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節目錄
初戀
謝如朝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天出生的。
目前所用的生日,只不過是奶奶當年在河邊撿到他的日期。
中年喪女之後,謝秀便成了獨身一人。
探望女兒的第十五年,她在河邊撿到了出生不足一周的謝如朝。
那之後的謝秀,連着一周的時間每天風雨無阻地去醫院、警察局詢問,可卻沒有等到任何看起來像是來尋找的父母。
也是,都丢到河邊了。
怎麽會出來尋找呢?
在謝如朝被認定為棄嬰,送到福利院的一周後,謝秀還是決定收養了這個孩子。
原因很簡單,他的啼哭聲,讓她停下了往河深處走的腳步。
可那也只讓她多堅持了十八年。
原本就是在死神邊緣徘徊的身影,在謝如朝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個夏天,謝秀像是終于了卻了心願一般,在睡夢裏離開了。
墓地被安排在謝意的旁邊。
明明是陽光熾熱的晴天,謝如朝的臉上卻沒什麽血色。
微風拂過,他垂眸看着墓碑上兩張長相相似的黑白照片,單薄的身子仿若紙板,似乎只要人稍微推一下就能倒下。
陳頁知道他的生日。
也知道他的家庭情況。
所以自打進入大學以後,陳頁就幾乎承包了他所有生日當天行程安排的責任。
謝如朝對于過生日這件事其實并不熱衷。
但對他這樣一個沒有親人,朋友也少之又少的人來說,陳頁這樣的熱衷與安慰,确實在很多時候,讓他感受到了少有的溫暖。
陳頁與丁淼結婚的時候,謝如朝去當了伴郎。
按照以往的慣例,新娘的捧花一般都會送給随行的伴娘。
但這夫妻倆卻走了非比尋常的路,把捧花送給了他。
“這麽着急我結婚?”他故作自然地調侃。
陳頁這次卻沒露出以往那種吊兒郎當的性子,他表情柔和,聞聲笑着點了點頭:“嗯。”
“畢竟作為兄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陳頁怎麽會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
畢竟謝如朝這人,雖然面上看着總是很平靜冷漠,但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孤獨,害怕寂寞。
大學前兩年,每次寒假過年的時候,他都會消失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哪怕是陳頁這個所謂最好的兄弟,也根本找不到他的人影。而當被問消失這麽久去哪了,他也只會随口回一句“出門旅游”了。
可哪有出門旅游的人會手機一直關機呢?
擔心他這樣下去遲早會抑郁,陳頁不止一次地提過要帶他回他老家一起過年。
但謝如朝總是拒絕。
“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你們家過年。”他語氣淡淡地說。
所以與其以後适應不了,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不嘗試。
再後來,大三大四的寒假,他選擇了留校。
學校裏過年時會專門準備餃子給留校的學生,陳頁看過幾次學校公衆號發的照片,上面男人雖然看着依舊沒什麽反應,但還是有一些瞬間,臉上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所以其實是渴望的。
只是不敢。
今年是謝如朝二十五歲的生日。
也是陳頁為他籌備生日宴的第七年。
但無奈今年剛好就撞上了中秋節。
“要不你跟他說一聲,中午和我們一起回去吃飯。”
生日前一天,丁淼跟陳頁提議道。
“那小子不會答應的。”陳頁了解他:“畢竟這都好幾年了,每年過年我都叫他一起回老家,你看他答應過一次嗎?”
“那怎麽辦?生日就讓他一個人過?”
“我訂了上午的餐廳。”陳頁翻着手機頁面:“陪他過完生日我們再回去。”
“也行。”丁淼點點頭。
生日當天上午,因為是中秋節,陳頁并沒有像過去幾年那樣叫來很多人。本就冷清的餐廳包間裏面,就只有他們三個人和一個巨大的蛋糕。
“你們這樣,真得很像爸媽哄小孩。”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謝如朝此時還有心情開玩笑。
陳頁聞言無語地翻了翻白眼。
“我可沒有這麽老的兒子。”
說完把點完蠟燭的蛋糕往他那邊推了推:“許吧!二十五歲的話,就許五個願望好了。”
“多大人了還信這?”謝如朝調侃道。
“別廢話,叫你許就快點許。”
丁淼在一旁舉着手機拍照。
謝如朝閉眼的時間很短,看着根本就不像是認真許的樣子。
“你不會是沒許吧?”陳頁質疑道。
謝如朝搖頭:“沒有,不過只許了一個。”
陳頁:“為什麽?”
謝如朝不是很在意:“一個就夠了。”
“我許了希望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女。”
畢竟陳頁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過喜歡女兒。
那謝如朝這次幹脆就遂他願了。
陳頁、丁淼:“。”
“你們不是還要回老家嗎?”還沒開始點餐,謝如朝就已經着急地催他們兩個人離開:“我記得離這還是挺遠的,你們不早點走?”
“吃完了再走。”陳頁随口道:“本來我們說的就是晚上過去吃飯。”
謝如朝皺眉:“可我中午跟別人約了。”
陳頁無奈:“啥?那你不提前說?”
謝如朝平淡開口:“忘記了。”
陳頁:“……”
“那我們真走了?”臨走的時候,陳頁還是不放心,擔心這是他說出來的玩笑話。
謝如朝聞言少有地挑了挑眉,像是挑釁:“擔心我騙人?”
對于他的信用,陳頁多少還是見證過的。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那就也沒必要再質疑什麽。
小夫妻離開的十分鐘後,負責的侍者過來詢問他是否還要點餐。
“點。”他沉默幾秒後低聲說,語氣平靜又淡漠。
又是一個人吃飯了。
他眼神茫然地看着桌上擺着的蛋糕,臉上被抹上的奶油大部分都已擦掉,但還是有一些粘在了發尾上,無法擦掉。
真安靜啊。
侍者離開後,包間裏失去了最後一點聲響。
她現在在幹嗎呢?
他低頭看着手機屏幕裏停留在上周的聊天記錄,手上的動作遲疑了半分鐘,最後還是沒有發出一個字。
應該在和父母吃飯吧。
這麽高興的時刻,不應該被人打擾的。
煙火大會舉行的時間是晚上七點。
謝如朝用完午餐就過去了,找了一間尚且還營業着的咖啡店,他在那裏一直待到了晚上六點半,才離開店裏順着來往的人流往放煙花的橋邊走過去。
明明徐青染已經說過她不會來了。
但謝如朝還是選擇來到這個地方。
畢竟就算回家了,也照樣是冷冷清清地度過一個晚上,還不如在這邊,最起碼熱鬧。
因為是中秋,來看煙花的大多是一家人。小孩子們一陣又一陣的嬉笑聲不絕于耳,謝如朝卻一點都沒有厭倦這種外人眼中的“噪聲”。
江對岸是絢麗多彩的煙花。
明亮閃爍的光亮在夜空中一瞬爆發,随後沿着各自的路徑緩緩掉落到倒映着皎皎月光的河面裏,蕩起了一陣漣漪。
只是一瞬的快樂而已。
煙花緩緩落下,謝如朝眼睫輕輕顫動,空蕩得連風都沒有的內心依舊如沙漠一般貧瘠。
直到……
視線不經意落向的橋對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無比的身影。
明明只是一瞬間的景象,但謝如朝卻還是急匆匆地找了過去。
人流如織,此時煙火大會已經差不多結束,交錯的人群讓穿過橋面這件事顯得無比艱難。
等謝如朝趕到剛剛看到人的地方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此時四周早就沒有了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
他沿着江邊一路去找,沿路走過好幾個街道,卻連那個人的一點影子都沒看到。
是看錯了嗎?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
畢竟徐青染怎麽可能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
明亮的燈籠沿着江邊懸挂了一路,滿堂的熱鬧與欣喜裏,男人卻眼神茫然地仿若一尊雕像立于原地。
所以只是錯覺。
和謝如朝相識以來,徐青染就沒有打不通他電話過,幾乎每次打過去都是秒接,唯獨只有今天她要找他的時候,他關機了。
想不通他會去哪,她只能憑第六感賭他還是會去煙火大會。要是萬一他真不在,她過去玩一趟也不虧。
即便內心如此暗示自己,但徐青染的心跳還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而不知不覺間加快了。
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徐青染到現場的時候煙火大會已經開始,根本沒時間找人,她就被趕來的人群推搡着往江邊走去。
也許他沒有來呢。
徐青染在被推搡着的過程中不禁想。
那自己這樣不就顯得很傻。
煙花升空,一陣又一陣的聲響喚回了徐青染走神的思緒,此時廣場的人流量已經大得離譜,後面還有一批又一批想往前擠來的人。
她被困在中間根本動彈不得,考慮了一下離開的艱難程度,最後只能選擇默默待在原地等着煙火大會結束。
不得不說這一次的煙花都挺好看的。
各種樣式和顏色的煙花在漆黑的夜晚一下又一下地升空,瞬間的亮光一下子就照亮了人群。
徐青染費勁地舉着手機拍攝,煙花升空時炸出的點點星光倒映在河面上,像是觸手可及的點點星光。
她拍了很多照片,也錄了很多視頻。
但實際她身邊并沒有人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徐青染也更不是喜歡發朋友圈的人。
那這些照片用來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
連綿不斷的聲響終于慢慢停歇,河邊的人群漸漸散開,人流陸陸續續地往離開的方向走去。
徐青染掏出手機,不死心地再次打了兩次電話。
依然是關機。
也許真的就是沒緣分吧。
她沉默地抿了抿嘴唇。
九月的夜晚,氣溫已經開始變涼,更不用說是在晚風大得離譜的江邊。
徐青染白天出門的時候還是大晴天,所以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此刻在冷風的吹拂下,不免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她縮了縮脖子,卻依舊沒有邁出離開的腳步,而是低頭瞧着手機屏幕裏的消息。
安靜等待了十分鐘後,她的嘴角終于溢出一聲無奈的嘆氣。
所以真就是斷了來往。
她這樣想,但心裏卻并沒有一絲一毫暢快的心情,反倒是無端生出了幾分不該有的悵惘,甚至是哀怨。
她來了。
他為什麽沒有來。
可明明,是她先拒絕的。
徐青染癟了癟嘴角,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深吸幾口氣後,她終究還是決定往離開的方向走去。
可才走了沒幾步,胳膊就突然被身後跑來的人給拽住了。
她在倉皇無措裏回頭,視線所即看到的那張臉龐,正是她找了很久的那個人。
是謝如朝。
他氣喘籲籲,臉頰上流着細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的。
徐青染見狀表情呆愣,一時僵在了原地,甚至沒有想着先去掙開眼前人拽着她的動作。
“你來了。”
他輕聲說。
貧瘠無風的沙漠上。
終于開出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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