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修)
040(修)
煙花閣。
姜音仰起頭,眯眼看着漆金匾額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略停了一瞬,徑直走入小樓。
半個時辰前,她收到月門信使送進寧王府的暗信,紙上一個字沒有,正面是一張去小樓的路線圖,背面一個血手印,是月門獨有的死亡記號,也可以說是一種威脅。
若是尋常人,收到月門的血記,必死無疑。
陸沉風把她堵在屋裏,眉目低斂,聲音都啞了:“別去。”
他繃着臉,腮肌緊咬,臉部線條硬如鋼刀,眼神幽暗深邃,心底如浪翻湧。
姜音笑了聲,語氣輕松:“擔心我啊?”
她仰起頭,秀氣的小臉在冬日朝陽下白得發光,細細的兩條胳膊攀住陸沉風脖子,鴉羽般的長睫忽閃着,眼神又嬌又媚,偏偏一張臉卻青澀稚嫩,如豆蔻少女。
陸沉風看着她白皙嬌嫩的臉,水潤粉嫩的唇,如鈎子般惑人心神的一雙眼,心底的浪潮越發洶湧,喉結急劇滾了滾。
“怕你出事。”他伸手撫上她臉,拇指在她鼻翼摩挲,聲音低沉缱绻。
姜音踮起腳,在他唇角親了親,笑得嬌俏軟甜,然而眼底卻并無半分柔情。
蔥白的指尖點在他胸口,輕輕戳着。
“陸大人,你這樣容易死在我手裏。”
陸沉風低頭看着她,眯了眯眼,忽地俯身,兩手穿過她腿彎,将她抱了起來,如抱小孩般抱在懷裏,還往上掂了掂。
姜音比陸沉風矮很多,與他站在一起,只到他肩膀,她每次和他說話,都是仰着頭,從未與他平視過。
此刻她與他平視,近距離看着他冷峻的臉,一顆心撲通亂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這男人哪裏都硬,唯獨這一刻的眼神,柔軟如水,看着她時,像是一池溫泉裹住了她,讓她不由得沉陷。
她偏開頭去,不與他對視。
陸沉風痞氣地勾了下唇,抱着她快步往裏間床榻走去。
“你幹什麽。”姜音雙手拍打着他肩背,“陸沉風,你放我下來。”
陸沉風單手抱住她,另一只手鉗住她兩只手腕,大步走到榻前,俯身将她壓下。
“別去。”他仍是那句話,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牢牢鎖住她。
姜音微微偏着頭,将側臉對着他,輕笑了聲。
“陸沉風,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三個多月前,我打不過你,而現在你打不過我,因為你不忍心傷我。”
兩人過了幾招,最終姜音還是從寧王府出來了。
馮姚有意刁難她,沒為她備船,好在冬日海面已凝結出薄冰,她以碎冰為支撐點,施展輕功來到了島上。一路行來,耗費了不少精力。
島上有一棟三層小樓,也就是朱春瑾的另一面二寧王享樂的那棟小樓。
她按照指示,來到頂層。
房門敞開,馮姚悠閑地坐在堂屋中央,仍舊戴着面具,兩手捧着暖爐,身後站着個姑娘為他捏肩。
雲歡被吊着雙手懸在空中,頭發披散着,一身白衣被血染透,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除此之外,還有六個姑娘被鐵鏈綁着,有三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一絲不挂地被束縛在木驢上。
那三個沒成年的小姑娘是姜音一手帶出來的,這些人都是她的手下,平日裏随她出任務的人。
姜音只淡淡地看了眼,便收回目光。
“參見門主。”她恭敬地跪下行禮。
馮姚眼皮都沒擡一下,冷聲吩咐道:“寧王的病,想來你已經清楚了。”
姜音眼皮都沒顫一下:“是。”
馮姚不陰不陽地笑了聲:“既如此,我就不浪費口舌向你過多解釋了。你想法把他困住,逼出另一個寧王。”
姜音低頭跪着沒說話。
“不願意?”馮姚冷冷地看着她,揚手把暖爐砸向她。
姜音頭一偏,當啷一聲,暖爐落在地上。
馮姚怒道:“好啊,你如今竟敢公然忤逆本座了?”
姜音忍怒道:“屬下不敢,陸沉風已把寧王的病症弄清楚了,錦衣衛将整個寧王府團團圍住,屬下……”
馮姚不等她說完,手一擡:“給小十七上刑。”他站起身,踱步到姜音面前,笑着蹲下,“小十三啊,你也是進過鎮撫司诏獄的人,見沒見過‘紅繡鞋’?”
姜音猛地擡起頭,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所謂的紅繡鞋,乃是東廠的一種酷刑,是一種極其殘忍狠毒的刑法。
将一雙用鐵制造的特殊鞋子放在火爐裏煅燒,直至燒成火紅色,再用夾子夾出來,把受刑者的腳套入燒紅的鐵鞋裏。
鮮少有人能扛得住,多數人當場死亡,即便不死,也将終身殘廢。
眼看着邢法堂堂主吳青山夾着燒紅的鐵鞋往十七腳上套,姜音吓得面色灰白,急忙大喊:“門主,我願意!”
與此同時,十七仰起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她兩只腳被塞進了燒紅的鐵鞋裏,頃刻間皮焦肉爛,冒出了一股煙。
十七吐出一大口血,頭一歪,便沒了生氣。
姜音猛地站起身,雙拳緊握,恨恨地看着馮姚。
“門主,我已答應,你為何還要處罰十七?”
馮姚呵呵笑道:“你答複得太慢了。”
姜音不想敗下陣來,笑着反問:“門主是想用她們威脅我?”
馮姚忽然軟下聲來:“丫頭啊,你也算是我一手帶大的,我也不想這樣對你,可誰讓你現在不聽話了呢。”
語畢,他轉過身吩咐道:“吳堂主,給十九騎木驢。”
十九只有十二歲,又瘦又小,幾乎是另一個姜音,正因為如此,姜音對她較為關照。
圓頭木杵堪堪抵在十九腿心,十九緊抿着唇,并不看姜音,也不說任何求饒的話。
姜音挺直脊背站着,拳頭握緊又松開,終究是忍下了那口氣。
“門主,您請吩咐!”她雙腿跪下。
馮姚撫掌大笑:“這才乖嘛。”他一擡手,“吳堂主,放了這幾個小丫頭吧。”
姜音氣得身體微抖,卻只能忍着。
陸沉風讓她別來,她最終還是來了,因為她知道,如果她不來,就會有人因她而死。
馮姚再次走到她面前,笑着扶起她。
“丫頭起來。”
姜音站起身,微笑着說了句:“多謝門主。”
她話音剛落,馮姚甩手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他用了三分內力,打得姜音半邊臉立即腫了起來。
“這一巴掌,是打你不敬。”
啪一聲,他又打了姜音一巴掌,同一邊臉,打得她嘴角都破了。
“這一巴掌,是打你不聽話。”
打了姜音兩巴掌,他從袖中掏出絹帕擦手,擦完嫌棄地将絹帕扔到姜音臉上。
“我都教過你多少遍了,怎麽就是記不住呢?”他轉過身,兩指捏住姜音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做殺手,要冷,要狠,切忌動情!”
姜音垂着眼,一聲不吭。
“屢教不改的東西。”馮姚松開手,嫌棄地在她身上蹭了蹭手指,“殺手,要冷血無情。你看看你,對這些人有情,不就害了你?”
姜音低着頭不說話。
馮姚突然仰天嘆了口氣:“唉,造化弄人啊,這變幻莫測的世道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想當年我在宮中那些時日,常常教導身邊的孩子,讓他們要心存正義,要有一顆仁義之心,要做個有情有義的人。可到頭來,那些孩子全都成了些無情無義的東西。方寸大的一片天,養出來的個個都是人精,心眼子賽過馬蜂窩。”
他又低頭看向姜音。
“卻不料離了宮,在那茫茫孤島上,竟把你們這些殺手養得有情有義,也是怪了,我分明一再的告誡你們,要冷、要狠、要毒,要做個冷血無情的人,結果你們卻一個比一個有情。”
姜音仍然不說話。
馮姚斂了情緒,冷聲問道:“陸沉風帶人圍住寧王府,都做了些什麽,若有半句謊言……”他轉身指了指被綁住的十個姑娘,“她們今夜都得死。”
姜音跪下,恭敬道:“回門主,陸沉風帶人圍住寧王府,将府中下人全部關起來,單獨審問了管家劉耀。”
馮姚眼皮一掀:“都問了些什麽?”
姜音:“他以劉耀之子劉世傑相挾,逼迫劉耀說出了寧王怪病之事,得知寧王怪病發作會引發出另一個人。”
馮姚冷笑:“呵,他如此大動幹戈,就只是為了探知寧王的病?”
姜音:“門主英明,陸沉風得知寧王的秘密後,便給了寧王一封太後的親筆信。寧王看過太後寫的信,便答應了陸沉風的提議。”
馮姚:“什麽提議?”
姜音:“陸沉風讓寧王在您和周老板面前假扮另一個人,也就是他病發後的那個人。”
啪啪啪……
接連幾聲巴掌聲,周雲裕從裏間走出來。
“馮門主真是料事如神,陸沉風帶人包圍寧王府,果然是為了此事。”
緊跟着王啓哆哆嗦嗦地從簾子後走出來,他看了眼姜音,又看向馮姚。
“馮,馮門主……要,要不我退出吧。我真的很害怕,你們玩得太高端了,我……我腦子愚笨,我玩不轉啊。”
馮姚冷冷地睨了他眼:“王大人別的不用管,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行。”
王啓吓得一抖,忙不疊應道:“欸好。”
周雲裕笑着看向姜音:“久聞十三刺客大名,沒想到竟是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那地府煉獄般的鎮撫司诏獄,姜姑娘也能從裏面安然無恙地出來,真是不一般啊。”
姜音欠了欠身:“周老板過獎了,我只是用了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周雲裕笑着道:“陸沉風那人,軟硬不吃,財色不貪,能從他手裏脫身,可見姑娘的手段非比尋常。”
姜音笑了笑,低着頭不再辯解。
周雲裕轉臉看向馮姚,含笑道:“十年前,那小子帶兵端了我三座島,我花重金雇的五萬倭寇和海盜,全被他滅了。那時候他才十七八歲,說來,我其實最敬佩他這種鐵血軍人了。”
他搖搖頭。
“可惜啊,道不同,我也只能除掉他。那小子是真的命硬,被捅了五六刀,孤人一身漂在海上,竟然沒死,還回到了軍營。後來我給了他上官三萬兩銀子,終究是把他整走了,去沒想到,十年後,再度與他對上,倒真是冤家路窄。”
馮姚嗤了聲:“那小子的确命硬。二十一年前,徐家上下七十六口,全部葬于火海,唯獨他活了下來。”
一直沒吭聲的王啓,突然問道:“您說的徐家,可是當時的太醫院院判徐昶……”
馮姚冷冷地看了他眼:“王大人,不該問的別問。”
王啓吓得一縮脖子,自動站到了角落。
姜音低頭聽着,一言不發,恍若未聞。
馮姚看向她:“丫頭,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他笑着拍拍姜音的頭,“你不會再次讓我失望吧?”
姜音拱手道:“門主請吩咐,屬下必定完成任務。”
馮姚滿意地點點頭:“将計就計,他讓寧王假扮另一個人,我們就讓二寧王假扮寧王。”說罷,他指了指雲歡和另外九個姑娘,“你若再敢背叛,我便把她們的屍首挂在寧王府門前的大樹上。”
姜音回到寧王府時,陸沉風正要離開,兩人在後院碰面。
“臉怎麽回事?”陸沉風擋在她身前。
姜音慌忙轉過身去,背對着他軟聲道:“沒事。”
陸沉風一把板過她身體,看到她紅腫的半邊臉和破損的嘴角,當即沉了臉,聲音像從喉管裏壓出來的,又低又冷:“是那太監打的?”
姜音笑了下:“兩巴掌而已,不足挂齒。”
陸沉風擡起手,掌心輕柔地托着她半邊臉,拇指在她唇角輕輕碰了下。
“疼嗎?”他聲音暗啞,帶着一絲輕顫。
姜音搖頭笑了笑:“不疼。”她又補充一句,“我是殺手,半生風霜,滿手染血,沒你想的嬌弱。你受過的傷,我也都受過。”
陸沉風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交頸磨纏。
他拉住她手按在胸口處,聲音嘶啞:“這裏,随時為你停。”
姜音咬緊唇,忍住眼中的熱意,反手抱住他勁瘦結實的腰。
“陸沉風。”她聲音哽咽,“我已照你吩咐的說了,馮姚讓我逼出二寧王,再讓二寧王假扮寧王。”
陸沉風:“你照他說的做就行,我自有計策。”
姜音嗯了聲,依偎在他胸膛蹭了蹭:“你脾胃不好,少吃辛辣食物。”
陸沉風輕撫着她頭:“好。”
姜音手貼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沉有力的心跳。
“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錦衣衛統領。”
陸沉風橫在她腰上的手收緊了力道:“別擔心,我命大。”
姜音從他懷裏退出,眼睛濕潤地看着他:“回京路上小心點。”
陸沉風一把扣住她腰,俯身叼住她唇,膝蓋抵開她腿,将她壓在牆上親吻。
姜音仰着頭,心跳加快,呼吸漸急。
陸沉風松開她,啞着聲音在她耳邊喘氣:“時辰不夠,等我回來再給你。”
姜音紅着臉擰他胳膊:“你壞死了。”
陸沉風痞笑着在她耳垂上含了口:“那你給我?”
姜音仰頭在他喉結上嘬了下,力道不輕不重。
她踮起腳在他耳邊軟聲吐氣:“好,只要你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寒風凜冽,白雪紛飛。
浩浩蕩蕩的錦衣衛一路疾行,往北而去。
陸沉風身着朱紅色飛魚服,曳撒分在兩腿邊,身下是一匹棕紅色汗血寶馬,繡春刀別在腰間。
所到之處,人畜皆避。
出城後,他冷聲吩咐黎江:“去找幾個身手靈敏的鑽地鼠,把高貴妃的墳挖了。”
黎江聽得一愣:“大人,這……這不好吧?那畢竟是妃子墓。”
陸沉風勾唇,目光陰鸷狠厲地看着前方:“挖。”
黎江:“屬下鬥膽問一句,大人為何要挖高貴妃的墓?”
陸沉風:“他動了我的心頭肉,我也要動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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