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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那塊在風中晾得半幹的翠玉豆糕,祁果新猶豫半晌,最後還是沒敢吃。

她悻悻放下手,由着蘇德順把小碟兒撤了下去。

糯糯嫩嫩的小豆糕,四四方方一小口,春綠色的外皮兒,裏頭夾了紅栗子色的豆沙,炒熟的豆蓉裹了大油,甜度正好,清香四溢。

皇帝想吃,她讓了呀,怎麽着就給浪費了呢?

估摸着皇帝習慣成自然,樣樣事兒都是頭一份的,突然要他學着跟別人分享,皇帝心裏頭不受用。

祁果新自覺可以體諒皇帝,只是蘇德順端着小碟兒走的時候,她還戀戀不舍地回望了好幾眼。

皇帝冷眼旁觀這一切,當阿哥的年月不提,自打登了大寶以來,皇帝從沒受過這樣的輕視。

雖說旁人也不得直視龍顏,但那是規矩使然,眼睛不敢亂瞟,心都是提在嗓子眼兒的。

更別說別的妃嫔見了他,是恨不得眼珠子都挖出來黏他身上。

可見皇後今兒是鐵了心要跟他過不去,就連看蘇德順的時候都比瞧他的光景多。

皇帝閉着眼讓小太監解盤扣,越想心裏越搓火,又沒道理廢後,只能言語上呲噠她讓她長長教訓,涼聲道:“皇後,朕跟你夫妻一體不假,但宮裏該有的規矩不能廢。”

祁果新正盯着皇帝腿邊斜漾的水腳線條發怔呢,聽了這話一頭霧水,不就一塊豆糕的事兒,她這兒都翻篇多久了,皇帝怎麽還沒完沒了了?

得,當了皇後也免不了,該跪還得跪。好在認錯這一茬是在管帶姑姑的鞭笞下練出來的,神情在端莊和慌張中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平衡,退後幾步的動作匆忙卻不丢份兒,下跪行禮道歉認錯一氣呵成,語調盡可能誠懇,一口一個“奴才萬死”吼得震天響,“今後奴才一定讓萬歲爺先進,啊不,今後奴才就在一旁站着,伺候您用膳,您進完了奴才再用,您看成嗎?”

認完錯,皇帝沒動靜,祁果新随遇而安地開始欣賞起了地上的栽絨毯,葉是葉兒花是花兒的,繡得可真精致。

毯子賞完了,皇帝還沒出聲,祁果新進入了認錯的第二個步驟,再往下一伏,三句連貫的“奴才有罪”不能忘,“奴才擾了萬歲爺進食的興致,請萬歲爺責罰。”

祁果新心中暗自得出了結論,無論精不精貴,人都不能一直被捧着,日子久了,難免變得小心眼兒,容不得一點瑕疵,活得累不說,而且還挺幼稚。

她以後一定得勤于自省,別被宮人皇後主子皇後主子的叫多了,忘了自己是誰。

跟萬歲爺似的,大老爺們兒的,脾氣可真葛。

得虧皇帝生了一副好皮相,不稱意的時候挑眼偷瞧一眼,心頭的火氣也就消了大半。

話說到這兒,掐一掐心境,也差不多到了該瞜瞜一眼好皮囊的時候了。

祁果新肅了肅神情,一臉沉痛自省的擡起頭,發現皇帝正側身坐在西北角的床上,被她氣得臉色發白。

祁果新終于覺得不對勁了,皇帝什麽好吃的沒吃過,犯得着為了一塊豆糕生這麽大氣嘛?如果是為了旁的……

視線往下移到五彩百子被上,祁果新醍醐灌頂。

敢情是不想和她圓房?

難不成大婚那日沒圓房的經歷給皇帝留下了太深的陰影?

提起這事兒祁果新心裏發虛,頓時覺得皇帝搓火是有道理的。

帝後大婚總得避開每個月那幾天,宮裏早早打發人來問了祁果新的日子,誰知大婚前三日,祁果新一覺醒來上福晉那兒伺候早膳,一撅屁股涼飕飕的,回頭一瞧瞎菜了。

自打行初經以來,每個月日子一向雷打不動點卯,準得很,誰知偏偏在這褃節兒上亂了日子。

祁家如臨大敵,全家老小齊齊進宮磕頭認錯,祁果新待嫁新婦沒能出門,聽說福晉上太後那兒流了一海子淚。

太後也沒轍啊,又不是封妃,一頂小轎就把人擡走了,冊後大典的日子還能說變就變?太後捏了捏額心,心想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長幽幽嘆口氣,“事到如今還能怎麽着?就這樣罷。”

後來太後順當的在封皇貴妃的事兒上點了頭,祁果新總覺得跟這一茬“天兆”脫不了幹系。

祁果新是個諸事雁過不留痕的性子,可圓房是唯一一宗不能退讓的,因為福晉說了,絕不能讓皇貴妃在祁果新前頭生出孩子來。

祁果新老着臉兒,膝蓋蹭地往前挪了幾步,低眉聾眼嗫嚅道:“奴才伺候萬歲爺。”

畢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在這種事上即便心志再堅定,還是難免臊透了臉,連隔着四方燈盞的玻璃映在臉上的燭光也發熱了,白皙面頰被海棠紅浸了個透徹,低眉順眼的小模樣莫名含了幾分春情。

皇帝順着往下看了一眼,視線落到氅衣邊衩頂端的雲紋上,喉嚨裏“唔”了一聲,迅速移開了眼,望着東邊的白牆面補充了一句,“皇後起來罷,你是皇後,不興動不動就跪。”

皇後嫡出子關系國體,其他的都能暫且放一放,誰待不待見誰都不打緊,不能在這種事上和她鬧別扭。

祁果新得了皇帝赦免,紅着一張臉,頭快埋近了前胸裏,視線受阻差點摔一跤,好不容易摸到床邊坐下,垂着腦袋伸手去探皇帝的中單,跟瞎子摸象沒兩樣兒,嘴上還說得正經,“萬歲爺,奴才伺候您脫了汗褟兒。”

皇帝不為難她,順着擡了擡手,好賴中單是稀裏糊塗地脫掉了。

祁果新為難地盯着那條黃素绫絲夾褲,一時有點下不去手。

禦幸而已,就跟視朝一樣,是皇帝的責任罷了,沒多少情意綿綿的成分在裏頭,皇帝向來是這麽以為的,可被她這麽羞赧扭捏地上下一通折騰,皇帝也有點不好意思,握拳輕咳一聲,“朕自己來。”

皇帝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總歸都得赤誠相對,祁果新告了聲“奴才逾越了”,自覺地滑進被子裏,脫了衣裳一件一件往外扔。

皇帝沒擡眼看,生怕顯出毛躁小子的模樣來,一來一往間,方才心裏堆積的火氣全滅了,換上了另一種難以言喻的火花在燒灼。

祁果新縮在被衿裏,一壁羞澀,一壁天馬行空地亂想,還好她是皇後,才得了自己脫衣服的待遇,不用光着身子被馱妃太監扛着滿宮亂跑……

眼前一晃,光線被黑影遮蔽,視線受了阻礙,其他感官突兀的敏銳起來,皇帝今兒熏的是唵叭香,有股子金剛菩提子的況味,陌生的氣息霸道地侵占了她的鼻腔,祁果新莫名口幹舌燥。

祁果新慌了。

皇帝也沒經驗,從前教導的禦侍女官沒讓近身,只有滿腹的理論,說不忐忑是騙人的,臉紅脖子粗地覆了上去,還頗有些憐香惜玉的覺悟,“朕放輕些,你要是疼,就跟朕說。”

如果今天皇帝沒惱,祁果新就會認為皇帝一向是這樣,溫聲說話,不驕不躁,但若要是以為皇帝是個好相處易親近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不是那種愛刻意為難人的主子,但他也驕傲冷漠,他和所有人都拉開十萬八千裏的距離,冷眼在一邊靜靜旁觀着。

祁果新端着最後的鎮定“嗯”了一聲,別過臉去,阖上了眼。

有商有量的,還挺怪異。

難怪老祖宗定了女官貼身引導的規矩,兩個光受過圖畫教導的生手做這事兒并不十分容易。

來回來去的糾纏拉扯依舊沒成事,滿頭大汗的皇帝突然有些後悔,對知易行難這四個字有了新的感悟。

祁果新混混沌沌的,迷蒙中好像聽見槅門上傳來“篤篤”兩聲微弱的聲響。

祁果新覺得難以置信,她聽說皇帝臨幸宮妃時會有敬事房小太監擱門外掐點兒,可她都混成皇後了,初一十五皇帝在坤寧宮過夜不是天經地義麽?她還得遭這待遇?

“萬歲爺,萬歲爺。”是蘇德順的聲音。

沒有火燒眉毛的大事兒,任誰也不會挑這個時候擾了帝後敦倫,皇帝翻下身來,閉了閉眼,理智還算清明,“說。”

蘇德順貼在槅門上,覺得此刻腦袋沒在脖子往上的老地方,正擱手心裏捧着,沒準兒什麽時候就咕嚕咕嚕滾下地了,斟酌了字眼,一個字廢話也沒敢多提,“土拉河傳了急報。”

祁果新傻了眼,得是多麽十萬火急的大事兒,才能半不喽喽的,把皇帝從皇後的床上拉下去?

張了張嘴,還是沒問出口,後宮不得幹政的老例兒在那兒戳着,即便皇後也得照規矩來,皇上不說,她就不能問。

皇上已經翻身下了榻,祁果新連忙跟上去,其實穿衣整容沒她什麽事兒。按宮例差事來,自然有四執庫的太監們料理;按夫妻情趣來,她跟皇上之間那點子比白水濃不了幾滴的交情更是沒轍。

話是這麽說,樣子總得做一做,祁果新垂手在一旁候着,瞧着皇上差不離穿戴齊全了,上去撫一撫那黑狐皮端罩,抻一抻兩邊的垂帶,再小意叮囑一句,“萬歲爺,您去罷,政事要緊。”賢良淑德的模樣做得十全十。

皇帝已經走出了暖閣,腳步在門口略頓了頓,“皇後且歇着罷,朕遲些日子再來瞧你。”

不是說待會兒再回來,也不是明天就來。遲些日子,遲着遲着,怕是得遲到下一個初一了。

大婚那日就沒成事,今天又不行,鬧不好欽天監那幫子吃幹飯的把皇帝和她的八字算錯了,他倆就是命裏不合,陰陽調和不了,中間有天道阻隔。

祁果新壓下心底的萬般異樣蹲了個安,“奴才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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