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修)

023(修)

六七歲的姜音比同齡人要高出半個頭,九歲以前,她的身量一直比同齡人都要高。

十年前,換了新門主後,新門主怕她長得過于高壯影響練功,尤其是輕功,就讓她服下抑制生長的藥,每天一顆烏漆麻黑的藥丸,一直吃到十三歲。

自那後,她就很慢很慢地在長大。

與她同齡的姑娘,到了十三四歲,基本上都來葵水了,她卻遲遲不來。

後來外出執行任務時,她自己偷偷吃藥調理,兩年前,快滿十七歲時,她才來葵水。

她每次要五六天才能徹底幹淨,且頭三天會很多。因而這幾日,她都不出門,即便是在外執行任務,她也會找家客棧休養七日,直到身上徹底爽利。

這次也不例外。

沐浴清理後,換上幹淨的衣衫,姜音便趟去了床上,兩手捧着湯婆子捂在腹上。

陸沉風忙到很晚才回小院,見屋裏燈仍然亮着,以為姜音還沒睡,走進去卻見她已經睡着了。

他在榻前站了片刻,吹滅燭燈,悄然退出,輕輕地關上房門。

翌日。

姜音和陸沉風在膳廳吃早飯時,苗武一臉焦急地來到廳外。

“大人……”他擰着兩道粗眉,欲言又止地看向陸沉風。

陸沉風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淡淡地瞥了他眼:“何事?”

苗武低着頭:“大人,屬下無用,至今未查出月門在京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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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風将筷子往桌上一擱,發出“嗒”的一聲。

“回京多少日了?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明日黃昏前若再查不出,自己去鎮撫司領罰!”

苗武拱手施禮:“是。”他恭敬道,“屬下告退。”

在苗武離開後,姜音看着面色陰沉的陸沉風,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夫君是在查月門嗎?”

她以為陸沉風早就查出月門在京的據點了,居然到現在還沒查出來?

不應該啊,她秀眉微擰,心底犯疑。

以陸沉風的手段和本事,不該連月門的幾處據點都查不出來,更何況京城是在他的籠罩之下。

姜音心中裝着事情,捏着調羹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碗裏的粥。

她在猶豫,該不該出手幫陸沉風。

原先沒有主動出手,是因為她清楚陸沉風的能力,所以便一直作壁上觀。

陸沉風看似低着頭在吃飯,實則把姜音的一切情緒都盡收眼底。

他心裏輕笑,小姑娘到底還是太青澀了,他利用起來都有些于心不忍。

匆匆吃完,他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

“夫人慢吃,我去忙公務了。”他站起身往外走,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中午夫人自己吃,下午我得出去一趟,應該要到晚上才回來,若晚飯時辰我還沒回來,夫人便不用等了。”

姜音點點頭,溫柔地看着他:“夫君去忙吧,不用牽挂我,我在家等你。”

吃完早飯,姜音從膳廳慢悠悠往小院居處走去。

她走到一座假山旁,聽見了苗武和張山的對話聲,話中提及了月門。于是她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假山後面。

“唉。大人讓我明日便查出月門在京的全部據點,我追查至今毫無頭緒,明日黃昏前若再查不出,可怎麽向大人交差!”

張山道:“苗總旗不必憂心,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今夜咱們再加把勁兒,定能……”

苗武擺擺手打斷他:“這不是加不加勁的事,月門在京城的堂主,那可是十年前的狀元郎,就連咱們大人都贊他有将相之材。那樣的人,別說是你我這般粗人,縱使是生有七竅玲珑心的裴鎮撫都不是他的對手。”

張山嘆道:“唉,可如何是好啊。”

苗武說着話,眼風卻瞅着假山這邊,左拳捶右掌:“揪出月門據點都是小事,主要是月門暗地裏做的那些肮髒事,若不及時查出公之于衆,還不知有多少無辜婦孺受難。”

兩人跟怨婦似的在後花園“抱怨”了會兒,便嘆息着離開了。

目送着他們走遠後,姜音從假山後走出來,極輕地哂笑了聲。

這必定是陸沉風授意的,故意說給她聽,是想讓她說出月門在京的據點。

目的是什麽呢?

……

“目的?呵。”陸沉風看了眼苗武,“目的就是讓她主動說出月門在京的據點。”

苗武撓了撓頭,一臉不解道:“可我們不是早就查出月門在京的據點了嗎?”

雲歡早就告訴他們了。

裴炀微笑道:“大人真正的用意并非是要從她嘴裏套出據點,而是要逼她做出抉擇。讓她說出月門在京據點這只是一個引子,有了這個引子,接下來的大戲,才敢讓她登場。”

陸沉風沒說話,垂眸端坐在上首位置,漫不經心地理着袖子。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這便是認同。

裴炀又道:“雖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而她到底是月門的人,況且前不久才刺殺了大人,總要多番試探,确認真僞後,才敢将她放出去。”

苗武哈哈笑了兩嗓子。

“老裴你就是想的多,愛玩這些陰的。”他摸着下巴,“要我說啊,其實沒那麽必要。在河間時,她有無數次逃走的機會,可她并沒有走,從這一點便能看出,她是真的無心再效力月門。”

裴炀笑了聲:“或許只是放線釣魚?”

苗武再次搖頭道:“我覺得不是。河間之事不提,前天夜裏,她與大人同床共枕,若真的想……”

“行了,下去吧。”陸沉風及時打斷他的話。

……

姜音沒事人般回到小院,洗衣裳曬被子,收集了半簸箕桂花,去廚房做了些桂花糕,讓人端去前院議事廳。

做完這些事,已經到了中午。

她在膳廳獨自一人用過午飯後,回到屋裏午睡了半個時辰,下午便坐在廊下納鞋底,長長寬寬的鞋底,一看就是男人用的。

日落時分,陸沉風還沒回來。

姜音仍然一個人吃飯,吃完飯,她回房把月門在京的據點畫在了一張紙上。

天黑盡後,她去了苗武的住處,敲了敲門,聽到他的聲音,将紙塞進門縫裏,如鬼魅般飛身離開。

回小院的途中,行至半道,姜音驀地停住腳。

她沒轉身,也沒說話,等着身後人出來。

雲歡從廊柱後走出來,貓兒般無聲無息地走到姜音面前。

“阿音,我……”

姜音足尖一點,飛上房頂,接着便像一只輕盈的靈鳥,忽高忽低地飛走在夜色中。

雲歡頗為吃力地跟着她,十來回起落後,喘息聲便重了起來。

姜音氣息平穩地站在郊外拱橋上,神色淡淡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雲歡站在她身旁,手扶着橋欄。

“我與你說過吧,我有個弟弟,雲清。”

“兩年前,阿清被門主安插到錦衣衛當細作。不到半個月,就被陸指揮使拆穿了底細。”

姜音眼睫顫了顫,仍然沒說話。

雲歡繼續道:“陸指揮使派人将我擄走,當着我的面對阿清用刑。他是我親弟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折磨致死。無奈之下,我只能投了錦衣衛,只要可以保住阿清的命,我死也無憾。”

她一把抓住姜音的手:“阿音,對不住,是我害了你。那日你若不是為了救我,以你的本事,早就逃脫了,陸沉風根本困不住你。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抱住陸沉風跳崖。可我……”

“可我卻一直瞞着你。”

說到這,她低下頭。

“此事,我實在不敢告訴任何人,稍有不慎,我弟弟阿清就……”

姜音其實早就不氣了,她能理解雲歡的做法。

江湖兇險,月門更是龍潭虎窟,他們每個人都行走在刀尖上,誰也不敢對誰掏心掏肺。

“阿音,你我總角相識,生死與共十三載,我一直都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除了投靠錦衣衛之事沒告訴你,我從未傷害過你。”

姜音點點頭,唇角上揚,撩起點笑。

她笑着應了聲:“嗯。”

“我六歲入月門,那年歡姐八歲。衍叔走後,你便是我最親的人,我們同吃同住,一起練功,後來又一起出任務。你多次為我擋刀擋箭,說是過命的交情都不為過。”

然而這世間所有的關系,都有親有疏。

再好的朋友,總歸只是朋友。

她相信雲歡是真心把她當朋友的,可若為了雲清,也會随時把她丢棄。

就像當年的姜衍,說走就走,把她一人留在月門。

雲歡看着姜音淡淡的神色,心口驀地一澀。

她低聲道:“我不敢有半點大意,一次也輸不起。可阿音你不一樣,門主待你不同于我們。”

姜音挑眉,笑着看她:“有何不同?”

雲歡道:“小時練功,我們受了傷,門主從不會管,生死全由命。可你受傷,門主會讓人為你送來藥膏,生怕你身上留下傷痕。有幾次你任務失敗,門主即便懲罰了你,事後也會讓人精心為你治傷。”

“當時我們一直以為門主喜歡你……”

姜音笑了聲,神色仍然柔和:“因為我是他帶回月門的,而且,他那麽做只是想把我獻出去。雖然不知他為何會選中我,但我心裏清楚,從他選中我的那一刻,我就成了他為那個人打造的一把劍。”

雲歡聲音低了下去:“或許是這樣。那你現在……”

她及時收了聲。

一陣勁風吹過,緊跟着飄來兩個人,一個是門主身邊的右護法,一個是北堂主師游身邊的人。

右護法戴着面具,師游身邊的人沒戴面具。

“你的美人計何時能見效?”右護法直接問姜音。

姜音拱手行禮,仰起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笑道:“回右護法,六日後我會引陸沉風到千尺峰看晚霞,親手殺他。”

六日後是九月十八,距離月門給的期限剛好是最後一天。

右護法道:“好,那就依你而言。六日後你若沒引他去千尺峰,休怪門主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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