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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後半夜的天越來越黑,就連月光都黯淡了,天上寥寥幾顆星子。

寧王府內卻燈火通明,四處亮起了火把,呼啦啦一大片錦衣衛攜裹着冷風湧入王府,每人手持一把繡春刀,火光照得他們如厲鬼般駭人。

陸沉風一身朱紅色飛魚服,站在明滅閃爍的火光中,右手閑閑地拎着把繡春刀,黑色革靴緩緩踏過地面,踩在枯葉上,發出令人心顫的嚓嚓聲。

他食指輕扣着刀柄,一步一步走向朱春瑾。

姜音站在朱春瑾身旁,看着陸沉風步步逼近,這一刻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三個多月前,她在鎮撫司诏獄與陸沉風相對的場景。

地點換了,但是陸沉風這一身活閻羅般的凜冽氣勢卻絲毫不變。

“陸大人是要以下犯上嗎?”劉耀被兩個錦衣衛押着跪在地上,他昂起頭,梗着脖子質問。

王府的府丁皆已被錦衣衛制住,現在整個王府全在陸沉風的掌控之中。

姜音握着劍,擋在朱春瑾身前。

她和陸沉風的關系,幾乎沒人知道。就連馮姚,都不清楚她和陸沉風究竟到了哪一步。

寧王府這些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明面上,她是受了馮姚的命令來保護朱春瑾,在這種時候就要做出樣子來。

陸沉風目光淡淡地看了她眼,拇指摸索着刀柄,輕笑道:“本官不打女人和孩子。”

朱春瑾把姜音拉到身旁,淡笑着看向陸沉風:“看來陸指揮使不是來保護本王的。”

陸沉風笑道:“臣确實不是來保護王爺的,臣是奉命來查案。”

朱春瑾斂了笑,神色間已帶了三分冷意:“三更半夜,陸指揮使如此興師動衆闖入本王府邸,不知查的是何案子?”

“命案。”陸沉風大手一揮,厲聲吩咐道,“錦衣衛辦案,閑雜人等不得靠近,清場!”

朱春瑾怒道:“陸沉風你好大的膽!”

陸沉風笑着道:“王爺息怒,臣奉的是皇命,請恕臣不敬之罪。”

一句“皇命”堵得朱春瑾啞口無言,讓他無法說出阻止的話來。

他就算是王爺,也大不過皇上,在皇上面前,他也是臣。

朱春瑾都不吭聲了,管家劉耀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錦衣衛個個跟冷面羅剎似的,陸沉風一聲令下,他們立即行動,拖的拖,拽的拽,頃刻間王府的家丁丫鬟婆子等,全部被帶了下去,集中關在一處,由十幾個錦衣衛看押了起來。

王府花園內只剩下朱春瑾和管家劉耀,以及姜音這個臨時的貼身扈從。

見人都清走完了,朱春瑾一臉淡然地坐回椅子上,擡眸看向陸沉風:“陸指揮使當真是來查命案的?”

陸沉風笑着反問:“王爺您還能記起這半年內發生的事嗎?”

一句話便問得朱春瑾愣住了。

“王爺,您該醒了。”

海水拍打着沙岸,一下又一下,發出綿軟的拍打聲,然而在這無邊寂靜的深夜,卻讓人感覺放大了數百倍。

細微的一點聲響,聽在耳裏也猶如巨雷轟鳴。

王啓抖着腿站在松軟的沙灘上,聞着海風吹來的鹹濕味,只覺整個人像是被海水封住了口鼻,窒息感越來越強。

就在他呼吸越來越急,快要喘不過氣時,前面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說話了。

“別來無恙啊,王大人。”

王啓看了眼周雲裕,又看向戴着面具的男人,顫聲道:“閣、閣下是……”

馮姚不陰不陽地笑了聲:“王大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王啓一聽聲音便确定了黑衣男人是誰,他雖然早已從陸沉風那裏得知馮姚沒死,且還成了月門門主,但是真的見到本人,仍然心驚肉跳膽顫不已。

曾經權傾朝野的東廠督主馮姚,與現在的錦衣衛統領陸沉風,是一樣的名聲,人憎狗厭,令人聞風喪膽,無人不懼。

他緊張地吞咽了下,強自鎮定道:“閣下究竟是誰,別賣關子了。”

馮姚啞着嗓子呵呵笑了聲:“十六年前,王大人擔任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那夜您帶人值守南城門。說來還得多謝王大人,若不是您高擡貴手放了老奴一馬,只怕老奴如今的墳頭草都已經兩丈高了。”

聞聽此言,王啓氣得差點厥過去。

十六年前,宮變那夜他多喝了幾杯,暈乎乎的,只記得有人給了他兩大錠金子,他連對方長什麽樣都沒看清,就放行讓人出城了。

後來皇上徹查此事,是他母親找了外祖父邕王,才将他從五城兵馬司調到工部,并找了個替罪羊替他。

這件事,他本來以為瞞得神鬼不知,卻不料仍然被陸沉風查了出來。

那日陸沉風給他看的賬簿,裏面不僅記載了他平日裏收受賄賂之事,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十六年前他值守南城門收了兩錠金子放人出城的事。

那夜他放出城的人,查出來不是馮姚也就罷了,時隔十幾年,皇上就算知道了頂多罵他一頓。若真的是馮姚,他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在沒見到馮姚前,他心裏還不是很确定,只當陸沉風是在詐他。

而現在,從馮姚口中親自确定了此事,他只覺兩眼發黑,如同站在了懸崖邊,稍有不慎就會跌落深淵萬劫不複。

“王大人不必驚憂,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只要你我不說,誰又能知道?”

王啓不說話,心裏暗罵道,沒根的狗雜碎,還想騙他跳進坑裏,做夢吧。

他不由得再次感慨,這次幸虧陸沉風找上了他,若非如此,他真就着了道了。

思及此,他心裏鎮定了些,笑着道:“馮門主有話不妨直說。”

馮姚道:“王大人是老奴的恩人,老奴怎會讓王大人為難。只要你我齊心協力除掉陸沉風,沒了他這個絆腳石,往後的日子,我們都好過。”

王啓做出松口氣的模樣,神情放松道:“好說好說,不知馮門主需要在下做些什麽?”

馮姚伸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此事我已安排妥當,不日陸沉風便會被傳诏回京,接着我們就将私自開采銀礦之事栽到他頭上,到時候再由王大人出面作證,指認他以權謀私私自開采銀礦。”

“可,可是……”王啓怔怔地看着馮姚,又看了眼一直沒開口的周雲裕,“可銀礦是我們在開采……”

馮姚打斷他的話:“王大人,只要除了陸沉風,別說區區一個銀礦,你就是想要一個金礦也不是問題。”

周雲裕應了聲:“是,周某有座島,上面能開采出三座金礦,到時候贈一座最大的金礦給王大人。”

王啓吞咽了下,這他娘的也太有錢了!

“殺陸沉風在下沒任何意見,我與他毫無交情,并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是挖礦屬于工部的事,我奉命來臺州采礦,陸指揮使想要私自開采銀礦,不可能瞞過我,也不可能瞞過寧王,除非是我們和他一起……”

馮姚笑着接下他的話:“這時候就需要王大人做出犧牲了,屆時還得勞煩王大人回京面見皇上,說陸沉風查出了你貪污受賄之事,以此來威脅你,逼迫你為他私自開采銀礦。”

王啓聽得頭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他忍着懼意,繼續問道:“寧王那邊又該如何解決?此時寧王府已經被錦衣衛圍住了。”

馮姚冷笑道:“圍得好,到時候寧王就可以說,陸沉風假借聖旨,以下犯上将寧王府圍困了起來,銀礦之事,他毫不知情。”

王啓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緊張地舔舔唇。

“可寧王的身體……”

不等他說完,周雲裕搶先一步問道:“馮門主,此事是否過于冒險了?寧王的身體終究是個變數。”

馮姚道:“我已派了人去守護寧王,今夜酒宴上,你們應該見過她了。有她在,寧王必定能變成我們要的寧王。”

周雲裕皺眉道:“你不是說她不可靠嗎?”

馮姚冷笑了聲:“但這一次,由不得她。”

王啓問道:“那銀礦,我們還繼續挖嗎?”

馮姚目光狠毒道:“挖,當然要挖了。不僅要挖,還要挖得山崩地裂,讓整個臺州都為之震蕩。”

靜,園內死一般的靜,就連草叢間的蟲都不再叫了。

月亮半隐半露,夜風吹得燈籠搖搖晃晃,燈芯在紗罩裏閃爍明滅,使得園內越發詭異寂靜。

陸沉風随意挑了張石凳坐下,修長有力的兩條腿大喇喇分開,一條腿伸直,提了提袖口,手肘撐住膝蓋,兩手拄着繡春刀,神色散漫又凜冽。

姜音看了他眼,陸沉風立即笑着望向她。

目光相對,看着陸沉風一臉的痞笑,她抿住唇迅速移開眼,假裝在看別處。

陸沉風笑着松了松衣襟口,身體微微前傾,肩峰聳起,整個肩背像一張繃緊的弓,充滿了力量感。

他淺勾着唇角,漫不經心開口。

“王爺您自幼得了一種怪病,病症發作時,急需要有人撫摸,若是得不到撫摸,病症難以緩解,最後就會變成另一個人。那個人無惡不作,極其重欲,嗜殺成性。”

朱春瑾眯了眯眼,神色不再淡然,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便是薄怒。

一直低頭跪着的劉耀,猛地擡起頭。

陸沉風臉上仍然帶着笑:“王爺,臣沒說錯吧。”

說話間,他眼尾餘光掃向跪在地上的劉耀。

朱春瑾笑着撫掌:“不愧是錦衣衛統領,當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陸沉風繼續道:“王爺您附體症這個病,第一次發作時,應該是在二十一年前,那年您十六歲。坊間一直傳聞,您當時因為荒.淫無度弄死了十幾個宮女。”

朱春瑾冷笑:“堂堂陸指揮使,竟連坊間傳聞也信?”

陸沉風道:“臣确實不是很信,為此親自去調查了一番,果然傳聞有誤。當年您第一次病發變成另一個人,還沒有現在惡劣,畢竟王爺那時候也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當時王爺的确要了幾個宮女,雖然弄傷了,卻并未弄出人命。”

朱春瑾淡聲道:“本王對此并無記憶。”

陸沉風笑了聲:“是,臣知道,王爺變成另一個人以後,那個人做過的事,王爺不會有任何記憶。反之亦然,您現在做的事說的話,您的另一面蘇醒後,也不會記得。而王爺想做一個擁有完整記憶的人,這一切,就全靠劉管家了。”

劉耀跪地叩頭:“還請陸大人放過王爺,是老奴,一切都是老奴的錯,王爺是無辜的啊!”

陸沉風擡了下手:“二十一年前,王爺的另一面只出現了一個晚上,并未弄死任何宮女。當夜死去的那十幾個宮女,實則都是馮姚弄死的,他栽在了王爺頭上。”

朱春瑾道:“當年死去的宮女,确實不是我害死的,我醒來後毫無印象。可當時我身邊的太監丫鬟,全都指認是我害死的。”

陸沉風冷笑:“當時馮姚是權傾朝野的東廠督主,那時候王爺只是一個毫無實權的少年皇子,您身邊的丫鬟太監誰敢忤逆他。”

朱春瑾苦笑了聲:“是,後來皇兄替我查證過,當年那十幾個宮女,确實不是我害死的。可時過境遷,已死無對證,我那點算不上冤情的冤案,也無法再洗清。”

陸沉風繼續道:“王爺您附體症第二次發作,那個人出現後,強占了一位五品官員的夫人,這是事實。”

朱春瑾不否認:“是,此事皇兄也替我查過,的确是我所做。”

陸沉風笑着為他糾正:“是王爺的另一面。”

朱春瑾苦笑:“無論哪一面,終究都是我,即便是那個無惡不作的人,他也是我,只不過是我不為人知的一面罷了。”

話已經說開,陸沉風不再打迂回戰,直言問道。

“這些年小樓裏關的女子,王爺是如何找來的,又是如何處置的?”

朱春瑾一臉茫然:“什麽小樓?”

陸沉風笑着看向劉耀:“劉管家應該知道吧。”

劉耀跪在地上,垂着頭,身體抖得似篩糠一般,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裏。

姜音怔怔地站着,久久回不過神。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情況。

不怪她少見多怪,實在是朱春瑾的這種情況太罕見了。

“劉管家,小樓的事,你總該知道吧?”陸沉風再次開口。

劉耀顫抖着身體不吭聲,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陸沉風提起繡春刀,單手摸着下巴,沉吟道:“劉世傑是你的大兒子還是小兒子?”

“陸大人饒命,您放過老奴吧,老奴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陸沉風笑着站起身,朝黎江招了下手:“你給裴鎮撫去一封信,讓他把劉世傑帶入鎮撫司诏獄,好生關照一番。算了,直接砍手吧,砍下劉世傑的兩只手,速速帶來臺州。”

“陸大人!陸大人……”劉耀匍匐前行,爬到陸沉風腳邊,以頭撞地,“陸大人,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陸沉風彎身扶他:“劉管家快快請起,您是王爺的人,陸某當不起劉管家如此大禮,起來說。”

“二十年前,王爺初來臺州,那時候的臺州戰亂不止。老奴當時還只是個飯都吃不飽的落魄少年……”

陸沉風打斷他:“說重點。”

劉管家慌忙改口:“二十年前,王爺在戰亂中救下了老奴,當時救老奴的也就是現在的王爺。于是老奴便入了王府,一直追随着王爺。”

“王爺來到臺州半年後,認識了海商周雲裕。王爺和他一見如故,兩人相談甚歡,若不是礙于皇家身份,王爺當場就和他結拜了。”

朱春瑾接話:“之後我便經常邀周雲裕入府,他也帶我去過他的島上。與他相識相交之後,我才知道什麽是高山大川名士風流。”

陸沉風輕扯唇角,譏諷地笑了下,卻沒反駁。

朱春瑾:“後來我便失去了一段記憶,不記得那陣子的事了。”

劉耀接話道:“王爺與周雲裕認識後,病症都好些了,不再頻繁發作。有一天周雲裕約着王爺出海,老奴跟着一同去的。可當船在海上航行兩天後,王爺突然病症發作,引發了附體症。那也是老奴第一次見到王爺的另一面。”

說罷,他看向朱春瑾:“王爺,為了将您與另一個區分開,老奴暫且将那個稱為二寧王,可否?”

朱春瑾道:“可以。”

劉耀繼續道:“二寧王跟着周雲裕在海上航行了大半個月,去了數個島嶼,見識了與大魏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回到王府後,二寧王便與老奴說,他不甘一輩子困守于臺州,他也想做周雲裕口中的開拓者,去探索未知的領域,開辟出一片新天地。”

姜音聽得心髒猛然一跳,情不自禁地繃直了身體,悄悄看了眼朱春瑾,随即又看向劉耀。

陸沉風眼風掃向姜音,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

“二寧王出現了将近一個月,突然又消失了。而王爺醒來後,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對于二寧王的出現,王爺也沒有任何印象。”

“之後王爺的病症,發作得愈發頻繁。一開始找女子撫摸還能緩解,後來撫摸已無法再緩解,必須與之交.合,到了後面須得換不同的女子交.合才能緩解。王爺心善,不忍去傷害那些女子,他最難捱時,寧可用刀割傷自己也不願意再找女子緩解。”

朱春瑾:“後來我就去了一趟南疆,聽說南疆有許多奇人異士,本以為能找到治我病的人,卻無功而返……也不算無功。”他笑了笑,看向姜音,“在南疆結識了怪小孩,與小孩同行一段路,也算另一樁奇遇。”

劉耀聽了,卻神色怪異地扯了下嘴角。

陸沉風眯起眼,冷聲道:“二寧王玩弄幼童,難道是和王爺六年前遇見姜姑娘有關?”

姜音眉頭一皺,不悅地瞪了眼陸沉風,又冷冷地看向朱春瑾。

劉耀吓得臉色一白,暗自驚嘆陸沉風的洞察力。

他為難地看了眼朱春瑾,又顫抖着看向陸沉風,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朱春瑾不敢與姜音對視,淡聲吩咐劉耀:“劉管家,陸指揮使問你的話,你照實說就是。”

劉耀道:“我……老奴也不清楚。但二寧王喜好幼童,确實是王爺從南疆回來之後才發生的事。”

“王爺從南疆回來後,就再也沒離開過臺州。自那後,二寧王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連着出現數月甚至半年。煙花小樓,便是在四年前建成的。”

朱春瑾冷着臉,顯而易見的動了怒,可做壞事的也是他,他有什麽資格生氣?

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情緒又恢複了平靜。

陸沉風卻那麽容易消氣,他氣得咬牙,強壓下怒氣問道:“小樓現在關了多少人?”

劉管家抖着身體道:“回大人,全都處置了。”

“處置了?”陸沉風咬牙冷笑,“如何處置的?”

劉管家:“王爺醒過來後,老奴就把小樓裏的人全部交給了周雲裕。”

朱春瑾霍然站起身,比陸沉風還氣。

“你!你……”他氣得渾身發抖,怒不可遏地看向劉耀,“你的意思,另一個我和周雲裕聯手建了一座小樓,裏面關着許多無辜女子。”

劉管家:“回王爺,是,是的。但是小樓,是周雲裕出錢建的,四年前王爺生辰,他送了您一座小樓作為生辰賀禮。每次二寧王出現,周雲裕就會為二寧王尋來許多絕世女子,關在小樓裏,那些用過的女子,二寧王要麽殺了,要麽将其交給周雲裕。”

“有次周雲裕身邊的一個心腹多喝了幾杯,老奴聽他說,二寧王用過的女子,被周雲裕弄到了一座叫‘極樂島’的地方。那座島的主人,好像是朝中某位大官,具體是誰,老奴不清楚,也沒敢多問。”

陸沉風冷笑着看他:“這些事,王爺可都知道?”

朱春瑾閉起了眼,清俊冷白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劉耀直搖頭:“王爺不知道,這些事,王爺一概不知。二寧王交代過,不許老奴告訴王爺。他說若王爺得知了實情,必定會以死謝天下。而老奴心疼王爺,确實也怕王爺因為內疚自戕,所以從沒向王爺提過小樓的事。王爺身邊的丫鬟和随從,都是老奴一手挑選栽培過的,無人敢多嘴。”

朱春瑾長身玉立地站在湖邊,夜風吹拂,掀動他素白的衣擺。

他緩緩睜開了眼,溫潤地笑着看向劉管家,眼神無悲無喜,像一股風,又好似一輪月,讓人覺得明明就在眼前,卻又隔了十萬八千裏遠。

“王爺!王爺!王爺!”劉耀哭着向他磕頭,砰砰砰以頭撞地,“王爺,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陸沉風看了眼朱春瑾,意味不明地笑道:“劉管家倒真是一片忠心,他大致是不忍心看王爺為了傲骨忍受病痛的折磨,才與二寧王一起合夥瞞着您。在劉管家的眼裏,無論王爺的哪一面,善的惡的,都是王爺本人。”

劉管家正想回答“是”,話到嘴邊感覺不對勁,及時咽了回去。

畢竟是王爺,是皇上的親弟弟,陸沉風的話點到為止,并未過多調侃朱春瑾。

在場之人,都不是傻子,連劉管家都能聽懂,相信朱春瑾不會不明白。

陸沉風随即看向劉耀,連虛假的笑都懶得笑,緊咬着腮,眼神狠戾地看着他。

“劉管家,你真是狗膽包天!區區一個王府管家,竟敢一手遮天。王爺病了,你不上報朝廷,不向皇上禀明情況,卻打着為王爺好的旗幟夥同一個通敵賣國的奸商,你可知罪?”

劉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連連磕頭求饒:“陸大人息怒,老奴知罪,老奴知罪。”

“整個王府,上至你這個大管家,下至王爺身邊的丫鬟随從,你們全都知道二寧王的出現,也都知道二寧王在周雲裕的蠱惑下犯了滔天大罪,卻無一人告知王爺,你們甚至還和周雲裕一起瞞着王爺。你們這是在助纣為虐,是在害王爺!”

姜音越聽越氣,小臉氣鼓鼓的,鼓得像兩坨小包子。

她一直沒出聲,此時實在忍不住了,上前一腳踹在劉耀頭上,将他踢得四腳朝天,跌翻在地。

陸沉風眉骨輕擡了下,食指按了按抽動的眼角,強忍着沒笑出聲。

姜音在他腿上狠狠踩了一腳,氣憤道:“你說你是心疼王爺,可王爺身邊的丫鬟随從,全都是你安排的人,只聽你的話。堂堂親王,卻被你們蒙騙戲耍,你這是為了王爺好?”

不等劉耀辯駁,她再次冷聲開口。

“你口口聲聲為了王爺好,實際上卻一直在欺騙他!這些年王爺就像是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他身邊的朋友,自稱效忠他的人,沒有一個不在騙他。你們總說為他好,可實際上他需要什麽,你們了解過嗎?”

劉管家爬起來,滿臉淚痕地看向朱春瑾:“王爺……”

朱春瑾笑了笑,笑得雲淡風輕。

“劉耀,起來吧,本王不怪你。”

他轉臉看向陸沉風,聲音清潤如玉:“陸指揮使真是洞若觀火。”

陸沉風拱了下手:“王爺過獎了。”

朱春瑾看了眼劉耀:“劉耀,你先退下。”

陸沉風揚聲吩咐道:“苗總旗,帶劉管家下去,看緊點。”

苗武從拱門外走進來,粗魯地将劉耀拖了下去。

園內只剩下三個人,朱春瑾轉身走去了亭中,對姜音招手:“小孩過來。”

姜音走過去,陸沉風提着刀跟上。

朱春瑾一撩衣擺坐下,淺淺提了下唇:“這些年,我經常陷入沉睡,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知道自己沉睡時,會變成另一個人。雖然我沒有他的記憶,但心裏卻隐隐能猜出他做了些什麽事。”

姜音詫異地看着他:“王爺您竟然知道?”

朱春瑾笑着看她:“你剛才問劉管家的話,他回答不出,我可以回答你。”

姜音:“什……什麽話?”

她一氣之下說了好多。

陸沉風笑了聲,直接把她的話原封不動地說出來。

“你們總說為他好,可實際上他需要什麽,你們了解過嗎?”

朱春瑾也笑了下:“二寧王,或許正是我內心的渴望。”

姜音:“……”

陸沉風扯了下唇,卻沒說話。

朱春瑾淡淡地笑着:“所以本王才說陸指揮使洞若觀火,你與本王不過在席間一面,竟把本王看了個底朝天。”

陸沉風笑着道:“王爺性情溫潤,善良正直,如清風明月,超凡脫俗。”

朱春瑾笑着回:“可我的另一面卻狠毒殘忍,貪財好色。”

陸沉風:“世間從沒有極致的白,亦沒有極致的黑。端看王爺如何取舍。”他又道,“只要不是不治之症,沒有不能醫治的,尤其是王爺的病症,在心不在身。”

朱春瑾唇瓣顫了顫,似有千言萬語,喉結滾了滾,終是一言未發。

陸沉風起身斂衣下跪,從懷裏套出一封密信雙手呈上。

“太後娘娘給王爺的密信。”

朱春瑾定定地看着,緩緩伸出手,卻又顫抖着縮了回去,仰起頭,留下兩行淚。

他聲音沙啞哽咽,顫聲喊出兩個字。

“母後。”

黃綢布展開,一行工整娟秀的字呈現在綢布上。

吾兒親啓。

朝朝,母後對不起你,亦念你……

朱春瑾生在春天花朝節,小名朝朝,寓意春日朝陽。

然而他這大半生,從沒一日朝向過太陽。

太後的親筆信,姜音和陸沉風沒敢看,兩人齊齊轉過身。

良久,朱春瑾收斂了情緒,淡聲道:“陸指揮使,你需要本王如何配合你?”

陸沉風道:“臣此番離京,帶了一名神醫過來,此時已在府中,這些時日,他會貼身跟在王爺身邊,為王爺診治病症。而姜姑娘,王爺的小友也會一直陪着您。”

朱春瑾聽他說完,笑道:“難怪皇兄器重你,陸指揮使當真令人佩服。”

陸沉風:“讓王爺見笑了,臣是受過苦的人,想活着就必須如此。”

朱春瑾擡手:“陸指揮使直說,需要本王如何配合你?”

“王爺只需要假扮二寧王便可。”

“假扮?”

陸沉風神色鄭重道:“王爺不能真的讓二寧王再出現,但是你要在周雲裕和馮姚面前假扮他。”他擡頭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天亮前的時刻,總是最黑暗,熬過去就好了。”

姜音兩手放在腿上,不由得收緊五指。

陸沉風握着她手,有些貪戀地摩挲着:“最遲後日,最快天亮後,我就會收到回京的旨意。我走後,你要保護好王爺,也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

晚安,又更新晚了。

我沒有按照一章三千定點更,我一般是把想寫的一個情節點寫完,然後才更。其實還有點情節沒寫完,但是太晚了,我也好累,暫時就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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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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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