更多,喂,等等我,我還沒選好呢。”

留給他的是一片蕩起的塵土。

謝芷瀾問楚音寧一聲,要不要快馬加鞭跑個幾圈,見她點了頭,兩人便繞着馬場跑了起來。

“喂,等等我啊。”趙夕瑤剛追上來,就見她們如離弦的箭,一下來了個加速度。

她也趕忙追了上去。

謝芷瀾騎射尚可,平日快馬狂奔的次數并不多,她心情煩悶,便加快了速度,身影猶如閃電一般,一跑動起來,風都變大了,呼嘯着從耳旁刮過。

她并未放慢速度,今日的她一襲紫色騎裝,長發挽成了高髻,露出的一截脖頸瑩白似玉,單一個背影,就引得不少人側目。

看臺上有不少人在議論她,“她就是謝芷瀾吧?沒想到騎術這麽好,三年不見,竟出落得如此漂亮。”

“豈止漂亮,她和楚音寧一樣多才多藝,也難怪長公主會看重她。”

“不是說她落水壞了身子?恐怕難有子嗣吧?”

“對旁人來說不是好事,對韓王來說,沒子嗣不是正好?省得有了孩子還要當質子。”

“噓,不要命了。”

那人也自知失言,忙閉了嘴,沒人注意到,看臺某一處,有個男人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謝芷瀾身上,他目光漆黑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芷瀾快楚音寧一步到的終點,她一拉缰繩停了下來,五圈跑完,只覺酣暢淋漓,壓在胸口的巨石都好似便輕一些。

楚音寧也跑得很過瘾,唯獨趙夕瑤被吹得瑟瑟發抖,她一貫怕冷,跑動幾圈,沒覺得熱,反而更冷了,一停下來,還打了個噴嚏。

她先翻身下了馬,她的丫鬟忙将披風披在了她身上,她似是察覺到什麽,順着青黛的目光,朝看臺看了過去,只瞥見一人離開了看臺,男人一襲蒼青色窄袖直裰,肩寬腿長,有些眼熟,她嘟囔了一句,“怎麽總覺得,他剛剛一直盯着我們。”

謝芷瀾也朝看臺看了過去,只瞥見一抹蒼青色衣擺消失在拐角處,也不知是哪家公子。

她沒見過幾個外男,就是瞧見正臉,估計也認不出來,也沒太在意,她讓青黛将馬兒牽回了馬廄,趙夕瑤也是讓丫鬟送的馬,她一張嘴就閑不住,“你們看清楚馬廄上的牌號,別還錯了,小黑是我親自挑選的,可是要跟我二十日的。”

往年來狩獵時,規矩也是如此,一旦選了馬,中途就不能随意更換了,趙夕瑤很滿意自己的小黑。

大皇子和六皇子也來了馬場,大皇子祁宗宣原本想騎馬溜達一圈,誰料一眼就瞥見了謝芷瀾,他騎馬朝她走了過來。

大皇子今年十九,已到了選妃的年齡,他其實一直屬意謝芷瀾,可惜他母妃更傾向鎮國公府的姑娘。

他清楚母妃的本意是為他好,鎮國公府在軍中頗有威望,手中也握有兵權,娶了他的女兒,他等于也得了兵權。但他心中卻知道,父皇對他們一直忌憚頗深,娶武将之女,只會令他更忌憚。

他還不若娶了謝芷瀾,前兩個月他一直在試圖說服母妃,私下他也曾暗示過安國公,有意與他結親,誰料他卻老奸巨猾,愣是裝作聽不懂,總能将話題引到旁處。

他好不容易才說服了母妃,正想尋個合适時間,讓母妃試探一下父皇的意思時,謝芷瀾便落了水。她一落水,母妃直接抓住了她子嗣艱難一事。他身為皇子,若惦記那個位子,須盡快誕下子嗣,自然沒辦法再娶她。

如今她竟是和韓王定了親,祁宗宣小時候沒少和韓王打架,每次還都是被他按着打,毫無反抗之力,六歲那年,牙齒還被他打掉過幾顆,他告狀告到父皇跟前時,他也不曾替他出頭,還總偏袒韓王,皇祖母在世時最喜歡的也是韓王。

他想起韓王便覺得牙疼,自打知曉兩人訂親後,他一直堵得難受,他騎着馬走到了謝芷瀾跟前。

楚音寧率先瞧見的他,她趕忙行了一禮,“臣女見過大皇子,大皇子金安。”

謝芷瀾和趙夕瑤也轉過了身,兩人也朝他行了一禮。

六皇子祁宗洹事事以大皇子為重,他也趕忙跟了過來,三人同樣朝他見了禮。

祁宗宣翻身下了馬,他生得玉樹臨風,氣宇軒昂,一雙眸顯出幾分多情來,“三位不必多禮,聽聞謝小姐和表哥定了親,恰好瞧見了謝小姐,我來道聲喜,望謝小姐和表哥婚後能舉案齊眉。”

這聲恭喜委實過早。

祁宗洹知曉他對謝芷瀾的心意,自然清楚他之所以過來寒暄,恭喜是假,想見她是真,他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笑,“誰不知道韓王在朝堂上那番話,這樁婚事能不能成還不好說,依弟弟之見,等真到成親那日,皇兄再祝賀不晚。”

祁宗宣瞥了他一眼,“休得無禮,還不快向謝小姐道歉。”

祁宗洹沒什麽誠意的拱了拱手。

祁宗宣道:“這個弟弟被我慣壞了,一向口無遮攔,謝小姐別放心上。”

謝芷瀾淡然道:“無礙,六皇子年齡還小呢。”

六皇子今年十五,和謝芷瀾一般大,見她一副姐姐的口吻,他心中窩火,礙于大皇兄喜歡她,只輕哼一聲,吃癟地偏開了腦袋。

祁宗宣又與她們閑聊了幾句,他望向謝芷瀾時,目光總是會炙熱幾分,言辭間倒還守禮,他畢竟貴為皇子,謝芷瀾也不好拂袖離去,耐着性子,與他們周璇了幾句。

馬場另一頭,韓王騎着馬也到了馬場,沈亦辰也追了上來,他眼神好,四處找了找,果然瞧見了謝芷瀾一行人。

他微微眯了眯眼,不懷好意地勾唇,“那位是不是你的未婚妻?瞧大皇子那眼神,幾乎要黏在她身上,早就聽說大皇子對她有意,一直想娶她,如今竟還巴巴往上湊,不會想搶親吧?”

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顧邵嶼順着他的目光瞥了過去,果然瞧見了大皇子熱情的笑。他輕嗤了一聲,看向了謝芷瀾,小姑娘神情淡然,臉上挂着得體的笑。

沈亦辰拉了拉缰繩,笑道:“走走走,咱們也去瞧瞧。”

顧邵嶼懶得往上湊,翻身下了馬,牽着馬兒吃草去了。

謝芷瀾與大皇子他們閑聊幾句,便提出了告辭,大皇子雖戀戀不舍,也不好硬攔,有禮地讓開了身體。

與好友分別後,謝芷瀾便往自己的住處走去,剛走了沒幾步,就瞥見一抹鮮紅色衣衫。

她一愣,停住了腳步。

顧邵嶼這才認真打量了她一眼,昨日她還那般絕望,今日已将情緒控制的極好,換成旁人說不得會質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錯,顧邵嶼卻沒覺得詫異,就仿佛她合該如此。

“聊聊?”

他其實知道有人會在狩獵時對他下手,連他都不明白,為何要在這兒堵她,明知她不會再沖動,還是跑來确認了一下。

謝芷瀾以為他想問刺客的事,微微點頭。不遠處便是觀景閣,裏面沒什麽人,她擡腳朝觀景閣走去。

顧邵嶼不緊不慢跟了上去,觀景閣附近有不少楓樹,有些葉子已泛黃,有些仍紅得奪目,山間風大,地上落了厚厚一層,一眼過去絢爛多姿,遠處馬場很熱鬧,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的談高談闊論,有的在比賽騎馬,也有的點燃了炭火,在燒烤。

他們周圍沒什麽人,顯得有些安靜,謝芷瀾踩上楓葉時發出的窸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她正思忖着該怎麽跟他說。

到了涼亭下,她才開口,“我只知道有兩撥人對你下手,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聽雨閣的機關,是兩年前,為了監視我的表姐夫才建造的,我平日也甚少去,今年也就夏芸菲母女出現時,會偷聽一下,我忘記具體是哪一日了,蘇娴走後,我沒立刻離開,坐在包廂內,喝了一壺茶,誰料,隔壁又進了人。”

謝芷瀾頓了頓繼續道:“我當時沒第一時間關上機關,等到對方說話後,才發現又來了人,我怕對方察覺到我的存在,所以沒敢動彈,誰料他們在商議如何對付你,我也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只知道對方會兵分兩路對你下殺手。”

他不知何時坐在了木凳上,身體半斜,靠着紅色廊柱,又摘起腰間的酒囊喝了一口。他朱紅色的衣袖寬大,擡手時,露出一截結實白皙的手臂。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被風吹到了鼻端,謝芷瀾轉過身來,他又飲了一口酒,目光幽遠,正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高山。

謝芷瀾挑眉,“你有沒有認真聽?”

顧邵嶼這才掀眸看她,女孩身姿婀娜,鬓發如墨,頭上僅插了一支羊脂白玉簪,暖黃的光影穿過檐角,落在她臉上,她正蹙眉望着他。

顧邵嶼唇邊彎起一抹愉快的弧度,“本王不聾,你朋友的話,我也聽得一清二楚,要我複述一遍嗎?本王倒不知你們背後竟也會議論我,板着臉作甚?怎麽?嫁給我這樣一個美男子,讓你覺得虧了?怕守寡?”

謝芷瀾被他堵得說不出話,已經忘卻的尴尬又浮上心頭,她臉頰微微發燙,根本沒料到他會提起此事,她盯着他看了眼,只覺得他當真是不按套路行事。

她偏開了腦袋,有些沒好氣,“王爺想多了,若沒旁的事,我先走了。”

顧邵嶼啧了一聲,“在旁人面前倒是端莊優雅,笑得燦爛,怎地一跟本王說話,就帶了小情緒?”

謝芷瀾黛眉一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跟誰笑得燦爛了?她懶得同他多說,見他沒想詢問刺客的事,轉身就離開了。

顧邵嶼也沒阻止,只淡淡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輕哂了一聲,“謝芷瀾,在本王面前,你膽子越發大了。”

謝芷瀾身體一僵,無端有一點點心虛,他好歹是王爺,見了他理應行禮,她好像全忘了,她有情緒是不假,還不是他這個人有些可惡。她遲疑了一下,總覺得他不會介意這些小事,索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翌日,謝芷瀾和衛氏一道用的早膳,衛氏有自己的圈子,吃完飯,便和自己相熟的夫人一道游玩去了,她們這個年齡,狩獵時,也不會多努力,一切随緣,大多都是跟好友騎騎馬,聊聊天。

謝芷瀾也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出去的,她們三個唯有趙夕瑤來過一次行宮,謝芷瀾和楚音寧都覺得新鮮,便到處轉悠了一下,幾人邊走邊獵,倒也獵過幾只野兔,一連四日,他們都是如此。

這日,趙夕瑤提議道:“只在外圍沒什麽動物,不若稍微往裏一點點吧。”

每年狩獵時,侍衛們都會提前清場,怕皇上和皇子公主們遇到危險,通常林子裏不會有大型動物,稍微往裏一點也無礙。

謝芷瀾便随着她們往裏走了走。

林子裏各種樹木都有,越往裏走樹木越茂盛,頗有些遮天蔽日之感,謝芷瀾騎着馬,慢悠悠溜達着,不遠處出現一只梅花鹿,趙夕瑤興奮地追了上去。

她和楚音寧在後面慢悠悠跟着,幾人追到了溪流處,梅花鹿不知跑去了哪兒,她們幹脆牽着馬兒喝了喝水,岸邊也有不少草兒,她們又帶着馬兒吃了吃草,随後翻身上了馬。

剛騎着馬兒走了一刻鐘左右,身下的馬兒就變得急躁了起來,謝芷瀾伸手拉了一下缰繩,不拉還好,一拉,馬兒竟是撒腿狂奔了起來。

丫鬟、護衛沒資格選馬,陳嵘和青黛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見狀,兩人皆一驚,趙夕瑤一慌,趕忙追了上去,“瀾瀾!”

陳嵘則沖飛奔到了楚音寧身側,道:“小姐,馬兒可否借我一騎?”

楚音寧騎術還比不上謝芷瀾,忙下了馬,将馬兒借給了他。

謝芷瀾早已跑得沒影了,他只能循着痕跡朝前追。

身下馬兒似發了狂,跑得飛快,謝芷瀾好幾次險些被甩下來,它跑得實在太快,若真被摔下來,只怕會摔斷雙腿,謝芷瀾拉緊了缰繩,按照師傅所教的,身體緊緊貼在了馬兒身上,摟住了它的脖子,試圖安撫它。

它卻狂躁不已,像是被人捅了幾刀,這根本不正常。謝芷瀾被它甩得整個人都有暈,死命攥住了它。

明天九點多再給寶貝們來一更,求大家別養肥,推薦一個好基友的書,也是重生文,寶貝們快去看,寫得很可!

《重生回到退婚前》榶酥

沈雲商在夫家殚心竭慮,最後落得重病纏身,凄凄慘慘,臨死前,她不由想起,她曾有位未婚夫,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說句話能給你嗆死,但俊朗闊綽,若是當初跟他服個軟……

裴行昭在妻家拼死拼活,最後将性命搭進去,臨死前,他不由想起,他曾經有位未婚妻,雖是個狗脾氣,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炸,但美貌善良,若是當初跟她服個軟……

一朝醒來,二人回到鬧崩後,退婚前。

沈雲商偷偷瞥向身旁年輕俊朗的少年,恰好對上那雙久違的勾魂奪魄的桃花眼。

視線一觸即分,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婚不退了。”

沈家長輩:...昨日不還說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嫁裴行昭?

裴家長輩:...昨日不還說寧打一輩子光棍都不娶沈雲商?

沈雲商詫異的用胳膊肘碰了碰少年,別別扭扭:“你什麽意...”

裴行昭:“我錯了!”

沈雲商:“嗯?”

裴行昭眼神閃爍:“我們,再試試呗?”

沈雲商愣了愣後,抿着笑高傲的擡着下巴:“試試就試試呗。”

後來,真相揭露。

沈雲商磕着瓜子紅着眼抱臂諷刺:啧啧啧,跑去給人當牛做馬,卻被算計死在了诏獄,真出息!

裴行昭端着盞茶靠在柱上聲音沙啞:貴為世家大族少夫人,卻連一碗藥湯都喝不到,真有本事!

二人雙雙擡頭望天。

半斤八兩,兩人誰也刺不到誰。

既然這樣,那就一致對外,刺仇人吧。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