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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裴炀露出真容時,馮姚驚得聲音都變了調,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鴨,沙啞難聽。
“你,你是……”
裴炀抿唇一笑,用馮姚以前慣用的手勢捋了下身前頭發,故意沙啞着聲音說話。
“督主忘了麽,我是小六子啊。”他薄唇抿起,狹長的鳳眸微眯,越發像只狡詐的狐貍,“多虧督主悉心栽培,否則哪有小六的今日?”
“小六子?”馮姚很快便鎮定了下來,上下打量着裴炀,忽然怪異地笑了聲,“朱春明好手段啊。”
裴炀一臉正氣地朝着正北方拱了下手:“皇上英明,否則天下落到你這閹賊手裏,豈非要釀成人間慘禍!”
“呵,成王敗寇罷了,十六年前,本座栽在你這個小雜碎手裏,可今日……”他話語一頓,眼神淩厲地看向姜音,“還不動手!”
姜音一個閃身蹿到裴炀身後,手一擡,長劍抵住他脖子,瞬間将他脖子壓出一條血線。
裴炀僵住身子,側眸瞥向姜音:“姜姑娘,你這樣做,對得起陸大人嗎?”
說話的同時,他用胳膊肘撞了下姜音的肩頭,以眼神示意她順着自己演。
姜音會意,一掌扣住他肩胛骨,面無表情道:“我本就是去刺殺陸狗官的,有何對不起他?”
“唉,可憐陸大人啊,枉他對你一腔情深,臨走前還特地叮囑讓我要保護好你,沒想到你卻一直都在利用他。”
裴炀做出一臉痛心的表情,仰天嘆氣,實際上是在看日頭。
按照計劃,他本來不用在這時候暴露身份,可是眼看着都到時辰了,陸沉風卻還沒來,也沒收到狼煙信號,他怕馮姚和周雲裕跑了,只能暴露身份來拖延時間。
姜音雖不清楚陸沉風的詳細計劃,但通過裴炀的行為,也能猜出他是故意在拖延時間,于是便冷聲道:“哼,要怪只能怪他太蠢了,竟然連一個殺手的話也相信。我早就與他說過,他這樣遲早會死在我手上,誰讓他不信的。”
馮姚不悅地看了她眼,厲聲呵斥:“少廢話,動手。”
姜音一手持劍,一手鎖住裴炀肩胛骨,做出要抹他脖子的動作。
“娘娘墓。”
裴炀突然高聲喊出,随即溫潤地笑着看向馮姚:“雲珠島,寒冰宮,娘娘墓,紅玉棺。”
他話音剛落,馮姚揚手一掌打出。
“唔。”裴炀悶哼一聲,唇間溢出血來。
他擡手抹了抹嘴角的血,心底暗罵陸沉風,狗日的怎麽還不來。
姜音就站在裴炀身後,被馮姚的內力震得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
她提着劍,再次向前,正要動手卻被馮姚制止了。
“退下。”馮姚擡了下手。
姜音站着沒動,裴炀手一擡,兩指撥開姜音的劍,一派從容地走去一株古松樹下,命人在石桌上擺上棋盤,朝馮姚做了個請的姿勢:“督主,請。”
說罷,他兩指夾住一顆黑子,輕點着桌角。
馮姚走去他對面坐下,卻不拿白棋。
他打了個手勢,月門的人上前将裴炀圍住。
“你想要什麽。”
裴炀看了眼将自己團團圍住的月門殺手,輕笑一聲:“心思缜密如督主,竟不知我要的是什麽?”他兩指夾住黑棋放在石桌上,笑着道,“我不像督主,一生為了情而活,我這個人俗氣,只愛權勢與財富。”
馮姚始終戴着面具,一雙烏沉沉的眼透過孔洞看向裴炀,哼笑了聲:“你十二歲入宮,假扮……”
裴炀笑着糾正他:“是九歲,很對不住,隐瞞了督主。我進宮那年實際只有九歲,三月裏生,四月進的宮,剛好九歲。”
馮姚看向他凸起的喉結,又看了看他下巴處的胡茬,笑着贊了聲:“好手段。”
裴炀笑着嘆了聲:“唉,想追求榮華富貴,總是要受些常人不能忍受的苦。當年我雖是假扮太監,沒有真的挨那一刀,但十一二歲後就會逐漸顯出男人的特征,為此我服用了四年的藥,直到十六年前将督主扳倒,我才真正的做回了男人。”
他說的輕描淡寫,言語間甚至還帶着些委屈,但是眼神卻掩飾不住的得意,并故意瞟了眼馮姚的裆.部。
馮姚看着他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反倒不氣了。
他冷笑了聲,對于裴炀假扮太監的事,并不驚訝,也不好奇,連問都懶得問一句。
已是過去的事了,此時再問沒有任何意義,只能怪自己當年太大意了。
當年裴炀進宮時,他一眼就相中了這個秀氣靈敏的少年。
因為他從年幼的裴炀身上看到了少年的自己,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他初進宮的時候。
當時驗身的時候,他分明看見裴炀下面沒了,傷口都未愈合。
驗過身後,他便把裴炀留在了身邊,悉心栽培,将其收為幹兒子。
卻不料,正是那一時的恻隐之心,毀了他的一切。
“你為朱春明做出如此大的犧牲,非但沒被封侯拜相,竟然連個錦衣衛統領都沒撈到,啧,真是可惜啊。”
裴炀道:“是呀,所以我這不就來投靠督主了。”
“哦?”馮姚輕扯了下唇角,意味深長地笑道,“來投靠本座?”
裴炀眯着眼,一臉奸笑:“在下一直都只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他笑着道,“誰給的好處多,小的就為誰做事,倘若馮門主能給出小人想要的東西,小的願為門主效犬馬之勞。”
馮姚笑着指了指将他圍住的月門殺手:“你認為你今天還能活着走出礦山?”
裴炀挑了下眉,笑得一臉欠揍樣:“富貴險中求,不試試怎麽知道?”
馮姚手一擡,命令道:“別一下打死了,慢慢打。”
裴炀一派輕松道:“臺州衛的兵已經把整個栖霞島包圍住,我死了,你們誰也別想從這裏出去。而高娘娘的墓,也将會公之于衆,至于高娘娘的屍身,若落到了陸沉風手裏,啧啧……”
馮姚氣得眼睛通紅,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他左手按住石桌,只聽咔擦一聲,掌心下的桌面寸寸裂開,随即轟的一聲,石桌碎裂,粉末飛揚。
裴炀迅速用袖子擋住臉,好心情地笑出聲:“督主的克制力真是大不如從前啊。”
他放下袖子扇着灰塵,一邊扇,一邊憶往昔。
“想當初,督主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您一再的教導我們,成大事者不可喜怒無常,十六年未見,現如今督主竟變得……”
“夠了。”馮姚見他越扯越遠,厲聲打斷他,“你想要什麽,錦衣衛統領的位置?”
裴炀笑着搖了搖手指:“我冒這麽大的風險,區區一個錦衣衛統領,豈不是虧了?”
馮姚譏諷地笑了聲:“進內閣?”
裴炀站起身,負手看向遠處平靜無波的海面,冷聲道:“總兵。只要督主能讓我做一方總兵,我便與督主聯手,除去你想要的人。”
馮姚目光沉靜如水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個死人。
“好。”
周雲裕一直沒說話,此時走過來問道:“你要如何幫我們?”
他身邊有八個護衛,全是武功高強的死士,随便拎出來一個都能跟姜音一較高下,甚至比姜音的武功還要高。
而馮姚身邊除了左護法,另有三十個殺手,正是看守銀礦的那些人,此時他們全都圍在了裴炀身邊,做好随時動手的準備。
裴炀看了眼日頭,見天上燃起了信號煙,笑道:“銀礦繼續挖,待欽天監和工部的人一到,你們便将銀礦之事栽贓到陸沉風頭上,誣告他私自開采銀礦,到時候我會出來作證。我是錦衣衛的人,又是陸沉風的得力下屬,沒有人比我更合适。”
王啓震驚道:“啊?那……那不用我了嗎?”他一臉茫然地看向馮姚,“馮門主,您不是說了由我去……”
馮姚瞪他一眼:“你閉嘴!”
王啓吓得一抖,捂住嘴小心地退了下去。
姜音垂着眼站在一旁,眼皮輕顫,五指用力握住劍柄,握得指關節都發白。
她不确定裴炀是在使計,還是真的反水要投靠馮姚。
陸沉風走之前沒和她說過這件事,甚至提都沒提過裴炀,而她對裴炀這個人又不了解。
到底是真是假?她又該如何幫陸沉風。
心髒砰砰直跳,她手心全是汗,濕得劍都快要握不住了。
她将劍從右手換到左手,悄悄看向礦山入口處。
馮姚瞥了她眼,招手喚道:“阿音,過來。”
姜音又把劍從左手換到了右手,走到馮姚跟前,低着頭道:“門主請吩咐。”
馮姚笑着問她:“你在害怕什麽?”
姜音忙不疊搖頭:“屬下沒有害怕。”
馮姚卻笑得更愉悅了:“擔心陸沉風?”
姜音再次搖頭:“屬下沒有。”
馮姚笑着拍了拍她手臂:“放下劍。”
姜音依言把劍放在地上。
馮姚又道:“手伸出來。”
姜音兩手伸出,手心裏全是汗水。
馮姚笑着拍打她臉:“傻孩子,你一緊張,手心就出汗,這麽多年了,老毛病還是改不過來。”
裴炀驚訝地笑道:“沒想到姜姑娘竟是個言不由心的,嘴上說着無情的話,實則卻滿心牽挂着陸指揮使,啧,這份情意,真是令人動容。”
姜音低着頭不說話,卻用眼角餘光狠狠地剜了眼裴炀。
裴炀毫不畏懼,從姜音身邊走過,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語氣輕佻道:“陸沉風私藏龍袍意圖謀反,已經被關入了天牢,一旦銀礦之事坐實,不等開春,他就會被砍頭。姜姑娘,別想着他了,不如跟我,将來還能做個将軍夫人。”
姜音反手一掌打在他胸膛上,提劍朝他刺去。
“住手!”馮姚出聲制止。
他話音剛落,礦山入口處便響起一陣緊密有節奏的踢踏聲。
周文允和崔钰打頭走在前面,二人身後跟着欽天監和工部的幾位官員,以及臺州衛的八百精兵,領兵者是曹千戶。
王啓突然從人群後竄出來,大聲喊道:“周監正,崔侍郎,下官要檢舉陸指揮使,他脅迫下官替他私挖銀礦。”說罷,他擡頭看了眼馮姚和周雲裕,一臉邀功的表情,繼續喊道,“還有寧王爺,陸指揮使也脅迫了寧王爺。”
周文允一臉震驚道:“竟然還有銀礦!”
崔钰也是一臉震驚:“不是只有金礦嗎?”
馮姚和周雲裕兩人對看了眼,正準備趁亂撤離,突然地面開始搖動。
裴炀手一招:“動手。”
只見那些臉上灰不溜秋的礦工迅速抄出藏在暗處的繡春刀,刀鞘一抽,寒光閃過,頃刻間殺氣滌蕩。
馮姚沒用刀劍,他手上戴着鐵爪手套,不到關鍵時刻不出手。
“好啊。”他活動了下手腕,冷笑着看向裴炀,“你小子果然有些本事。”
裴炀微笑道:“那當然,沒本事怎配為陸家軍。”
馮姚猛地瞪大眼:“陸崇山是你什麽人?”
裴炀咬牙冷笑:“督主好記性,竟還記得家父。二十一年前,家父被你這閹賊誣陷,流放途中,全家被你派人暗殺,父親死前将我按在身下,我裝死,才僥幸躲過了一劫。”
馮姚呵呵笑了聲:“你小子是真能忍啊,知道本座是害死你全家的仇人,竟然還能在本座身邊隐忍伺候多年,是個有出息的。”他又道,“如此看來,陸沉風便是徐家那小子了?”
裴炀看向馮姚的目光如淬了毒:“二十一年前,你命人放火燒死徐家上下七十六口,阿昭做夢都想把你碎屍萬段。”
馮姚搖頭笑笑:“你們這對表兄弟,說你們聰明吧,卻做出如此蠢事來,為了對付我一介閹人,竟然雙雙進了錦衣衛。啧,你們知道得太多了,待我一死,朱春明豈會放過你們?”
“哈哈……”從後面傳來一道低沉的冷笑,一個相貌平平卻氣勢凜凜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目光陰鸷地看着馮姚,“馮閹賊,你猜高雲珠的屍體離了寒冰宮能幾日不爛?”
姜音猛地擡頭看去,看着大步而來的男人,她眼眶一下就紅了。
陸沉風一邊走一邊伸手揭臉上的人皮面具,待走到姜音跟前後,露出真容來。
“怕嗎?”他低聲問。
姜音抿着嘴沒說話,只紅着眼搖了搖頭。
陸沉風手臂一伸,将她攬在懷裏,捏了下她腰側的軟肉:“沒良心的,都不擔心我。”
“別痞了。”裴炀看他一眼,“島上的民衆,都轉移了嗎?”
陸沉風勾了下唇:“我做事你還不放心?”
裴炀無奈地笑道:“怕出意外,你我擔待不起。”
陸沉風伸出手:“五十艘大船,已全部送入臺州城。”
周文允道:“裴鎮撫無需擔憂,我們之所以來的晚,正是為了轉移島上的百姓。”
馮姚目光陰冷地看着姜音:“好啊,看來你是不在乎雲歡她們的命了?”
姜音身體一僵,尚未有所動作,陸沉風緊扣住她腰。
“放心。”他說,“黎江已帶人把她們救了出來。”
“別廢話,動手!”裴炀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杆紅纓槍,手腕輕轉,劈手朝馮姚胸口紮去。
陸沉風松開姜音,握着繡春刀,旋即出招,招式淩厲,又狠又快,招招朝馮姚命脈砍去。
姜音握着劍,加入了戰鬥中。
她很清楚馮姚的武功,怕陸沉風和裴炀打不過。
苗武帶着錦衣衛與周雲裕的八個死士打了起來,曹千戶帶人對戰月門的三十個殺手。
而地面仍然在搖動,突然轟隆一聲,山體崩塌。
眼見一塊巨石飛落下來,馮姚一腳踢在姜音胸口,将她踢向巨石。
“音音。”陸沉風吓得面色灰白,大喊一聲朝着姜音撲了過去,抱住她一個翻身,将她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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