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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秋已過半,圍場郁郁蔥蔥的風光不再,耀眼的金色光暈随晨曦慷慨覆滿大地,內斂的半青再吸不住目光,繁複的棕黃愈發張揚,林海與草原的邊界不再分明,天地相接處被深深淺淺的橙彤暈染開了,朦朦胧胧的霧氣未散,有着天地間混沌一體的異樣美感。

祁果新沉浸在絕美的山色中,傻笑着點頭應是,“奴才打小長在京城裏,就沒見過這麽廣闊的天地。”

她那滿臉的心馳神往将皇帝看笑了,皇帝抱臂饒有興致地看她,“這兒比京城好?”

祁果新正說到起興處,蹦起來想探手觸天穹,“可不是。您瞧這天,連天都比京城高,藍瓦瓦的……”

話一出口,後背登時涼了半邊兒。京城是龍氣聚集的富貴地界兒,她竟然說這兒比京城好,照皇帝那讨狗嫌的性子,指不定下一句得怎麽損她!

祁果新話口猛地收住了,臉上讪讪的,一口江湖騙子的腔調,“天朗氣清,碧空如洗,實乃天降吉象,我大宣昌期無盡哪!”

她都吹捧到這種高度了,就不信皇帝還能找到話來刺她。

“皇後……”皇帝想說什麽,又收住了口。萬幸,皇帝今兒總算做回人了,輕蔑的話都藏在了心裏,只淡淡瞥她一眼,轉了話題,“前朝王爺都有封地。”

沒頭沒腦說什麽呢?祁果新懵着,卻也不好直接問,順從地應了聲,“是,奴才聽說過。”

皇帝往前邁了半步,微微仰頭望着遠方綿延絢麗的山勢起伏,“朕小時候也曾想過,要是朕将來也有封地,要不就上多倫諾爾去罷。”

草地無邊無垠,天高地迥,連喘息都是自由的,祁果新連連點頭,“揚鞭縱馬,多麽快意。”

“也有一宗不好。”皇帝向後偏過身子,半低下眼睛笑着看她,“萬一你玩野了,撒丫子跑了,朕上哪兒去找你。”

皇帝費心思找話題,祁果新也配合地捂嘴樂了,“到用晚膳的時辰,王府的大總管……就說還是蘇德順罷,蘇德順回來跟您禀報,說福晉不見了。您騎上馬,打着燈籠,在林子裏來去地繞,還得扯嗓子大聲喊:‘福晉啊,別撒歡兒啦,該回家用飯啦——’”

“哈哈哈哈哈——”越想越有意思,光是想象着那樣一副畫面,祁果新就把自個兒笑得不成,捧着肚子直不起腰來。

她笑起來有蹁跹翻飛的靈動神采,連周遭的草地都跟着亮眼了起來。

皇帝心頭那股酸麻的難耐感覺又回來了,他對此已經漸漸習以為常,只要想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就成。

眼裏的倒影是她躬起的纖腰。皇帝心不在焉地想,回去得好好賞賜給皇後做衣服的,制首飾的工匠也一并賞了罷,得虧他們手藝好,連皇後這樣的醜丫頭都能襯美了。

祁果新模樣生得漂亮,自打出生就是娃娃裏最引人注目的那個,長大了就更是了,逢見人就得被狠誇一通好看。于是她根本沒想到,皇帝三兩下就把她撥到醜丫頭的行列裏去了。

也得虧祁果新不知道,不然真說不好會不會把皇帝的狗頭按進土堆裏去。

等她笑夠了,捂着發酸的肚子慢吞吞直起身來,一擡頭就迎上了皇帝的視線,那眼神……笑中還含着一縷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既像一根緊緊纏繞着樹幹生長的藤蔓,也像十五的月華灑滿了窗棂。

呼吸猛地一緊,長長呼出幾口氣兒緩和了,祁果新好像有點明白了,就像她不想當皇後一樣,他也未必有多願意做這個皇帝,興許是在感慨罷。

不由自主的,看着那一方明黃的袖袍,祁果新竟然想伸手撫上一撫,想想還是算了,萬一皇帝突然跳起來斥責她胳膊肘亂杵,那就沒處說理去了。

手臂重新貼回身側,祁果新只好言好語地勸慰他:“您也不必太過介懷,人這一輩子,總歸是山一程水一程的際遇,既然得不到了,揚手撒了便是,犯不着為注定殊途的事兒傷懷。”

皇帝不錯眼珠地瞧她,将她所有的情緒起伏盡收眼底,在說這話的時候,有一抹失落在她的呆眼裏轉瞬即逝。她是說給他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皇帝沒接她的話,興許是被她對騎馬的向往觸動了,皇帝臨時起意,“時候還早,朕先騎馬溜一圈,以免遲些圍獵時生疏了,讓紮薩克們看笑話。”

皇帝命人把他的禦馬牽出來,禦馬是上驷院千挑萬選出的喀爾喀寶駿,是個漂亮的小夥兒,高大勻稱,銀鬃白身,通身一根雜毛也沒有,毛色水亮得跟搽了油似的。

祁果新碎步跟上去,叮囑“萬歲爺當心”。

皇帝不用人伺候,自個兒一把拽住缰繩,腳一蹬就翻身上了馬背,幹脆利落,兩腿往裏一收,馬腹吃力,四只蹄兒往前撒開了跑。

祁果新正眼瞧着皇帝上馬,皇帝是個熟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确實有那麽點英姿勃發的樣兒。心裏好像遲登登錯漏了一拍,滞了一瞬,滋味難言,祁果新發覺這狗龍其實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的。

一人一馬的影兒還沒走出兩步,已有大班侍衛連忙跟了上去。

祁果新站在原處往皇帝縱馬的方向眺望,忽然聽見後邊宮人請安的動靜此起彼伏,回頭一瞧,是禮親王來給太後請安來了。

統共第二回見,不是多麽熟悉的親眷,該有的禮數不能廢。禮親王擦擦兩下袖子插下行禮,“奴才給皇後主子請安。”

今後都是一家人了,祁果新忙叫起了,說話間客氣着,“都是自家人,五爺無須多禮。”

再沒話說了,你看天、我看地的幹站着。

其實祁果新有很多話想跟禮親王聊。

她二哥子之前跟着禮親王南下治蝗去了,連她大婚時二哥子都沒能趕回來,七七八八算起來,兄妹倆已經有大半年沒能得見了。

圍場不比宮裏,沒那麽大的規矩,況且五爺和她幼時還有那麽一回“贈蛐情誼”,相較旁人總是來得親近些許。

祁果新忍不住了,試着向禮親王打聽打聽二哥子的近況,“聽說我二哥子恩綽近來在五爺手下辦差,恩綽素來頑劣莽撞,還請五爺多多包涵。”

禮親王笑着擺手,“恩綽性子雷厲風行,處事又粗中有細,他日必堪大用。”

聽人誇自家兄弟,祁果新胸腹中升起了一股飽滿的自豪,“家裏也不圖他能有什麽大才,只要沒給五爺添亂就成。”

自謙的話,再附和就不合道理了,禮親王瞧着她那驕傲中又略顯空落的神情,“皇後主子這趟出來,還沒見上家裏?”

祁果新說沒有,“車馬勞頓的,沒顧得上。想着到禦道口安頓下來了,再去向皇太後請個恩典。”

皇後手裏沒權力,禮親王也聽說了,只是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連同家裏會次面都要太後首肯。到底是萬歲爺的家事,他也不好多說什麽,瞥眼瞧着圍場的風光,順勢找話開解她,“皇後主子是第一回來圍場罷?過了禦道口圍場有桃山湖,再遠些過了峽谷有太陽湖,都很是漂亮……”

皇帝于平崗上縱馬馳騁,自覺一揚鞭一夾腿都是超逸絕塵,是穆喇庫上的銀黃色閃電,皇後這會兒應該已經完完全全為他的英姿所傾倒了罷?皇帝自滿驕傲地想:要是她一門心思苦苦哀求,他也不是不能夠騎馬載她一程,只是此處人多口雜,須得再往深處去去……

想到這兒,皇帝緩了緩拉缰的力道,回頭往祁果新站立的方向一看。

祁果新一眼都沒往他這兒瞧,她和禮親王面對面站着,微垂着面,笑得腼腆又歡實。

皇帝臉上的神采淡了淡,揮鞭的手臂緩緩放下,“籲——”一聲停了馬。

祁果新和禮親王正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帳子裏圖嬷嬷出來迎人,說太後起身了。

進了大帳,祁果新驚奇地發現,剛才還在和她暢想多倫諾爾的皇帝突然生氣了,偶然視線對上了,皇帝的眼神裏冷若冰霜,看得她脊背發涼。

請完安出來,皇帝一句話沒說,騎上馬就要走。

祁果新快步追了上去,“萬歲爺,奴才鬥膽,求您帶奴才一道騎馬。”

“騎馬?你?”皇帝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乜她一眼,“額爾赫要是沒教過你規矩,朕讓太後找嬷嬷來教。”

說罷揚鞭便走,馬蹄高高踏出兩排飛揚的塵土,嗆得祁果新連連咳嗽。

不是生氣了那麽簡單,是氣得不輕,是氣大發了。太匪夷所思了,為着什麽呢?因為她方才幻想,要皇帝打着燈籠找她,皇帝覺得丢份兒了?

再不就是,她跟皇帝講做人的大道理,讓皇帝厭煩了?

笑怒只在一瞬間,帝心無常啊,當真是帝心無常……

眼睜睜瞧着皇帝揚了皇後一臉沙土,帳前伺候的人都吓壞了,慌裏慌張地端水遞帕子。

祁果新掖了帕子,擦撲在臉上的塵,方才目瞪口呆了會子,進了一嘴的沙。

“呸呸呸!”

她就想不通了,這狗龍沒當上皇帝之前,怎麽沒被人錘死?

接下來的幾日漫漫颠簸路,不出意外的,禦前侍衛再次得了令,不許皇後靠近禦幄半步。

而祁果新心頭記着揚沙之恨,和本已翻篇兒的捏手之仇,一丁點求饒讨好的舉動也沒有。

帝後間就這麽僵持着,終于進了禦道口圍場了,随行人都忙着安營紮寨,榜嘎趁亂偷偷跑來遞消息,“皇太後娘娘說要上桃山湖轉轉。萬歲爺孝心至純,親自護送皇太後主子往桃山湖去了。”

祁果新怔了怔,“郭克察家的姑娘是不是也一道去了?”

榜嘎哈腰說是,旁的人,甭管是娘娘小主兒還是随行的夫人小姐,統統沒帶。

誰還不知道哪,太後刻意給娘家丫頭制造的機會。游湖,多好的場合!美景美人,萌發點什麽情愫再正常不過了。

祁果新手在袖口裏慢慢握緊。

她意識到了強烈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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