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修)

007(修)

陸沉風抱着姜音走出八珍樓,不忘吩咐苗武把餘下的菜肴端回錦衣衛衙門。

姜音聽得眼皮直跳,她就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

回去時,八個錦衣衛在前面開道,苗武領着餘下的七個護在後面。

姜音雖然是全程閉着眼的,但耳力卻不受影響,聽着齊整劃一的馬蹄聲和恭維的口號,心中腹诽,難怪陸沉風在朝野上下名聲不好,如此張揚能好才怪。

他身為指揮使,把錦衣衛衙門當成自己家就算了,還能用一句“勤于公務”遮掩過去,可他卻把錦衣衛的總旗小旗們全部當成私人奴仆一樣譴使,這讓人怎麽不罵。

到了衙門口,馬車剛停,姜音便呻.吟着醒來,再不醒,她怕進了衙門後,陸沉風會叫大夫給她紮針。

狗男人心黑着呢,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無恥的事。

“夫君,是到家了嗎?”她擡手輕壓額頭,秀眉微蹙。

陸沉風低頭看着她,戲谑一笑:“夫人可算醒了,若再不醒,為夫只好叫許大夫過來給夫人紮幾針,保管兩針下去就能讓夫人清醒過來。”

姜音:“……”

狗男人果然是這樣想的。

陸沉風說着話,卻并未将她放下,一手抱着她,一手挑開車簾。他懷抱着姜音,如擁着團輕雲,輕松利落地跳下馬車。

姜音在他懷中穩穩地躺着,一絲震顫都未感受到。她身子雖未顫,但心卻震撼不已。

這男人功夫深不可測,心眼子堪比馬蜂窩,若為同盟倒是樁好事,倘若為敵,則萬般棘手,屬實難應付。

午飯姜音随意對付了幾口,陸沉風再三勸她多吃些,她以身子不适為由回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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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不能安定,她便不敢放縱自己,真吃得豐腴起來,她輕功會大打折扣,到時候要的可就是她的命了。

陸沉風用過飯便去了議事廳,苗武和黎江已經等在廳中了,裴炀在鎮撫司提審犯人。

他闊步走到上首,一撩衣擺坐下,旁邊站着的一個錦衣衛立馬為他倒了盞茶。

黎江依舊是蹲在椅子上,弓着腰跟猴兒似的一搖一擺。

“大人。佛寶盜竊案果然與月門有關,和法善勾結的那個盜賊,并非是真正的江湖盜賊,而是月門的人。”

“這個月門啊,藏得深着呢。”黎江搓了搓手,興奮道,“月門九堂,除了東西南北四方堂,另有五堂。夫人……姜姑娘便是暗殺堂的副堂主,人稱十三刺客。與法善勾結的那個盜賊,是奇異堂的人,那人本就是盜門之人,後來被月門收用。”

“京城呢,屬于哪個堂?”苗武問道。

黎江看了眼陸沉風,笑道:“京城屬于北堂,而北堂的堂主與大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苗武道:“是與咱們大人對立的?”

陸沉風掀了下眼皮,冷聲道:“滿朝文武,誰不與本官對立。”

黎江繼續道:“月門先命奇異堂的一位盜賊去香積寺盜七彩琉璃塔,而香積寺內高手如雲,尤其是方丈無念,若無人做內應,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七彩琉璃塔,并非易事。所以月門的人便設法勾結了法善。”

苗武接話道:“眼看着佛法大會舉行在即,佛寶被盜,聖上定會讓錦衣衛徹查此事,而大人必然會親自出城去調查線索。”

黎江點點頭:“于是月門再命暗殺堂的殺手上京來刺殺大人,他們早已在城外布下了天羅地網,只待大人出去,這分明是一出連環計。”

陸沉風勾了下唇,聲音涼涼道:“這時候本官若倒下了,京中必亂,天下……”

話未盡,言已明。

黎江和苗武兩人沒再多說,但都心知肚明,也深知陸沉風此話并非自誇。

月門背後的勢力,不只是江湖組織那麽簡單,牽連甚廣。

他們真正的目标,是宮裏龍殿上那位。

除掉陸沉風,再扶持他們月門的人坐上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

若真讓他們得逞,佛法大會召開之日,便是京中動亂之時。

今上正值盛年,太子才剛弱冠。

倘若聖上一旦有個閃失,這天真就變了。

陸沉風仰靠在紫檀雕花圈椅裏,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扶手。

“本官雖臭名昭着,但也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更何況,本官比任何人都渴望盛世太平,誰敢讓這天下生亂,本官就要他的命。”

他聲音輕輕淡淡,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一字一頓,每個字都重若千鈞。

“大人。”黎江喊了他聲,“八珍樓後堂,月門的人見了夫人……”

苗武虎目一瞪,從鼻腔裏噴出聲粗氣:“哼,什麽夫人,一個江湖殺手而已,早晚會栽在大人手裏。”

黎江咳了聲,看向陸沉風:“總之大人當心點,別被套了進去。那殺手是月門裏輕功最好的,當日她若不是為了救同門,我們沒人能困住她。”瞥了眼陸沉風的神色,見他沒動怒,黎江才繼續道,“她留在大人身邊,定是有目的的。”

苗武急忙附和道:“是呀大人,那姑娘看着嬌嬌柔柔的,可一點不簡單,你可千萬別着了道啊!”

最主要的是他還打着賭呢,若賭輸了,他的祖傳苗刀就沒了。

陸沉風冷冷地勾了下唇,自信淡定道:“放心,本官十分清醒,不過将計就計利用她而已,事成後再将其打入诏獄。”

*

後堂小院。

軒窗半開,秋日暖陽照進屋,光影灑落,青磚斑駁。

姜音坐在木窗下縫制着被套,玉手輕動,飛針走線,一針一線如穿花戲蝶。

她兩腿伸直并攏,腳尖晃動着,縫一針哼一聲,哼唱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調。

陸沉風從議事廳出來,原本是想去诏獄的,剛走出沒幾步,想起他這處獨居小院如今已多了個人,便又折返回來。

他走到桂花樹下,透過半開的窗,一眼看見屋內的畫面。

融融秋光下,溫柔嬌俏的姑娘坐在繡凳上哼唱着江南小調,纖纖玉手飛針走線,好似那寒夜裏的一簇火,不知不覺便燃進了他心底。

雙腳仿佛被定住了,無法挪動半步。

不知在樹下站了多久,直到聽見黎江的喊聲,陸沉風才回過神。

“嗯?何事。”他雙手背後,轉身看着黎江,眼神還有些散。

黎江走上前來,伸頭往窗內看了眼,笑着道:“那就是月門殺……夫人?”

陸沉風腳尖一轉,側身擋在了黎江面前,遮住他視線,眼神凜冽。

“何事?”

黎江收回視線:“方才老裴讓人帶話過來。他說大人與其這般不知時限的耗着,不如來招釜底抽薪。”

陸沉風眯了眯眸子,冷聲道:“說。”

黎江朝着陸沉風身後努了努下巴。

陸沉風壓了壓眉,負手走去廊下,黎江跟上。

兩人站在廊柱後,黎江停下腳,低聲道:“老裴的意思是,讓月門徹底以為姜姑娘已背叛月門成了大人您的人。如此一來,姜姑娘沒了退路,便只能全心全意地向着大人了。至于事後……”他摸着唇笑了聲,“事後大人您若動了恻隐之心便假戲真做,若無心意,殺之放之還不是大人您一句話的事。”

陸沉風負手立于光影明滅的廊下,身姿挺拔料峭,穿廊風掀動他赤紅的衣擺,如火飛揚。他眼睛看着前方,頭微擡,貼骨的下颌淩厲如鋒。

“大人。”黎江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裴鎮撫說,大人若同意此計,稍後便帶着姜姑娘一同去诏獄。”

良久,陸沉風應了聲:“嗯。”

姜音做起事來很麻利,不多時便将一床被子縫好了。

她将針線卷好放入竹編籮筐,站起身抖了抖衣裙,彈去身上的棉絮和線頭。

就在她抱着被子往床榻走去時,陸沉風推門進來。

“夫君忙完了?”聽到開門聲,姜音轉頭看去,滿臉笑意,“夫君回來得正好,我剛把被子縫好,夫君過來幫我一起抻平。”

陸沉風看着她,一雙黑沉的眸子清亮逼人。

“我要去诏獄。”他淡聲道,“夫人可要随我一同前去?”

姜音杏眸圓睜,微微訝然,笑了聲:“夫君去處理公務,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等着夫君回來。”

她把被子放到床上鋪平,抻了抻四方邊角。

“我看院裏那株桂花開得正盛,趁着這幾日天晴,我去收些桂花,來日曬幹後入枕煮湯皆可。”

陸沉風走到她身側,拉着她的手坐下,兩人腿挨着腿坐在床沿。

他微低着頭,刀裁似的眉輕皺一下,神色間滿是疲憊和無奈。

“聖上命我調查女子失蹤案,眼下雖已查到是月門所為,但卻苦于沒有證人,無法結案。眼瞅着聖上給的期限已到,為夫我……唉,我這頂烏紗帽只怕要戴不穩了。為夫做不成官倒也罷了,只可憐那些無辜受害的女子。”他急忙拉住姜音的手,“夫人,你可願随為夫去诏獄勸說月門的人。”

姜音看着他,笑得溫柔純良:“不知夫君想讓我如何勸說?”

陸沉風勾了下唇:“稍後我帶夫人去诏獄,夫人莫怕,為夫會一直守在你身邊,定不讓夫人受到傷害。到時候夫人只需力勸他們招出月門門主的真實身份即可。”

姜音面上笑得溫柔和煦,心裏卻冷如三九寒冬。

狠,這招是真狠!不愧是狠戾毒辣的錦衣衛指揮使。

原本她還想徐徐圖之,暫時周旋在兩者之間,待到時機成熟,再來一招金蟬脫殼。

而陸沉風卻直接給她來了一招釜底抽薪,想讓她徹底成為月門的棄子。

如此一來,她便再沒了退路,只能全心仰仗着錦衣衛,仰仗陸沉風。

可陸沉風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她并不清楚,豈敢以命交付。

再者說,她都不知道門主的真實身份是什麽,怎麽招?

“夫君,我……”

姜音正要回絕,門外錦衣衛禀報。

“大人,柳府的柳二公子前來拜見。”

陸沉風皺起眉頭,厲聲道:“他來做什麽?”

一個游手好閑的纨绔。

“不見!”

手下錦衣衛道:“柳二公子說,他家小妹在咱們這兒。他懷疑大人您搶了他們柳家的小妹藏在錦衣衛衙門,還說您要是不見,他就去上報大理寺,由大理寺來徹查此事。”

手下越說越小聲,生怕陸沉風發怒。

大理寺少卿柳珩,乃柳家大公子,柳闵的兄長,向來與陸沉風不對付。

一個是柳尚書的嫡長子,又是四品大理寺少卿。一個是三品錦衣衛指揮使,皇上的親信。互相誰也不怕誰,兩人可謂是鬥得你死我活。

至于是因何鬥得這般水火不容,具體真相不得而知,有傳言說是為了一個女子。

然而在衆人眼中,陸沉風此人冷心冷情,貪財戀權卻并不好女色,怎麽看都不像會為了一個女子與人争鬥。

陸沉風聽到“大理寺”幾個字,緊繃着臉,眉眼低壓,目光冷得如刀子。眼下他正需要借助姜音查清月門之事,萬不敢讓柳家人橫插一手。

“帶他進來!”他冷着臉站起身,臨出門前看了眼姜音,“夫人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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