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紅玫瑰
紅玫瑰
一片,兩片,濃豔的玫瑰花瓣從男人白皙的指尖墜落,層層疊疊的鋪散在微微裂縫的水泥地上,光豔而破碎,像是一場盛大而虔誠的葬禮。
“妄哥,你這是幹嘛呢?這好好的花,你就算不喜歡,也沒必要這麽糟蹋呀,拿去讓他們哄女朋友多好!”
看着那被男人握在手心的蕭條的花枝,阿龍無奈的嘆息一聲,看向周妄的眼神裏滿是對他暴殄天物的譴責。
周妄平靜的望着地上那如血的鮮紅色,冷恹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興奮,手上的動作卻并沒有停,将那濕潤的花蕊碾碎在掌心,輕輕舒了一口氣。
目光觸及桌上那最後的一朵,他唇角微翹,抽了一張紙,擦幹淨了手。
八點鐘,夜晚剛剛來臨,正式酒吧上人的時候。
在周遭嘈雜的人聲中,虞嬈安靜的坐在最靠近舞臺的位置上,默默的品嘗着主管極力推薦的精釀啤酒。
她不喜歡酒吧,印象裏,這個名詞總是和淺薄危險以及放縱相關聯,而現在她好像隐約的窺到了它的另一面——随性和自由。
只是因為我想,我樂意,所以我選擇,我接受,而不僅僅是單薄的對和錯。
放下那些幾乎被镌刻到了骨子裏的認知,虞嬈第一次認真的體會起了酒吧夜晚的魅力。
重金屬很吵,但它卻可以驅趕走腦海中所有颠倒磨折的思考,酒水很普通,可比起高腳杯裏昂貴的高酸高丹寧的紅酒,它卻又是那樣的清甜可口。
這種陌生,莫名有些快樂。
在所有的現實之外,放空自己的放縱,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在微醺的迷醉裏,肆意的唱跳搖擺。
這種地方,有些人抛開一切的享受一度春宵,有些人小酌怡情,将所有煩惱迷昏在酒意裏。
面對駐唱歌手的互動,虞嬈莞爾一笑,也難得的配合了起來,和那個笑得尤其燦爛的駐唱小哥哥握了手。
眼看到了十點,周妄才姍姍來遲。
在那幾乎沖破天花板的尖叫聲中,他慢條斯理的走上了舞臺,随意的拿起了麥克風,尋了一個追光燈照不到的角落站定。
一件簡單的黑色連帽衛衣,一條有些發白的藍色牛仔褲,一頂黑色漁夫帽,明明是極低調的裝扮,可在他身上,卻是那樣能夠蠱惑人心。
男人的聲音帶着慵懶的沙啞,可好像更添了幾分磁性,好像風拂過麥浪時那動聽的簌簌聲響,又好像羽毛落在水面上那剎那的輕盈。
果然是被上天吻過的歌喉。
虞嬈閉眼,周遭的所有嘈雜好像驟然被屏蔽在了世界之外,而被無限放大的是男人仿佛黑膠唱片一般仿佛能夠穿梭時光的聲音。
像是魚兒在溪水裏游蕩,候鳥飛越海洋,自由的風卷着陽光吹向遠方,那是愛,是暖,也是希望,是那穿梭在歲月中芳菲的四月天。
沉浸其中,她好像正在做一場不會醒來的美夢。
夢裏繁花似錦,綠草如茵,陽光之下,哥哥坐在他心愛的鋼琴前彈奏他最喜歡的《致愛麗絲》,虞巍和父親嬉鬧着,而她……被母親攬在懷裏,聽她溫柔的講述着公主與王子唯美的愛情故事。
音樂聲驟然改變,虞嬈不由得微微皺眉,卻遲遲不願睜開眼回到這現實的世界。
一連唱完了三四首歌,周妄才微微換了下位置,敷衍的從主舞臺到副舞臺轉了一圈,随意的用腳從背後勾過來了一只高腳凳,懶洋洋的坐了下來。
他靠在打碟機旁握着麥,慵懶的哼唱着,微微發紅的指尖,随意的撥弄着琴弦,目光望向那閉着眼睫羽輕顫的少女,輕輕的勾了勾唇。
聽到那驟然拉近的聲音,虞嬈睜開了眼,跌進了男人深邃而溫柔的目光裏。
僅僅三步之遙,他就坐在她面前,手裏抱着電吉他,幾乎是在面對着她唱。
虞嬈仿佛被蠱惑了一般,仰頭看着他,沉溺在那傷感的情歌裏,失神的看着倒映在他瞳孔裏的那個自己。
似乎是故意一般,周妄驟然欺身,拉近了距離,她微微垂眸,近乎于本能的閃避,可聽得那一聲幾不可聞的低笑,又不甘示弱看向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個漂亮小姐姐是周妄女朋友嗎?周妄拿吉他了!”
“都是黑色衣服,是情侶裝嗎?”
“你們聽他唱的什麽?情歌啊,絕對有故事。”
“周妄拿吉他,這還是第一次呢!”
年輕活潑的女客們竊竊私語着,周妄卻是越發大膽了起來,他的目光飄過全場,卻又緊緊的鎖在了虞嬈身上。
他輕輕挑眉,伸手拿起了虞嬈桌上的酒杯。
一杯精釀啤酒被他一飲而盡,男人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将杯子放回了虞嬈面前,手在背後打了一個響指,轉眼間就拿了一朵花投在了杯中。
是玫瑰,紅玫瑰。
花枝準确的插在酒杯裏,那嬌豔的花兒卻還在微微顫抖,看到在虞嬈的眼底,也顫抖在了她的心裏。
周圍是無數的尖叫和善意的起哄聲。
“在一起,在一起!”
“在什麽一起,這根本就是情侶,應該是親一個!”
“周妄,親一個!”
被許多人看着,莫名其妙和周妄有了一段故事,虞嬈雪白的小臉上染了些無端的緋紅和滾燙,想要辯解,卻又更像是虛僞的欲蓋彌彰。
大概是覺得場面還不夠熱鬧,彈完最後一個音節,周妄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挑眉一笑,這才放下吉他,輕快的跳下舞臺,經過她身邊走向了休息室。
男人擦身而過,熾熱的溫度透過一層并不算薄的衣料都能夠感受到,而随着那體溫氤氲出的味道也像這個人一樣,充滿了蠱惑。
簡單的苦茶香,夾雜着淡淡的煙味,微汗蒸騰,變換出了一種微妙的味道。
虞嬈不由得擡起手,在臉頰邊輕輕扇了扇風。
桌上的紅玫瑰安靜的躺在酒杯裏,燈光流轉而過,在花瓣之間的露水泛起微光,仿佛閃耀的鑽石。
“小姐姐,你是周妄女朋友吧。”一旁桌上的女孩兒開口,雖然是問句,卻是極肯定的腔調:“他那麽難接近,你是怎麽追到他的,能不能教教我?”
她追周妄?
虞嬈愣了愣,連忙搖頭:“我不是他女朋友,你誤會了。”
“他職業性質,不能說,我懂!”女孩八卦的眨了眨眼,“我天天都來聽他唱歌,我知道他可是從來都不跟人互動的,連拍個照都不行,所以你不用騙我,我也不會告訴別人。”
“他不會互動?”虞嬈有些詫異,似乎無法把周妄和女孩口中的男人聯系到一起。
“算了,我信了,不是你追的他,是他追的你。”女孩看着虞嬈的反應嘆息了一聲:“果然,帥哥都只愛美女,我等凡人算是沒機會了。”
“不,能自由的喜歡一個人本身就是一種幸運了,不過,還是祝你心想事成。”虞嬈将玫瑰花送給了女孩,淺笑起身,走出了酒吧。
夜風拂面,入口溫潤的酒液驟然被春風激蕩出了些陌生的震蕩,一點一點在心頭彌散開。
驟然的寂寞融入月色,虞嬈站在門口,看着街區熱鬧的霓虹,看着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垂眸一笑,擡手攔了一輛的士。
要去取回送修的手鏈,虞嬈又一次回了老宅。
出人意料的是客廳仍舊燈火通明,父母和哥哥都坐在沙發上,頗有幾分三堂會審的味道,虞嬈擡眼看向虞遠舟,卻見他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嬈嬈,去幹嘛了?”虞父率先開口,聲音裏莫名的帶着壓迫感。
虞嬈捏緊了手包:“和朋友出去吃了個飯,喝了一點酒。”
虞母聞言立刻追問道:“和誰?”
“和……舒言姐她們。”
“她們啊!”虞父點了點頭:“都是門當戶對的朋友,多接觸接觸也好,要是可以,嬈嬈你就打聽一下今年李家珠寶展的籌備地點,咱們也好早做準備。”
“不行!”虞母皺了皺眉:“那兩個都不是什麽正經閨秀,要麽就是喜歡私生子,要麽就是同性戀,可別帶壞了嬈嬈。今天真是可惜,你說那沈家那個兒子,真的是一表人才,她卻是沒見上,這下好了,人家回了南城,以後怕是相看也不方便了。”
虞嬈聽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想要開口,卻被虞遠舟打斷:“爸,媽,我發現公司的賬目好像出了點問題,還有法務那邊說,有幾個合同都要到期了,你們看……”
“賬目哪裏不對,是不是有人中飽私囊了?”提起公司裏的事,夫妻倆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關切的追問了起來。
虞遠舟單手背在身後輕輕擺了擺,示意她趕快上樓。
回到房間,洗漱好躺下,虞嬈卻好像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她心神不寧的輾轉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坐起來,開了燈。
打開被放在床頭櫃上的首飾盒,在那暖黃的燈光下,豔紅的寶石顯得尤其潤澤,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副畫面。
虞嬈伸手戳了戳那小錦鯉,默默嘆息了一聲。
她錯了,他的歌她就不該聽的。
聽過了,便要魂牽夢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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