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修)

008(修)

目送着陸沉風離開後,姜音臉上沒了笑意,她眼睛盯着門口方向,手抓着被子一角,用力揪緊,捏得指節發白。

今日八珍樓之事,她深知北堂主是故意在試探,而陸沉風也在試探她。

北堂主讓人給她帶話——九月初九把陸沉風引去香積寺,目的是為了再次刺殺陸沉風。

她不信陸沉風會不知情,以陸沉風的心機城府,只怕早已安排了人手在八珍樓埋伏起來,她和月門的一舉一動,皆在陸沉風的掌握之中。

而北堂主久居京城,曾經也在朝中做過官,對陸沉風又豈會一點不了解。

所以這件事,從頭至尾,都只是雙方的一場初較量,順帶試探她。

北堂主是想試探她有沒有背叛月門,陸沉風是想試探她的立場。

不出預料,北堂主應該還會派人來傳遞消息。

眼下她想周旋都沒了周旋的餘地,必須盡早做出決定,否則只會害了自己。

陸沉風,這個狠戾如狼、奸詐如狐的男人,事成之後想在他手裏全身而退,難如登天。

然而再難,她也得試一試。

留在月門,最終只會是死路一條,毫無轉圜餘地。

*

陸沉風慢悠悠朝着議事廳走去,走三步停兩步,時不時低下頭嗅一嗅沿路的菊花,絲毫不急着去見柳闵。

黎江跟在他身後,随着他一走一停,似閑話般說道:“據說十三年前,柳家的小女兒走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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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風唇角提了下,譏笑一聲:“不是走失。”

黎江其實心裏清楚原因,卻故作驚道:“哦?不是走失,難道是被拐子拐了?”

陸沉風斜挑着嘴角看他一眼:“我看你是皮癢了。”

黎江摸着鼻子,讪讪一笑:“柳家當真是……”

陸沉風冷哼了聲,眼中諷意越發明顯。

柳家小女兒當然不是走失,而是被柳家當作平步青雲的籌碼獻了出去。

十三年前,那時候柳宗泉還不是工部尚書,只是一個五品的工部郎中。

他為官多年,向來平平穩穩,屬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保平派”,即為保平安一派,在工部郎中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來年,沒升沒降。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況是新登基的皇帝。

十六年前,今上平定閹黨之亂登基為帝,從龍有功者,都升了,朝中那些無過也無功的保平派,有的酌情貶官,有的明升實降調去了苦寒之地,有的甚至還因為碌碌無為被罷官。

柳宗泉幸運,沒升沒降,繼續呆在原來的位置。

只是工部郎中這個位置,他坐得并不穩當。

也是巧了,元化三年秋。

寒露那天,皇後帶着年幼的太子去香積寺上香為國祈福,正好那天柳夫人帶着兒女從娘家回來路過香積寺。

兩方車馬相遇,柳家人的車馬跟在後面。

回城途中,皇後與太子遭遇了刺殺,确切點來說,是年幼的太子被行刺。

當時已是黃昏,金烏西沉,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危急混亂之下,柳夫人沉着冷靜地做出決定,使出一招“貍貓換太子”的計謀。

別看柳宗泉平庸無能,他娶的夫人卻是個雷厲風行頗有手段的主兒。

柳夫人帶着六歲的小女兒登上太子鸾駕,讓自己小女兒穿上太子的衣裳,扮成太子的模樣,再下車坐去另一輛馬車,由太子的貼身護衛跟着馬車拼死往城內趕,實則是為了引開刺客的注意力。

好在柳家六歲的小女兒,與八歲的太子身量懸殊不大,那些刺客也分辨不出誰大誰小,只能通過衣着打扮來認人。

刺客果然被吸引走,十幾個武功高強的刺客全都去追殺柳家小女兒坐的那輛馬車。

而八歲的太子則穿着柳家小女兒的衣裙,坐在鸾駕內,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宮中。

自那後,沒多久,柳宗泉就升任了工部侍郎,之後沒兩年,又升任了工部尚書。

時至今日,柳宗泉在工部尚書的位置上坐得穩穩的,只要他無過,都不會下去。

而柳家大公子柳珩,更是年僅二十七歲,就擔任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一職。

能力柳珩肯定是有的,這點毋庸置疑,即便陸沉風看不慣他,也不得不承認柳珩斷案的本事,但要說這其中沒點皇恩怕是難以令人信服。

別人或許不知道其中隐情,陸沉風身為錦衣衛總指揮使,幹的就是偵查情報之事,沒什麽秘密是他查不到的。

只是這種事,他查到也當作沒查到,更不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說,畢竟涉及皇家了。

行至議事廳外,陸沉風一撩袍角大步走進去。

對于此事,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測。

柳闵纨绔歸纨绔,卻沒發瘋,更不是傻子,不可能無緣無故在大街上認親,更何況柳家如今也算高門大戶。

柳尚書乃堂堂二品大員,天子近臣。柳家大公子柳珩是大理寺少卿,前途無量。最主要的是,柳家對太子有救命之恩。

如此種種,這般煊赫顯貴的人家,唯有別人攀附他們,萬沒有他們随意認親的道理。

能讓柳闵親自到錦衣衛來見人,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姜音确實與柳家小妹長得相似,甚至不是一般的相似。

想到十三年前太子遭遇行刺時,柳闵也在車上,他與太子同歲,只是柳夫人卻用六歲的小女兒去冒充太子,沒讓兒子去。

陸沉風走進議事廳,皮笑肉不笑地觑了眼柳闵。

“不知柳二公子來錦衣衛,所為何事。若是為報案申冤,還請去京兆府,亦或大理寺。若是想宴請本官,下封請帖便可,本官得空自會去。”

“陸大人說笑了,在下并無冤情。”柳闵看了眼他身後,沒看到姜音,拱手直言道,“不知陸大人,可否讓我再見一面尊夫人?”

陸沉風神色一冷:“不可。”他冷着臉甩袖走去上首,一撩袍角坐下,不怒自威,“本官的夫人,豈是柳二公子想見就見的。”

柳闵拱手一揖到底:“陸大人,在下深知此舉着實有些冒犯。但……但尊夫人确實與我家小妹長得極為相似,我想再确認一下。”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卷畫軸,拿着畫軸走站到陸沉風面前,緩緩拉開畫卷。

畫上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紮着雙丫髻,綁着絲綢帶,穿着一身桃紅色對襟比甲,胸前挂着金鑲玉長命鎖,粉團子般招人喜愛。

小姑娘坐在花園的秋千上,笑容燦爛,露出細細白白的小米牙,唇邊兩個小梨渦,身後是怒放的百花。

而小姑娘的容貌,和姜音幾乎是一模一樣,五關臉型,堪比姜音的縮小版。

宣紙已經泛黃,看得出有些年頭了,并非做舊。

陸沉風眼神從畫上收回,聲音低沉冷冽:“區區一幅畫,又能證明什麽?”

話雖如此,但他心裏已有了答案,只待進一步求證。

*

命人把柳闵送走後,陸沉風健步如飛地回了住處。

房門是半開着的,秋光輕灑,光影浮動。他進到屋裏,繞過紫檀雕花八折屏,入眼便看見紗帳內玲珑曼妙的朦胧身姿。

姜音側身躺在榻上,纖腰下沉,身姿曲線起伏錯落,那凹下去的一截腰肢細如拂柳,如綢緞般軟滑的長發垂落在身後麽,襯得脖頸欺霜賽雪。

陸沉風腳步定了定,不自覺便放輕了呼吸。

他走到榻前,隔着紗帳看着榻上安睡的人,似乎忘了來意。

片刻的愣神後,他伸手撩開紗帳,俯下身去,兩指挑起一縷柔軟光亮的發絲,卷在指尖揉撚。

“唔……”姜音呻.吟一聲翻過身來,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一雙水色迷離的眸子看着陸沉風。

她将神态和動作拿捏得恰如其分,媚而不俗,豔而不妖,嬌柔得恰恰當當。

“夫君公務忙完了嗎?”她聲音輕柔慵懶,帶着些剛醒時的軟糯,如羽毛飄落心尖,柔柔的、癢癢的。

陸沉風看着眼前眸若秋水、唇若塗脂,嬌豔柔媚的女人,沒來由的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側身坐在榻沿,薄唇緩緩勾起,帶着股痞勁兒,伸手撫上姜音脂白如玉的臉頰。

“如花嬌妻在前,為夫哪還有心思去處理公務。”

說着話,他傾身越靠越近,眸光沉沉地看着姜音,眼神邪得駭人。

“夫君~”姜音臉上一熱,白嫩的臉龐瞬時染上兩抹紅暈,更添了幾分嬌媚。

她手扶着陸沉風胳膊欲坐起身,卻忽地身子一軟,嬌柔無力地往前栽去,頭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腹下。

陸沉風眉頭一擰,緊繃着臉悶哼了聲。

他垂下眼,看着倒在懷裏的人,眼神又痞又狠。

姜音從他懷中擡起頭,一雙杏眸水光潋滟,咬唇看着他,似羞似怯,眼神仿若拉絲。

她松了貝齒,粉嫩飽滿的唇瓣如桃花震落枝頭,輕輕顫了顫,無聲地引誘。

陸沉風眼睛盯着她粉嫩潋滟的唇,身體不由自主地貼近,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就在即将觸碰時,他忽地退開身,唇角提了下,擡手在她唇上重重一抹,眼神狠戾邪氣。

“夫人身子尚未痊愈,好生休養。”他聲音暗啞,如沙礫滾過,又低又沉。

姜音抿着唇,鴉羽般的長睫垂下,長睫上沾了些濕意。

她低着頭,兩手揪住衣角,局促不安、彷徨無助,怯怯的似受驚的小鹿。

“夫君若不喜歡我,明日我便離開京城回瓊州去。”

陸沉風擡手揉揉她發頂,不由得放低聲音:“為夫豈會不喜歡夫人,我喜歡得緊。然而你身子尚未恢複,我隐忍多年,怕一旦開始便克制不住,擔心傷了你。”他低下身,聲音沙啞道,“況且你身上不爽利,也不宜行夫妻之事。”

姜音笑了聲,擡頭軟軟地看他一眼,又羞澀地低下頭去:“等過幾日,我身子好了,夫君可願與我做成真夫妻?”她越說越小聲,“以前夫君憐惜我年歲小,一直未曾與我做過真夫妻。”

陸沉風看着她,喉頭輕動,嘴角扯了下,痞邪地笑道:“好。”

姜音拉住他手,纖細柔軟的尾指在他掌心勾了下,身子歪靠在他懷裏,臉貼上他堅硬如烙鐵般的胸膛:“我想為夫君多生幾個孩子。一日三餐,兒女成群,日日守着夫君,我便心滿意足了。”

陸沉風唇角冷勾,卻沒再接話,他看着懷裏的嬌柔女人,心道,果然溫柔鄉是英雄冢。

但凡他定力差點,只怕已死在這女人手裏了。

就在兩人親密擁抱着卻各懷心事時,門外忽地想起苗武粗野的聲音。

“大人,不好了,诏獄裏那幾個月門刺客被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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